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钧至镇州,以董温琪领招讨副使,邀与偕行,又表称兵少,须合泽潞兵;乃自吴儿谷趣潞州,癸酉,至乱柳。时范延光受诏将部兵二万屯辽州,德钧又请与魏博军合;延光知德钧合诸军,志趣难测,表称魏博兵已入贼境,无容南行数百里与德钧合,乃止。
契丹主虽军柳林,其辎重老弱皆在虎北口,每日暝辄结束,以备仓猝遁逃,而赵德钧欲倚契丹取中国,至团柏逾月,按兵不战,去晋安才百里,声问不能相通。德钧累表为延寿求成德节度使,曰:“臣今远征,幽州势孤,欲使延寿在镇州,左右便于应接。”唐主曰:“延寿方击贼,何暇往镇州!俟贼平,当如所请。”德钧求之不已,唐主怒曰:“赵氏父子坚欲得镇州,何意也?苟能却胡寇,虽欲代吾位,吾亦甘心,若玩寇邀君,但恐犬兔俱毙耳。”德钧闻之,不悦。
【译文】
后晋高祖天福元年(公元936年)
当初,赵德钧暗地里存有二心,企图趁着动乱之机一举夺取中原,随即向朝廷请求前去救援晋安寨。后唐末帝于是命令他从飞狐道出代州,绕到契丹之后,偷袭契丹部落,赵德钧乘机请求将他在幽州用契丹降卒设置的银鞍契丹直三千骑兵,从土门路向西进发,末帝答应了他的请求。赵州刺史、北面行营都指挥使刘在明早先领兵戍守在易州,赵德钧率军经过易州的时候,下令刘在明带领所部跟随他向前进军。刘在明是幽州人。
赵德钧一行抵达镇州,让董温琪担任招讨副使,也邀请他参与到他的行动中。同时又上表奏请朝廷称自己的兵力薄弱,需要让泽潞的兵力前来会合;于是便从吴儿谷向潞州进发,十月十八日,行至乱柳。当时范延光接受末帝的诏命统率所部士兵二万人在辽州屯驻,赵德钧又奏请与魏博军合兵;范延光知道赵德钧挖空心思地合拢诸军,意图难以预测,随即上表朝廷声称魏博所部已经进入了贼境,无法再向南行军数百里去与赵德钧会合,于是就这样停止下来。契丹主尽管将军队屯驻在柳林,但是他们的辎重和老弱士兵却都在虎北口,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们便会结扎停当,时刻做着仓皇逃跑的准备。而赵德钧企图借助契丹的力量夺取中原,所以到达团柏一个多月,却依然按兵不动,距离晋安仅仅百里之遥,但却不能互通消息。赵德钧先后多次上表请求委任他的儿子赵延寿为成德节度使,他说:“臣如今远征在外,幽州形势孤弱,想让延寿在镇州戍守,这样向左向右都方便接应。”后唐末帝说:“延寿正在抗击贼兵,怎么会有闲暇去往镇州?等待贼兵被平定以后,自然会依从你的请求去办理。”赵德钧于是就不厌其烦地请求,后唐主随即发怒道:“赵氏父子坚持想要得到镇州,他们有什么企图?假如能够驱走胡寇,就是他们想要取代我的位置,我也会甘心愿意,假如想要玩弄寇兵来胁求君主,恐怕会落得个犬兔都被烹煮的下场了。”赵德钧听说这番话后,心中很不悦。
【原文】
闰月,赵延寿献契丹主所赐诏及甲马弓剑,诈云德钧遣使致书于契丹主,为唐结好,说令引兵归国;其实别为密书,厚以金帛赂契丹主,云:“若立己为帝,请即以见兵南平洛阳,与契丹为兄弟之国;仍许石氏常镇河东。”契丹主自以深入敌境,晋安未下,德钧兵尚强,范延光在其东,又恐山北诸州邀其归路,欲许德钧之请。
帝闻之,大惧,亟使桑维翰见契凡主,说之曰:“大国举义兵以救孤危,一战而唐兵瓦解,退守一栅,食尽力穷。赵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国之强,且素蓄异志,按兵观变,非以死徇国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诞妄之辞,贪豪末之利,弃垂成之功乎!且使晋得天下,将竭中国之财以奉大国,岂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尔见捕鼠者乎,不备之,犹或啮伤其手,况大敌乎!”对曰:“今大国已扼其喉,安能啮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约也,但兵家权谋不得不尔。”对曰:“皇帝以信义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属耳目,奈何一旦二三其命,使大义不终!臣窃为皇帝不取也。”跪于帐前,自旦至暮,涕泣争之。契丹主乃从之,指帐前石谓德钧使者曰:“我已许石郎,此石烂,可改矣。”
【译文】
闰十一月,赵延寿向朝廷献出契丹主所赐的诏书以及盔甲、马匹、弓矢、刀剑等,假称赵德钧派的使者送信给契丹主,为后唐向契丹求结和好,劝说契丹国让他们引兵归附后唐;其实他又另外准备了秘密书信,并用丰厚的金宝绢帛贿赂契丹主,还说:“假如拥立自己为皇帝,请求就用现有兵马立即向南平定洛阳,与契丹国约为兄弟之国;仍然准许石敬瑭常镇河东。”契丹主自认为深入敌境,晋安没能攻下,赵德钧的兵力很强大,范延光又在他的东面,更生怕太行山以北的诸州阻断他的归路,所以就想答应赵德钧的请求。
后晋帝听说后深感恐惧,急忙派桑维翰去见契丹主耶律德光,劝说他道:“您大国大举义兵前来救援孤危,仅仅一次交战就将唐兵瓦解,退守到一栅之后,粮食已经吃光,力量也已经穷竭。赵德钧父子不忠于唐,不信于契丹,只是畏惧大国的强盛,况且向来心存二心,按兵不动,是想借以窥测变化,他们并不是以死殉国的人,何足挂齿?您怎么能就此相信他们的妄诞之辞,贪图蝇头小利,而抛弃即将完成的功业呢?而且假如让晋国拥有了天下,那么我将会倾尽一国之财用以贡奉给大国,岂是这些小利可以比得上的?”契丹主说:“你见过捕鼠的人吗?不加以防备老鼠,还有可能被咬伤了手,更何况是大敌呢!”桑维翰回答道:“如今大国已经扼住了它的喉咙,哪里还能再咬人啊!”契丹主说:“我并非想要毁掉以前的约定,只是兵家的权谋不能不这样。”桑维翰回答道:“皇帝用信义解救了别人的急难,全天下人的耳目都会注意到这件事,怎么能三心二意,变化多端,致使大义不能贯穿始终呢?臣私下里认为皇帝真的不能这样做啊!”说罢,就长跪在帐前不起,从早上一直到晚上,痛哭流涕地争辩不止。契丹主后来只得依从了他,指着帐前的石头对赵德钧的使者说:“我已经答应了石郎,除非这块石头烂了,我才能改变我的主意。”
【原文】
赵德钧、赵延寿南奔潞州,唐败兵稍稍从之,其将时赛帅卢龙轻骑东还渔阳。帝先遣昭义节度使高行周还具食,至城下,见德钧父子在城上,行周曰:“仆与大王乡曲,敢不忠告!城中无斗粟可守,不若速迎车驾。”甲戌,帝与契丹主至潞州,德钧父子迎谒于高河,契丹主慰谕之,父子拜帝于马首,进曰:“别后安否?”帝不顾,亦不与之言。契丹主问德钧曰:“汝在幽州所置银鞍契丹直何在?”德钧指示之,契丹主命尽杀之于西郊,凡三千人。遂琐德钧、延寿,送归其国。
德钧见述律太后,悉以所赍宝货并籍其田宅献之,太后问曰:“汝近者何为往太原?”德钧曰:“奉唐主之命。”太后指天曰:“汝从吾儿求为天子,何妄语邪!”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又曰:“吾儿将行,吾戒之云:赵大王若引兵北向渝关,亟须引归,太原不可救也。汝欲为天子,何不先击退吾儿,徐图亦未晚。汝为人臣,既负其主,不能击敌,又欲乘乱邀利,所为如此,何面目复求生乎?”德钧俛首不能对。又问:“器玩在此,田宅何在?”德钧曰:“在幽州。”太后曰:“幽州今属谁?”曰:“属太后。”太后曰:“然则又何献焉?”德钧益惭。自是郁郁不多食,逾年而卒。
【译文】
赵德钧、赵延寿南逃到潞州,后唐败兵有的跟随着他们,其将领时赛率领卢龙的轻骑兵向东返还渔阳。后晋高祖先派遣昭义节度使高行周回到潞州准备粮草,抵达城下,看见赵德钧父子在城上,高行周便喊话道:“我与您是同乡,怎敢不向您提出忠告呢?城中没有一斗粟米可以作为固守的资本,还不如火速前去迎接晋帝的车驾。”十九日,后晋高祖与契丹主一起抵达潞州,赵德钧父子在高河迎接并谒见,于是契丹主好言劝慰他们,赵氏父子于马前拜见后晋高祖,又走到后晋高祖的身边说道:“分别以后您是否安康?”后晋高祖看也不看他们一眼,也不跟他们说话。契丹主问赵德钧说:“你在幽州所设置的银鞍契丹兵如今在什么地方?”赵德钧于是指给他看,契丹主因此下令在西郊将这些人全都杀死了,总共有三千人。随即又令人给赵德钧、赵延寿戴上镣铐,押回契丹国去。
赵德钧拜见契丹主的母亲述律太后,把自己所带来的所有珍宝以及没收得来的田宅统统都献出来作为贡物,太后问道:“你近来为什么到太原去?”赵德钧说:“我是奉唐主的命令。”太后指着天说道:“你向我儿请求拥立你当天子,为什么还要说谎话呢?”说着又指指自己的心说:“这里是不可以欺骗的。”又说:“我儿即将出行时,我告诫他说:赵大王假如率军北上渝关,就火速率领部众返还,太原不必去救它。你既然想要当天子,可为什么不先将我儿击退,再慢慢图谋也不晚。你身为人臣,既辜负了自己的君主,又不能攻击敌人,还想借着纷乱之时图谋自己的利益,你做出这样的事情,活着还有什么面目呢?”赵德钧低着头无言以对。太后又问道:“你所进献的器物玩好都在这里,可你所进献的田宅却又在哪里呢?”赵德钧说:“在幽州。”太后说:“幽州如今是属于谁的?”他回答道:“属于太后。”太后说:“那你为何还要进献呢!”赵德钧随即越发羞愧。从此以后,郁郁寡欢,不能多吃食物,一年之后就死去了。
【评析】
赵德钧与赵延寿真是忘恩负义、心怀鬼胎的奸佞小人!后唐末帝派他们父子攻打契丹,赵延寿却奉献出契丹主所赐的诏书以及铠甲、马匹、弓矢、刀剑,诈称赵德钧遣派的使者致信给契丹主,为后唐求结和好,劝说契丹让他们引兵归国;其实又另具秘密书信,用丰厚的金宝财帛贿赂契丹主,请求扶持自己为帝。赵德钧的全盘计划被述律太后一眼就看穿了,自己也竹篮打水一场空。
儿皇敬瑭
【原文】
后晋高祖圣文章武明德孝皇帝天福元年
石敬瑭遣间使求救于契丹,令桑维翰草表称臣于契丹主,且请以父礼事之,约事捷之日,割卢龙一道及雁门关以北诸州与之。刘知远谏曰:“称臣可矣,以父事之太过。厚以金帛赂之,自足致其兵,不必许以土田,恐异日大为中国之患,悔之无及。”敬瑭不从。表至契丹,契丹主大喜,白其母曰:“儿比梦石郎遣使来,今果然,此天意也。”乃为复书,许俟仲秋倾国赴援。
张敬达筑长围以攻晋阳。石敬瑭以刘知远为马步都指挥使,安重荣、张万迪降兵皆隶焉。知远用法无私,抚之如一,由是人无贰心。敬瑭亲乘城,坐卧矢石下,知远曰:“观敬达辈高垒深堑,欲为持久之计,无它奇策,不足虑也。愿明公四出间使,经略外事。守城至易,知远独能办之。”敬瑭执知远手,抚其背而赏之。唐主使端明殿学士吕琦至河东行营犒军,杨光远谓琦曰:“愿附奏陛下,幸宽宵旰。贼若无援,旦夕当平;若引契丹,当纵之令入,可一战破也。”帝甚悦。帝闻契丹许石敬瑭以仲秋赴援,屡督张敬达急攻晋阳,不能下。每有营构,多值风雨,长围复为水潦所坏,竟不能合,晋阳城中日窘,粮储浸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