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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让开,让开!我们奉命搜查!”几个持枪的警察闯进了小院子。

“干吗呀!家里有病人,你们小声点好不好?撒什么野?”陈卓雅这时从屋里出来,边走边穿外衣,一副邋遢的样子。

“哟,日头未落就上床了?”那小个子抢上前,一副无赖的嘴脸。

“哎,你,你不就是婉真姑娘吗?我看过你演戏!演得好!演得真!这是你的家呀?”领头的突然变得客气了,认出了“婉真姑娘”,那语气就软了,气氛马上缓和了……

送走了警察,天也就黑下来。陈卓雅母女无论如何都不让苏班走!外面风声鹤唳,枪声喊声不断,苏班心里明白,此时贸然离开并不明智。可是,这是陈校长家,校长不在,家中只有母女,况且,陈卓雅……苏班最后还是听任陈家母女的安排住了下来。

对于陈卓雅来说,危险算不了什么,苏班的到来简直就是天意!虽然隔着一堵墙,但她总觉得心贴得特别近。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西厢记》,越读越有滋味!读到这“怎当她临去秋波那一转,便是铁石人儿也意惹情牵!”一句,不觉为之心动。她想起来了,就是在参加国民革命军第二次东征的那个联欢大会回来的路上,就在他们跟着父亲边走路边聊天的时候,有一会儿,他们落下好几步,就听到苏班悄悄地念了这么一句台词!是的!当时,她是没有听清楚,可她发现,苏班念出的这一句诗的时候,那神情,那语气很特别,很神圣,就像是在发誓或是在起咒一样……今夜,与他就隔着这堵墙,读来,她的心里也同样感到很特别很神奇。

这一个夜晚,陈卓雅一次次走进苏班的卧室,悄悄地偎依在苏班身旁,有一次竟然亲了他一口。可是,苏班一动也不敢动,他假装睡得很死,假装一无所知,他仿佛睡在火山口上,只有稍微一动,就有一座火山会轰然喷薄……

陈卓雅的到来,让苏班兴奋不已。陈卓雅给苏班带来了许多消息:为了回击国民党反动派的大屠杀,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工农革命军在南昌打响了第一枪,“八一”南昌起义,宣告了中国革命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在苏班养病的日子里,县部委领导组建了工农革命军大队,策应南昌起义军南下潮汕,同时举行第二次全县武装暴动,三次攻打澄城。在南下的贺龙、叶挺大军支持下,第三次攻城胜利,宣告成立工农革命政府……可是,随着南昌起义军在潮汕战斗的失利而相继离汕,地方革命队伍也只好撤出县城……眼下,澄城仍然被白色恐怖笼罩着,处处戒备森严,搜捕共产党人的行动一刻也没有停止……陈卓雅传达了上级指示:苏班不得再在公开场合露面,更不能直接回澄城,那样目标太大,容易暴露,要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党组织已为他选择了一个安身之所……

陈卓雅对爱情的追求跟对革命热情同样奋不顾身,这就让苏班陷入进退两难。

最终,苏班还是以革命为重。他没有听从陈卓雅的安排而断然在黎明前离去,对于这个痴情的女孩子,他只能选择不辞而别!

陈海安陷入困境,是在南昌起义军败退汾水关、澄城再度笼罩白色恐怖的时候。作为武装暴动的直接领导人之一,他不能置起义队伍安危于不顾而管自脱身。按照分工,他负责断后工作,在安排好队伍的撤退,部署好潜伏的同志,再派出卓雅去给苏班传递指令……恰恰就在他准备出城的时候,敌人堵住了城门,尽管他换上了商人的打扮,也难逃敌人的眼睛。

一场追捕与逃亡的较量过后,他得以暂时的摆脱。一个人没入夜幕下的街巷中,他突然发现,眼前这座宅第有点眼熟。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居然叩开了这中宪第的大门,让始料不及的曾若吟吓得一声惊叫。

因为闹农会,因为闹暴动,因为国共翻脸……这时的潮汕又一次乱成了一锅粥。蔡任夷对此极为不满,同时对陈海安的处境也甚为同情。毕竟,是蒋介石先行不义之举!虽然,他并不支持农民运动,更不认同共产党的学说。可是,他更反对同室操戈,血腥屠杀。他一直坚持自己的信仰:民主、民权、民生。再说,陈家今日有难,他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中宪第其实并不平静。尽管蔡秉昌不跟蔡任夷住在一起,但时不时总要回家一趟。将一个重要通缉犯藏在家里,时长日久难免要出问题。如何帮陈海安脱险,成了蔡任夷的一个难题。

蔡秉昌虽然入伍不久,但在抓捕共产党行动中却表现突出,刚刚提了个小队长,情绪更加高涨。可是,让他难以忍受的是,居然有人提醒上司,说陈蔡两家是亲戚,会不会是蔡秉昌有意在庇护逃犯陈海安?更有甚者,将目光盯上了中宪第!为了洗清自己,蔡秉昌就专门带了人马对中宪第进行搜查,但在父亲面前,他不敢嚣张,别人更不敢放肆。走走过场,针过线过也就算了。

一直藏在蔡任夷书房的陈海安虽然算是躲过一劫,可自此开始,蔡家的门外总有不三不四的人在晃荡。陈海安起初还能早晚出屋到花园散散步透透气,经这么一折腾,蔡任夷再也不让他离开书房一步。这么一住,竟也一个多月过去了。

过些天是蔡任夷的生日,那可就人多眼杂了。蔡任夷就想出了一个办法,来与陈海安商量。陈海安一听蔡任夷要他男扮女装,混在祝寿的亲戚中走出蔡家,就笑了起来,说:“你让我一个堂堂七尺男儿,去假扮女人逃走?”蔡任夷说:“这有何不可?传说唐朝李世民皇帝也曾假扮新娘蒙混过关呢。”陈海安哭笑不得,说:“那是在唱戏,是戏台顶的扮相!男扮女装本来就不是办法,再说我个子高,很容易被看出破绽的!”蔡任夷听了觉得在理,只能放弃,随之又有一个新的方案在他的脑子里悄然形成。

陈海国急匆匆地从暹罗赶回来,陈海安被困蔡家已经满两个月了。他担心弟弟陈海安一家,他担心一同在凤山中学读书的儿子东泉西源!出乎意料的是,来到汕头、到码头接他的,除了介儿,还有自己的两个孩子。而来到介儿的家里,又见到薛望平和陈卓雅母女,看到孩子们平安无事,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可问及陈海安的下落,却谁都不知道。介儿说,那仗一开打,他就跟两个好使的伙计抢先一步到了澄城,直接到凤山中学将东泉西源接到汕头来。那时候,二少爷还疯了似的说要夺取政权,说要建立工农革命政府!哪能听得进他一个下人的话?哪里还顾得了自己的家眷?说到这里,介儿眼泪都快掉下来了。陈海国拍了拍介儿的肩膀,话不多说,却让他再走一趟澄城。

蔡任夷六十大寿这天,中宪第可谓是门庭若市。在前来祝寿的红男绿女中,颇引人注意的是陈海国一家。这时的陈海国已经是名声卓著的南洋富商,就是县长、市长都得敬他三分。他的到来,给蔡家添了光彩,添了热闹,同时也给一直监视着蔡家的特务投下了兴奋剂。蔡秉昌更是一直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偏偏这个陈海国在蔡家待的时间特别长,从近午到黄昏,并不见陈海国离开,而里面总是笑声不绝,麻将声不断。蔡秉昌好几次上前试探,都在父亲面前碰一鼻子灰,自讨没趣地走开了。

到了万家灯火的时候,才见陈海国在众亲朋的簇拥下走出蔡府来。陈海国上了轿,温雪菲上了轿,随行的好几个人紧跟其后,一同走过县前街,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澄城北门……

当蔡秉昌意识到不对劲,急急忙忙赶回家来的时候,在父亲的牌桌前看到的果然是陈海国!陈海国看都不看蔡秉昌一眼,仍然专注地玩着麻将。好一个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当蔡秉昌明白过来时,已经太迟了!

汕头港最后一班邮轮起锚了。着兄长一身白西装,执兄长护照的陈海安站在船头上,朝岸上的介儿招手。此刻,他突然发现,他跟介儿之间总有一种特殊的感觉,除了不期然而然的默契,还有发于内心深处的亲情。此刻,他又有一种解脱的愉快感,尽管前路茫茫,但蜗居两月,让他更加热爱自由,他张开口,深深地呼吸着大海上的空气。

按照船票的标志序号,他找到了他的房间。打开门来,他惊得目瞪口呆:薛望平!东泉,西源!真是太出乎意料了!陈海安紧紧地抱住了妻子,又搂了搂两个侄儿。此刻,他才意识到,这些年只顾着闹农会,搞农运,几乎忘了妻子儿女了,几乎忘了自己的家了!“打虎亲兄弟”,关键时候,还是兄长陈海国挺身而出,为他,为这个家,不动声色却稳扎稳打地让事态化险为夷!“望平,这些日子让你受惊,受累了。”陈海安抱着妻子,一种久违的温柔的情感涌上心头。他顾不了场合,深情地亲了薛望平一口。“累了不怕,这牵挂,可太难了……”薛望平被他一拥一吻,早已是泪水满襟,柔情满怀。她泣不成声,只有紧紧地将丈夫抱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当陈海安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意识到缺了谁:“卓雅呢?卓雅呢?平,怎么不见陈卓雅?”薛望平更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陈海安急了:“咋啦?女儿她咋啦?”这时,东泉说:“姐姐她,到了码头还不上船,说是要等苏班老师一起走。”西源又说:“姐挨了婶婶一记耳光,哭着走了……”

陈海安疲惫不堪地软下来,他坐到床位上,像个失散归来的孩子,躺在薛望平的怀里,一会儿就发出了均匀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