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曜凰真的信守承诺,准许龙小花从曜王府的大门光明正大地走了出去。
他甚至特别差人搬了一张上好的红木躺椅放在前庭前的草坪上,一派悠闲地躺卧在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脚儿没规矩地架得老高,任由下人替他捏着,丫环端上来洗得晶莹剔透翠绿溜丢的番帮葡萄就搁在他手边,他大爷还嫌麻烦,由着那小丫环周到地摘下梗儿上的小果,喂到他大爷那张线条娇好的红润唇边。
龙小花提着小裙正要朝外逃,可瞧见宫曜凰那边刮起的颓废贵族淫靡风,绣鞋缩了缩,一脸戒备地瞧向他,他也太放松太放心太放荡太放浪了吧?一边口口声声男角儿气势十足不容人家拒绝地要娶人家,一边这么大方大度大摇大摆地准许她去私会很有爱的爹爹前夫?他也太自信了吧,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她和爹爹前夫见完面会不会一个天雷地火,就近找家客栈然后把《爹爹,太胡来》的情节复习一下,再顺便把《爹爹,人家要》的情节发展完满下,他哪里来的自信她还能保持着小处女之身爬回曜王府呀?
“我走了哟。”她大声地嚷嚷道。
宫曜凰两唇咬住一颗小青果挑眉应道:“早去早回。”
“我真的要走了哦!”
“嗯,替小王砌盏茶来。”前面那一个字是送给她的,后面的话明显跟她没什么关系。
毫不在意的语调完全否认掉了龙小花这个人质肉票魅力价值,她狐疑地接受了滚蛋的命运,却毫不含糊地撒开两条腿奔出了曜王府的大门,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还回头看看有没有追兵,要知道皇城里的王孙贵族和艳本里的变态男角儿是没有任何区别,可以画上等号的,什么欲擒故纵啦,先放后抓啦,先奸后囚啦这些都是他们平时的生活爱好和择偶标准,他们的共同兴趣就是和女角儿玩你追我赶,你逃我抓的游戏,那些安生的媳妇儿反而乱不得宠,她这一逃,如果被他抓回去,还不得被疼爱的死去活来哇!
赶快逃跑去找爹爹前夫,她一点也不想关在猪笼子里看世界哇。
“礼士大道……他说爹爹前夫会去礼士大道,可礼士大道在哪里哇?”
当奔出老远,站在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京城大道上,龙小花才意识到自己杵在一个自己完全陌生的城市里,繁华京城,天子脚下,酒楼林立,商行遍地,轿道上的轿儿排着队地向前移着,行人面色匆匆没有一个熟面孔,她渺小兮兮地站在路中间,没有人八卦她是没人要的下堂妻,没有人认识她是龙家吃干饭的小姐,甚至没有人多看她一眼,想她在桐溪城多有名,就连乱路边啃糖果的小孩也知道她是没出息的龙家小姐,被掌柜占了当家的位置踢去当小可怜,她那像光环般的过往因为京城的陌生繁华而失了光彩,她这才惊觉这是和桐溪城完全没有任何联系的天子脚下,这里也许鲜少有人认识她的爹爹前夫,却不会没人知道那突然回京的十九殿下。
“吁!”
勒令马儿停住脚步的拉长的调子从她的头顶传来,她转头一瞧,却见一匹猛然停住的马儿正抬起两条前腿要砸在她脑袋上,她被吓出一身冷汗,曲着腿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这丫头杵在马车道上发什么愣,找死哇!”猛然刹车的车夫火大到了极点,看着还不明白何事坐在地上被吓得发抖的龙小花怒呵道,“要找死到别处去,别耽误了余大人办差的时间。”
那马车帘儿被人撩起,一位身着官服的大人探出了头问那正在破口大骂的车夫:“何事?”
“回大人,一个小丫头站在车道上发呆,这才勒住了马,您在里间没事吧?”
“没事,别耽搁时间,十九殿下还在礼士大道那儿等我一起清点右相家充公的财物。”
“是!”那车夫赶紧安抚了受惊的马儿,看了一眼那还赖在地上发呆的丫头,“大人不治你阻挠办差之罪你还不快让道,非要让我驾着车从你身上碾过去吗?”
龙小花立刻翻身要起来,却见那车夫已经不耐烦地驾起了车朝她冲来,她眼疾手快地改为四脚爬动,这才没让那赶着投胎似的马车在自己的胴体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
她看了一眼那辆远去的马车,大致明白自己该朝哪个方向追过去了,那位大人她认得,就是他去桐溪城把她的爹爹前夫押回这个很没爱的皇城的,一副言之凿凿,之乎者也,公事公办的冷脸,她是长得有多像路人甲啊?她这么一个关键人物,他竟然一脸完全不认识她的德行。
“现在不是在乎像浮云一般的虚名的时候,赶快滚去礼士大道!”
结果龙小花这一滚,又耗费了一个时辰,等她拖着两条半残的腿走到已处在戒严状态的礼士大道,那街道的入口已经围满了一众看热闹的百姓,她狐疑地拖着步子走上前,看着那些踮着脚儿,拉长脖子的人们正被挡在一排士兵身后,她个子小,完全不知道最前头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这等光景比她亲自操办的小如意签售会还有热闹,她的爹爹前夫这么有人气嘛?大家为了见他一面都不惜被踩扁?最最重要的是,他怎么都不分场合和年龄层次,把人家男女老少,老弱妇孺全给魅惑了?
“快瞧快瞧,那珠宝一箱一箱的,天呐,金光闪闪的,我这辈子也没瞧过那么多珠宝!”
“呵!那珍珠快和我家儿子的脑袋一样大了,这么些个东西搁在家里,说那右相没贪钱,谁相信啊!”
“唉,我还以为这右相是个清廉的主呢,结果也这般黑,那十九殿下是什么来头?怎么才回京没些日子,就把右相的家给抄了?是曜小王爷的人么?”
“是吧是吧,前些日子那小王爷不是领着跟他七分像的年轻人到处上茶馆喝茶听戏么?兴许那时就掩人耳目商量着怎么把右相给参下来呢,这小王爷多聪明的人啊,这得罪人的差使自是不会沾手,这十九殿下刚回京,这么一闹,好大的一个下马威呀!”
人群在涌动,耳边的八卦络绎不绝,无关龙晓乙,却字字句句系着十九殿下,龙小花踮着脚却怎么也看不着前头,她索性一跺脚,弯下身再次摆出四脚着地的造型,她仗着个头小外加一套熟练的爬行动作终于匍匐到了最前头,她吹了吹被人踩了好几脚的手儿,正要缩着脑袋站起身,只听头上传来一声看热闹的声音:
“快瞧,那是右相的小女儿,咱京城的有名的美人哪。”
她顺着视线望过去,只见一名绿衣少女拖跪在地上,身子朝前倾着扯住身前那人一角深紫色的朝服,她面容姣好,杏眼灵动红唇略启,只是两条柳眉皱得极深,吐出声音清脆可人却带着浓重的哭腔:“十九殿下,您又何苦赶尽杀绝,我爹爹一人得罪您便是,您为何祸及我家上下还污我爹的官名?”
龙小花突地瞪大了眼睛,顺着那被娇嫩的柔夷握在手心里的朝服望去,只见那人着深墨色滚紫金边的贵气朝服,单手负在身后凉凉地立在一边,冷淡地俯视了一眼趴跪在地上我见犹怜的少女,那黑沉的瞳孔微微一眯射出的温度却寒冷刺骨,那是比嫌弃更加厌恶的视线,他不再挪动朝靴任由那少女抽噎着拽住,只是幽幽地答道:
“小姐说笑了,右相与我同为臣子,一朝之臣何来得罪之说,即便政见不同,一切也为龙意天裁,此番动荡皆是圣上旨意,我也只是尊奉圣旨而已,以右相的忤逆贪污种种罪行,只是充军发配,已是皇嗯浩荡。”
“我爹为官清廉,此番侮辱您觉得他还能苟活着吗?”
一声冰凉的笑意从勾起的唇角溢出,那黑瞳扫视过面前琳琅珠宝,微微弯下身朝那少女靠近了几分,压低了声音从两片唇飘出:
“如此,那便去死好了。”
“……”那少女一窒,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笑得几分邪恶的十九殿下,“十九殿下如是说,小女不得不怀疑您是否在暇私报复!”
“报复?右相一向自持做事无不忠君,审事无不为国,如此无私之人,会有何事值得我报复?”
“十九殿下是在为十年前家父为圣上提出以女换粮,远嫁您母妃之事在暇私报复!”
“……”
“家父惦记国家苍生,为圣上想出以女换粮,开仓放粮,救济百姓的应对急策,为国为家为君,您怎能因为家父之功而……”那少女话没说完,只觉下巴吃痛,瞳孔猛得放大,却见那本高高在上的十九殿下突得弯下身捏住自己的下巴,一阵让人毛骨悚然地审视过后,那两片薄唇扯开了一条细缝……
“小姐可有许过人家?”那似挑逗一般的话被他暧昧地一问,顿时让少女脸上韵开一团红晕,也忘记了他这句台词似乎和此情此景不搭,忘了为亲父讲话的义正词严,结结巴巴地应道:
“小女……尚未许人家。”
“那便好,余忠君余大人!”他并未松开她的下巴,只是转了视线叫来一同清点财物的大人,问道,“财务可都清点齐了?”
“回十九殿下,所有财务全部清点齐全,照圣上旨意收归国库,这是清单。”余大人一躬身正要递上清单本儿,却被十九殿下一手推拒了开来。
“还未点齐。”他扯回了视线看向自己捏在手里的脸儿淡道,“若是别人家也就罢了,右相的家里该有个特产。”
“殿下?您是指……”
“女人。”他强势地抬高自己手里的脸儿,却见那少女面色迷茫,泛起的红晕还未褪下,“既然右相觉得女人可换粮食,他这没出闺的小女儿也便收归国库吧。”
“殿下……这……从未听说过国库里可囤女人的……”
“我说可便可,囤下来,等到无粮时我有大用处。”他说罢放开了手,一抚长袍站起身,看着那少女瞬间苍白的脸孔继而道,“你该谢谢你亲父为朝廷想的好主意,以女换粮,说不准会历代沿用,你身为右相之女是否早已有了觉悟,掂量好自己值几石粮食了?”
“……你……”
他不再多看一眼那跪在地上惊恐的少女,转而对记载清单的余大人说道:“余大人,在清单上多列一项,亲女一名,以待换粮。”
“……是。”
那跪在地上的少女撑起身体挣扎着往旁边挪动了身体,抬手指控那将话说得不咸不淡的十九殿下道“你这公报私仇的小人,冷嘲热讽若有所指无非就是在帮你母妃暇私报仇,你妄为人臣人子,十年前若非你亏空国库,我爹又怎会想到以女换粮,若非番帮国君非你母妃不要,圣上又怎会休离了她,你不怪你母妃名声招摇被人觊觎,不怪自己亏空国库,为何迁怒他人!”
龙小花觉得自己正在看戏,一出很吵很闹矛盾很激烈男女角儿互相报复折磨纠结最后结局多半不是拥抱大团圆的戏,这一点也不符合她平素里喜欢看梦幻大团圆结局的标准,若不是那正卖力演出的男角儿实在像透了她的爹爹前夫,她大概早就提脚走人,还要嚷嚷着“骗人退票”的倒彩。
她看着那少女一边抽噎一边挣扎着身体向自己的身边挪过来,不知道自己该退后些腾出足够的舞台空间给人家,她想跟着群众一起安全的后撤,向后一摸,却发现身后突然变的空荡荡的,再一回头,只见那群看热闹的家伙也不打声招呼竟都自觉地退后了好几大步,只留下她这个刚刚占了看戏的位置,却因太过投入迷恋男角儿的家伙突兀地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女角儿在地上哭得梨花带泪,男角儿正散发出危险又阴险的气息步步逼紧而来。
“来人!带她下去,好生将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