她万种的思绪突然安静下来,抱膝坐着,看着遥远的夕阳在山洞平整的地面上挣扎着最后一丝光辉,终于沦为黑暗。
如此又过了两日,钟林还是会准时为她送上一只烤野味,也总在夜幕降临之前出洞,只是傍晚时分,间歇会有歌声传出。
他甚至避免与她过多的交谈,而他们之间确实没有话可说。
到了第四日的时夜半时分。霍水仍然抱膝坐在床上,那日无月,外面黑漆漆的,隐隐的传来风穿树林的呼啸声。
她侧耳听了许久,确定外面没有了声息,才悄悄的爬了起来,从虎褥下掏出那柄长剑。
借着微弱的夜色,她慢慢的往洞口走去,方才烤肉的火堆发出轻微的“啪啦!”声。
果然洞门外,钟林似已经睡熟,头斜斜的靠着岩石,一只腿松松的曲着,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上,而盖在他身上的长衫也滑落在地上。
他的睡姿很闲散,没有丝毫戒备的状态。
他是真的没有防备她,霍水心想,可是她却不能在这里等着。
抛开自身的安危不说,她的失踪,也势必会引起龙昕的反应,到时候,反而不好收场了。
霍水暗暗的想着,人已经来到钟林的身旁。
原来所有人熟睡后,都显得如此娴静。
要下手吗?她开始犹豫,刺伤他的腿,或者制住他,逼着他带自己出去?这个方法到底可行吗?
她握剑的手不停的松开,然后合拢。
傍晚的夜风凉嗖嗖的,吹着霍水单薄的衣裳,透心入骨。
她迟疑了许久,终于只是拾起落在草丛里的长衫,极轻的披在他的身上。
那个人独居山洞,应该是孤独的吧?而且看在他那么为龙昕着想的份上,姑且相信他一次。
她又转身,重新回到虎皮褥子上,裹紧了,放任自己继续沉睡。
再醒来的时候,洞里弥漫着一阵怡人的肉香。
霍水翻身一看,钟林正神清气爽的蹲在昨日的火堆处,用一柄木勺子不停的搅拌着悬在火堆之上的铁锅,几缕袅袅的热气逸散出来。
“醒来了就来吃早餐,肉片粥!”钟林的语气比昨日多了一点温润,竟异常悦耳。
霍水愣了愣,随即笑道:“你熬的吗?”
“比烤肉好!”钟林回答道:“见你这几日吃的很为难!”
难道不是狼吞虎咽吗?难道那个微小的蹙眉动作,也不能逃开他的眼睛?
霍水突然一阵后怕,如果他真的如此洞察纤毫,难不成自己昨日的举动……
“那把剑是没有开刃的!”钟林顺手指了指还放在褥子下,兀自露出一截刀柄的长剑说:“不过放在那里终究不安全还是挂在墙上吧!”
霍水的脸红了红,讪讪的点了点头。
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对了,昨晚的歌,是你唱的吗?!”等一碗稠度适宜,香味俱全的肉片粥下肚后,霍水竟然觉得心里都温暖许多,与钟林说话的语气也变得随和了。
“不是歌,只是一些不成曲的调子而已!”钟林淡淡的回答。
他们现在正并排坐在山洞口处,霍水侧过脸,刚好可以看见他的侧影。
面具是紧贴轮廓而制,所以分担没有减损那张脸的美感,反而有种希腊雕塑般的清晰。
霍水突然无端端的想起很久已经看过的一个歌剧,《歌剧魅影》,似乎也有一个孤独的、带着面具的男子。
只是那个男子是阴暗的,身边的这个人却是清新柔和的。
“即使只是调子,仍然很好听,是你自创的吗?”霍水想了想,毋庸置疑的说。
钟林也扭头看了看她,然后低声回答:“是我母亲经常哼的!”他的语气很平静,可是霍水仍然听出里面的伤感。
她没有问他的母亲到底如何,因为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天启崇孝,母若在,子女不远游。
“她一定是一个很惠心兰质的母亲!”霍水轻声说:“因为那些歌真的很动听,好像……没有瑕疵的心灵一样!”也或许,像母爱。
“能再哼一次给我听吗?”良久,她很冒昧的提出了一个要求。
她原以为钟林会拒绝,抑或者充耳不闻,可是在钟林沉默了许久后,一段低低的轻吟悠悠的从他的唇边流逸出来,如昨晚般轻灵,空明。
霍水几乎不敢大声呼吸,只是静静的听,而歌声也似没有尽头,蜿蜒曲折,延绵不定。
一如人心。
然后霍水跟着一起哼,她偶尔会夹杂着一些自己熟悉的旋律,在歌声中,他们几乎忘记了自己对立的身份,只是眉眼含笑的听着从对方口中出来的旋律,夹杂着山风,划过摇摆不定的芦苇、远处湍息的溪流。
钟林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吟唱,只是侧身听着霍水轻轻的哼,他的一只手撑在地上,身子斜压在手腕上,侧对着霍水。
她在唱一首完整的歌,有歌词,有婉转的曲调。
而他,在尽力捕捉她的歌词。
拈朵微笑的花。
想一番人世变换。
到头来输赢有何妨。
日与月互消长。
富与贵难久长。
今早的容颜老于昨晚!
她的神色是一种放松后的愉悦,可是调子却是哀婉的,歌词也是透彻明晰的。
眉间放一字宽。
看一段人间风光。
谁不是把悲喜在尝。
海连天走不完。
恩怨难计算。
昨日非今日该忘。
浪滔滔人渺渺青春鸟飞去了。
纵然是千古风流浪里摇。
风潇潇人渺渺快意刀山中草。
爱恨的百般滋味随风摇!
她反复唱了许多遍,钟林也静静的听了许多遍,最后,他率先开口问:“是你自己填词作曲的吗?”
霍水这才回神,轻轻的摇摇头,浅笑道:“家乡的歌,只是喜欢,所以记得牢些!”
钟林不再言语,可是兴致一旦被打断后,霍水也没法继续唱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