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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赴暹以来,尽管一切都很顺利,都得心应手,但冥冥之中,陈海国总感觉到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瞅着他。是父亲的注视?是对手的敌视?还是有什么神明的眷顾?他不得而知,但又觉得并非完全是幻觉。

这天夜里,他从梦中惊醒。一个人披衣而起,却四顾无人,只见窗外明月,照得阶前发亮,如同白昼。看着那台阶,那分明是梦中所见。有一个女人,就坐在那里,微笑着,朝他。起初,他以为是梦见母亲了,细细回想,不对。蓦地,一个女人的身影就出现在眼前了……是她,不正是那个蜂腰大奶的女人吗?难道是……陈海国的心头滑过了一道酸辣的痛,他想起来了,他一直寻找的,不就是她么?确定了梦中的所见,陈海国就决定要亲自到芭堤雅走一趟。

“海国,你真要去芭堤雅?那边可不能去,你爸吩咐过,不带你去。”乐叔并没有听他的,而是把他爸给抬出来。“穆兄说了,不要在你面前提芭堤雅。那年,安安来了,是我,就是我带他去了芭堤雅,回来时,他跟你爸吵架吵得翻了桌子……”

“嘿嘿,现在爸回唐山了,不是没有人可以跟我吵架吗?再说,安安那时候年轻不懂事,我可不会像他那样,放心吧,我们走。”尽管乐叔一直摇着头,可还是在海国的坚持下悄悄地出了店,连陈兆平都不带,连乐婶都蒙着。

从曼谷到芭堤雅,走水路也得大半天。开小轮船的是一位年轻人,见了海国,知道是陈家的大少爷,就格外亲热,认了本家,又说自己当初来暹罗,投不着亲戚,就在陈家的“退一步斋”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来,还是穆爷介绍他来蓝记轮船公司的。阿乐补充说,这蓝记老板是樟林人。这么一拉开话来,就有诉不完的家乡情了。午饭在船上草草吃了,到了下午,船就进入了暹罗湾的东海岸,一湾蓝莹莹的水,一道亮闪闪的沙滩,就横在眼前了。陈海国却没有顾得上看眼前的景色,他突然间心头有了块垒,怎么都解不开。他早就知道,父亲在暹罗有女人,一个芭堤雅女人。初次赴暹,那女人还徐娘半老,还颇有姿色,尤其是那蜂腰凸乳,让人看一眼就不能忘。她给父亲生了两个男孩,算起来现在也该成家立业了。海国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那个女人的情状。那天午后,天气热得烤死人,初到暹罗的他还不习惯这热,就从睡榻上懒慵慵爬起来,打了一盆水擦汗。这时候,他就瞥见那个女人,一直都躲着他的女人!她也在擦汗,脱光了上衣在擦汗!在暹罗,因为热,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喜欢脱光膀子擦汗跟打扇。就这样,两个擦汗的人,一个站在厨房里,一个站在屋檐下,隔着一个窗,彼此都是一览无遗。她埋着头,并没有意识到外面有人,她也许就是瞅准了海国睡觉的机会才敢到厨房来的。恰恰就在这个时候,她把海国吓了一跳。偷看父亲的女人,这是一件多不光彩的事!陈海国从此更怕见到这个女人,可是,那见过了的,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他是见过不少女人,可是他从没见过这样身材的女人,那真是太奇特,太扎眼了。脱去了上衣,只穿着一条薄纱笼的她,向他充分地展示了一个女人的蜂腰和巨乳。那发着油光的浅棕色的皮肤,看上去健康而富有弹性,那几可盈握的细腰,把身子束成了一个葫芦瓜,臀部的鼓圆撑起了纱笼,那用黑黄绿三色格布缝制的纱笼,就像一只展开翅膀的蝴蝶。而那对丰乳,挂在胸前,却有一种悠然欲坠的危机感,好像吊在树干上的两只榴莲。是的,无论是颜色还是造型,都跟榴莲可有一比。也许,这芭堤雅的女人都是因为吃多了榴莲的缘故吧,怎么就有这样的巨乳呢?怎么就有这样大的乳晕呢?那是乳晕吗?怎么看上去就像两个特大的柿饼!而那种黑,红得发紫的黑,绽发出黑牡丹般浓艳的黑,却混淆了视线,把中间那两点绛红色的乳穗衬托得花蕊一样的醒目……也许就因为这一次的“惊艳”,陈海国不仅没有为难这个女人,更因为这个女人那沉默而温顺得如同绵羊的性格,让他突然原谅了父亲。

接待他们的是女人的弟弟,一个泰语叫峦披立的中年汉子。他告诉海国,他的姐姐就埋葬在对面那个山坡上,因为她是个信佛的人,死了就了无牵挂。

在陈海国的坚持下,他们一起去祭奠她。来到了墓前,陈海国不由自主地跪下了,这让峦披立感动得泪水婆娑。海国说,我们潮人有句俗话:行过父前就是母。更何况,她已经作古了,死者为大,我作为晚辈,敬她,拜她,是人之常理。

回到峦披立的家里,天已经黑下了。巴拉康和巴拉宁两兄弟却还没有回来。康和宁,就是父亲跟那女人生的孩子了。

峦披立做了几道菜,又倒了酒,三个人就喝了起来。这酒一下肚,话就多了。

“少爷,穆爷他是个好人啊!我姐有福,跟了他,没白跟。”峦披立激动起来,就把他姐如何跟穆爷认识,又如何跟上了穆爷,都讲了出来。

他讲述道:有一天,他们岛上来了一个奇人,半死不活的,就被他们救活了,这个人就是穆爷。住下来以后,穆爷就教了他们许多讨海的本事,还有打燕窝制燕窝的技艺。你们看这只秤砣,就是穆爷传授给我们的。它并不是用来打鱼,而是用来对付一种鱼的。在这暹罗湾里,活跃着一种叫做鳐的大鱼,形状像一个锅盖,还留着个尾巴。这鱼最无赖,每次咬了钩就拼了老命地挣扎游蹿,将小船当成风筝一样放飞。一直到它耗尽体力了,就赖在海沟里一动不动,任你如何收钓都没办法钓起来。原来,这鱼的附着力特强,咬了钩之后就有一股疯狂劲,一附紧了海底的礁石、珊瑚或者是水草,任你如何用力也揪它不动。以往碰到这种情况,打鱼人只能忍痛将钩线剪断。穆爷来了,却有办法治它。他让渔民找来一只秤砣,用另外一根钓绳将秤砣绑紧,再打一个结,然后将这根有石砣的绳子跟钓着鱼的绳子拴在一起,慢慢地让这秤砣沿着钓绳往下坠。秤砣靠底了,就一手拉紧钓绳,将钓绳绷得紧紧的,一手拉着秤砣绳一收一放,一收一放。这收放之间,这秤砣就一砸一砸地直击在鳐的鼻梁上。那地方是鳐全身最不经打的地方,这一砸两砸,反复再三地砸,这鱼就伏不住了,就痛煞地翻起了筋斗,就乖乖地浮出了海面,松松散散没了力气。

峦披立还没有把故事讲完,康、宁就回来了。这对兄弟是从燕窝岛回来的。也许是语言不通,也许是他们不愿意跟陈海国搭话。一直好客的峦披立也突然不多说话了。

夜里,岛上很凉。睡不着觉的陈海国一直在海滩上独步,直到东方露出了鱼肚白,他才回到房子里躺了一会。这房子好,暖和,又坚固。峦披立说,这是穆爷专门为康和宁建的。峦披立还悄悄对海国说,别怪他的两个外甥,姐姐咽气前让他们发过誓:不用陈家的姓,不贪陈家的钱,不离自家的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