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历五十五年深秋,当今圣上病体欠佳,朝政由心险之人一手把持,这心险之人便是刚被赦免还朝的皇十九子,圣上垂暮之年,为享儿孙绕膝之天伦,极宠信此子,奈何皇十九子为人张扬跋扈,善恶不分,气量窄小,他权倾朝野,以权谋私,公报私仇,以整顿国库官吏为借口,将一生清廉忠君爱国的右相一家及牵连的大小官员一律革职查办,右相一家惨遭抄家发配,他更留下右相幼女软禁宫中,并借抄家办差之名手握京城三千禁军调动权却绝口不提归还军权。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圣上却对此子一手遮天的行径毫无忌讳。
悲情愤青派对此举大为感慨:大概已经病糊涂了吧,若非如此,又怎会准许十九殿下的提议,让自己自幼便疼爱有加的嫡亲皇孙——曜小王爷,光天化日之下抛绣球招亲呢?天家的人疯了?
不不不,这种想法太过狭隘,能想出让曜小王爷临阳城内抛绣球的妙举,正印证了圣上的精明,在嗯科开试,举子进京,满城皆是人才之际,由圣上宠爱的小皇孙登高抛绣球,不正是向满城举子暗示,这嗯泽嗯赐不看门第,没有后门,这通天的路便在自己脚下,只要矛足了全力去抢,便有一举夺魁的可能,这正是圣上显示自己求才若渴,朝廷选人平等透明毫无黑幕的一种方式啊!
文人骚客举子考生们的见解就是这么忠君爱国,让人听着生厌,这等绣球情缘,男女情趣之事,怎么能用这些个什么国家走向,什么君王策略的冷冰冰字眼来解释呢,以这全城姑娘们的看法……
“你说咱们万岁爷是不是也是小如意的追捧者啊?”一名女子试探道。
“你也这么想哦,要不怎能想出这等妙法儿来,这简直就是小如意的成名作《郎骑白马来》的桥段嘛,”另一名姑娘随即附和,发出一阵英雄所见略同的赞叹,随即将那书中桥段随口念来。”’只见那粉雕的人儿斜倚着木栅栏边,咬着唇看向楼下一众雀跃的人儿,手握绣球深知这一抛便要砸中那未来的良人,人群中突得射来一道锐利的视线,一名衣胜白雪,面容清秀的少年郎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马儿立于人群之外,那嫡仙般的神姿仿若在说……呃……后面是什么来着……”
“红尘之地,俗气染身,男女之事,本该为欲无情。姑娘,婚前不想试试一夜情吗?”
一阵精准无比的补白,让那被抢白的姑娘转头望去,想去看看是何人同好,将小如意的桥段信手捻来,却只见一个猥琐的身影从自己的身边奔过去,直逼那麟翔楼前已经围的水泄不通的“报名处”。
万丈高楼平地起,绣球美男高处望,八卦喷饭满天飞,真相往往血泪藏。
龙小花来不及惊叹艳本知己无所不在,只因这女人亦敌亦友的美妙关系,她们绝对可以因为共同一个男人大打出手,也可以在同时发现这个男人不值得占有而握手言和,她更来不及哀叹京城人士以小见大的飚悍能力,只因她就是那大剌剌的真相,实在没有颜面抓抓脑袋告诉京城各位兀自揣测的父老乡亲们:
“不好意思,你们把事情想得太过高档次了,其实,这次绣球事件,根本就只是闹别扭的叔叔和叛逆期的侄子,外加一个在婶婶和侄媳妇的位置上徘徊荡漾的小可怜斗法的好戏而已。”
真相往往很残酷,说出来不仅没人相信,搞不好还会遭到残酷的殴打,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身心伤害,她选择闭口报名。
提起毛笔的登记官从大清早一路忙到晌午,可那排队的闺女队伍依旧一眼望不到头,这阵仗比那皇帝选妃也差不了多少了,曜王爷的派头虽大,可他的耐性已经耗尽了,看着面前只身一人裹着件浅色大衣的女娃,没耐性地啧了啧嘴:
“姓什么,哪里人士?”
“龙,桐溪人士!”
“哈,天呐,竟然有人为了小王爷走火入魔了,从边境城池赶来抢绣球?”那报名官看着她咧了咧嘴,对她执著于男色的行为嘲弄阵阵。
龙小花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比起小如意书里风流倜傥的白马良人,第一次见人家闺女就急着邀请人家一夜情的女色执著精神,她觉得她拯救侄子的行为很是理智呀!
“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
“唉?”抢个绣球关她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干吗?
“唉什么唉,问你话呢!”
“开……开客栈的呀!”京城人那么喜欢查户口的嘛,难怪她的爹爹前夫要被抓回京城来查户口。
“开客栈?那就是商贾了?唉,拿个号给她!”那报名官一脸轻蔑,随手对旁边的助手吩咐道。
那助手闻言,毫不含糊,抽出一张白条儿递给她:“这麟翔楼方圆几里都被十九殿下派人围住了,你顺着这个口进去,按照你的号码,站在你的位置上等着吉时!不可乱走,违者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是什么破规矩哇?她歪了歪嘴,接过那张白条儿,展开号码一看,“一千两百二十七号……”怎么又是这个很灾难性的破号码,1227……能不能不要这么有缘分呀。
“扑哧!”一声巧笑声从她身边传来,她回身一看,只见一名华服女子,一身浅绿色的长裙从轿上走下来,也不排队,只是抬手朝那报名官挥斥道,“我的条儿呢?我爷爷说已帮我打点好了。”
那报名官一见那插队货,立刻堆起笑,站起身恭敬地递过号码条儿道:“是是是,大人早已跟我打过招呼,这是文小姐您的号码,请入内等着。”
那小姐柳眉微挑也不着急着进去,展开白条儿朝傻站在一边的龙小花略看一眼,唇儿一勾挑衅地念着那条儿上的数字:“三号。”
“噗!”
人家三号,而她是一千两百二十七号,这算什么哇?就是说她的前头有一千两百二十六个脑袋隔着她和那个绣球的距离,一千两百二十六个脑袋,那叠起来该有多高呀!
“我……我抗议!”她看着那名女子正要入会场,举起手来怒声道,“明明是我先来的,为什么我一千两百二十七号,她就是三号呀呀呀呀!她还插队呀呀呀,我排了整整两个时辰的队呀呀呀,中途想尿尿都不敢去茅房呀呀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对待柔弱无助,大公无私,显示雄心壮志,不走任何后门,还在临行前发现白马良人很没义气的不翼而飞的柔弱少女呀呀呀呀!”
“哼,我乃当今左丞相之长孙女,祖上三代为官,官居一品,敢问你是什么东西?”
“我……我乃大龙门客栈现任老板娘,祖上……三代可能也有为官的呀,官居……官居几品有什么关系,我家的人都很有爱呀,当官也一定是很有爱的官,做人怎么能这么肤浅哩,官不在大,有爱则灵,我觉得你这个歧视观念要不得……”
“一千二百二十七号,这是十九殿下定的规矩,这叫彰显长幼有序,贵贱有分,你懂什么东西,哪轮得到你啰嗦,你到底进不进会场!”
“噗!”长幼有序……贵贱有分……这分明是冲着她来的!还故意给她一个1227的号码呀呀呀!
该死的腹黑爹爹,她就知道这等很继母的阴毒方法也只有他才想得出来,在她的脑袋前安上一千二百二十六个脑袋!过分哇!
多么要不得的门第观念,拆散了多少才子佳人,鸳鸯鹣鲽,比目鱼比翼鸟,癞蛤蟆天鹅肉,为什么这些肤浅又没有爱的人还喜欢把它挂在嘴巴边呢?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可不想给他们一个扰乱会场秩序的罪名被取消资格,赶紧地进场比较要紧呀,她赶紧低着脑袋就想跟着那小姐一块进场得了,才走两步又被报名官拦下了步子,嘴巴朝她不耐烦的努了努:
“嗯嗯嗯?你瞎走什么呢?左边的通道口是前五十号的小姐们走的,过了一千以后的通口,从这儿往西边走,拐一个弯,上几阶石梯,最外头那个门,走进去,再向右走一刻钟,大概就该到了。”
“……”
这已经不是门第的问题了,这是赤裸裸的种族歧视哇!
郎骑白马来?呸!站在十万八千里外的一个小角落,他还拿什么魅惑的暗示去勾引女角儿朝自己砸绣球啊!?那得多费眼神啊!小如意哇小如意,她肯定没有体会过什么叫抛绣球的残酷!
而更残酷的往往还在后头。
龙小花进场了,但是她很快就想退场,因为她发现她的前面远远不只一千二百二十六颗脑袋那么简单,原来前二十位号码的小姐还带了自己的护卫队来,蓝衣的小姐带着蓝衣的护卫,黄衫的小姐身后站着一排黄衣的侍卫,遥遥领先地杵在了前方。
那些小姐们各自一椅子一盏小几,喝着茶水,打着小扇,神态一派悠闲,表面微笑端庄,眼神却互相扫射的很是奔放,反正体力活有身后的人帮忙干,她们只要负责瞪眼睛就好了。
“今日承蒙圣嗯,特为曜小王在临阳城内公开绣球招亲,摘得绣球者即为曜小王爷正妻,今日规则……十九殿下,您看这……”主事官话说到一半,立刻回头去看那坐在一边的十九殿下的脸色。
“规则?”一声淡淡的音从高楼飘下来,十九殿下临楼俯视着下方蓝绿黄各相间,仿佛一个大染缸的底层,只是悠闲地吩咐道,“各家请自凭本事,自求多福……死。伤。不。计。”
“噗!”
龙小花哀苦愁悲地看向那高高的麟翔楼上,那勉强能辨认出的俩小点——他们叔侄二人是准备彻底玩死她吗?这种德行已经不是抢不抢的问题了,她现在只要保命就好,呜,她前几日为什么要发疯似的扎马步,那有个屁用哇,难道碰到有人要砍她,她不逃跑,反而扎个很丑的马步吗?
麟翔楼上传出宫曜凰一阵怒音:
“你这算什么意思?”
龙晓乙端坐在视野良好的露台,举着茶盏轻吹一记,挑起眉头道:“何事?”
“你叫这些个郡主小姐带着侍卫坐在前头,那后头的人根本够不着小王的绣球!”
“要的就是她够不着。”他小声喃喃道,黑眸旋而垂视了一眼下方,“既然已是人人都有机会的天嗯了,那就该各家自凭本事,不是吗?”
“要抢男人就该自己抢,有本事你叫那些个坐着的家伙站起身来抢小王的绣球啊!”宫曜凰呵斥道。
“侄儿?你在同皇叔说笑话么?这天家何时有公平二字了?你要跟天谈公平?哼……天家的人要的东西从来不是自己动手拿的。”
“……”
“再说……你也把你曜王爷的身份看得太低了吧?你以为我真把你当成廉价处理货给处置了,人人都能分一杯羹么?小鬼,你是要闹脾气还是要瞪眼睛都可以,现下,吉时到,恭请曜小王爷抛下绣球吧。”
宫曜凰恶狠狠地白了他一眼,捏在手里的绣球紧了紧,下意识地伸了伸脖子朝后头的角落里寻找某个身影,可黑压压的一片根本无从下眼。
该死,那个家伙会不会被这阵仗一吓就跑了!他就不该信白风宁那家伙,他回身看了一眼被搁在龙晓乙身边的一把银剑,白风宁连白家剑都交到龙晓乙的手里了,又怎么可能来帮他们呢,那家伙滑得像泥鳅,今早他不见时,他就该有所觉悟,如今腹背受敌,令他倍觉头大。
他走到露台的栅栏边,看向一锅粥的地面,只觉得一阵烦躁,由下而上的闹腾声让他难以招架,迎面而来的秋风将他铁灰色滚着嚣张红边的华袍吹出“沙沙声”,那声音更让他觉得不安,人群里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只觉得那些不相干的声音越来越吵耳。
“统统给小王闭口!”
他怒声吼道,换来台下一阵错愕的静默。
他急忙在人群里扫视某个人身影,却依旧难以发现……
“姓龙的女人,你给小王把衣服脱了!”
“噗!”
一声熟悉的声音从人群里发出来,然后,他终于在后方发现一抹嚣张的嫣红色,这才安下心来,挑衅地回身朝冷眸一眯的龙晓乙一笑,随即将手里那颗烫手的绣球朝那方向大力地飞出去:“摘不到小王的绣球,可别忘了小王要怎么罚你!”
一枚金贵的绣球直直地飞了出去,宫曜凰的兵部果然不是管假的,自己的架势也是颇足,那球儿越过了几道防线,砸在几个可怜的人脑袋上,一弹一跳一飞迎面就朝龙小花跳去……
胜利似乎来得太快,让龙小花难以招架,她左右为难地看着那颗金贵的绣球就这么直直地朝自己砸来,顿时一个马步下意识地扎了出来。
“这个时候谁让你扎什么马步了!你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唉?我扎成习惯了……砰”
一声球撞肉的声音,宫曜凰的绣球直接贴上了龙小花的脸,时间静止……
球儿缓缓从龙小花的颜面上掉下来,顺便也丢光了她仅剩的颜面……
“大家抢啊!小王爷的绣球呀!”
“让开,绣球是我的!”
“把那个昏迷的女人丢开呀!”
“真是蠢,砸到她都不知道接手的笨蛋!”
“龙小花,你这蠢物,看小王回头怎么收拾你!”宫曜凰面色铁青地瞪着自己的清白绣球就这样被践踏蹂躏掉了,而龙晓乙则面色稍缓地淡道:
“我倒是第一次觉得,她蠢点也好,哼。”
他早就知会她了,红杏出墙这个举动很蠢,很没快感,她非要玩的话,只能先让她吃点苦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