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后唐庄宗光圣神闵孝皇帝同光元年
梁主闻郓州失守,大惧,斩刘遂严、燕颙于市,罢戴思远招讨使,降授宣化留后,遣使诘让北面诸将段凝、王彦章等,趣令进战。敬翔知梁室已危,以绳内靴中,入见梁主曰:“先帝取天下,不以臣为不肖,所谋无不用。今敌势益强,而陛下弃忽臣言,臣身无用,不如死。”引绳将自经。梁主止之,问所欲言,翔曰:“事急矣,非用王彦章为大将,不可救也。”梁主从之,以彦章代思远为北面招讨使,仍以段凝为副。
帝闻之,自将亲军屯澶州,命蕃汉马步都虞侯朱守殷守德胜,戒之曰:“王铁枪勇决,乘愤激之气,必来唐突,宜谨备之!”守殷,王幼时所役苍头也。
梁主召问王彦章以破敌之期,彦章对曰:“三日。”左右皆失笑。彦章出,两日,驰至滑州。辛酉,置酒大会,阴遣人具舟于杨村;夜,命甲士六百,皆持巨斧,载冶者,具鞴炭,乘流而下。会饮尚未散,彦章阳起更衣,引精兵数千循河南岸趋德胜。天微雨,朱守殷不为备,舟中兵举锁烧断之,因以巨斧斩浮桥,而彦章引兵急击南城。浮桥断,南城遂破,斩首级千级。时受命适三日矣。守殷以小舟载甲士济河救之,不及。彦章进攻潘张、麻家口、景店诸寨,皆拔之,声势大振。
【译文】
后唐庄宗同光元年(公元923年)
后梁主得知郓州失陷的消息后,大为惊惧,随即将刘遂严、燕颙押到街市上斩首示众,还把戴思远的招讨使官职给免除了,将他降为宣化留后,梁主派遣使者去责问戍防北面的段凝、王彦章等将领,下令他们前进作战。敬翔知道后梁王室已经陷入了危险的境地,随即将绳子装入靴中入宫谒见后梁主,说道:“当初先帝夺取天下的时候,从来都不认为我敬翔是没用的人,不论大小谋划都让我参与。如今敌人的势力比先前更加强大,然而陛下却不听从甚至忽视我的建议,看来我已经没有什么用武之地了,不如就让我去死吧。”说着就从靴子里掏出绳子来准备上吊自缢。后梁主慌忙进行劝阻,并问他想说什么。敬翔说:“如今情况十分紧急,如果不任命王彦章为大将,那么就不可能挽救梁王室于危亡之中。”后梁主因此听从了他的建议,让王彦章替代替戴思远出任北面招讨使,仍然任用段凝为副招讨使。
后唐帝听说了这件事后,便亲自统率亲军屯守澶州,命令蕃汉马步都虞侯朱守殷戍守德胜,并告诫他道:“王铁枪勇敢决绝,他们肯定会乘着士卒愤怒激动的气势,突然杀过来,你应当谨慎小心地严加防备。”朱守殷是后唐帝幼年时所用的奴仆。
后梁主召见王彦章,问他用多长时间能够将敌人击破,王彦章回答道:“三天。”左右大臣听后都不禁哑然失笑。王彦章率兵出征,用了两天时间,飞速抵达滑州。十八日,王彦章大办酒宴,并暗中派人在杨村准备舟船。夜里,下令六百名士卒全都手持巨斧,船上载着冶炼的工匠,并准备了吹火用的皮囊和炭,顺流而下。这时酒宴尚未结束,王彦章假装起身上厕所,而实际上已经率领数千精兵顺着黄河南岸直奔德胜而去。这时天下着小雨,朱守殷根本没有丝毫防备,王彦章船上的兵将用火将城门上的锁链烧断,并用巨斧把浮桥砍断。而王彦章则率兵迅速进击南城。因为浮桥被砍断,南城很快就被攻破了,而此时距离王彦章接受命令正好是三天的时间。朱守殷用小船载着士卒渡过黄河前来援救,可是早已来不及了。王彦章乘胜又向潘张、麻家口、景店诸寨发起了猛攻,先后将它们全都攻了下来,王彦章的声势从此大振。
【原文】
王彦章引兵逾汶水,将攻郓州,李嗣源遣李从珂将骑兵逆战,败其前锋于递坊镇,获将士三百人,斩首二百级,彦章退保中都。戊辰,捷奏至朝城,帝大喜,谓郭崇韬曰:“郓州告捷,足壮吾气。”己巳,命将士悉遣其家属归兴唐。
壬申,帝以大军自杨刘济河,癸酉,至郓州,中夜,进军逾汶,以李嗣源为前锋,甲戌旦,遇梁兵,一战败之,追至中都,围其城。城无守备,少顷,梁兵溃围出,追击,破之。王彦章以数十骑走,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骑追之,识其声,曰:“王铁枪也!”拔矟刺之,彦章重伤,马踬,遂擒之,并擒都监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裨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余人,斩首数千级。廷隐,开封人;嗣彬,知俊之族子也。
【译文】
王彦章领兵过了汶水,准备进攻郓州,李嗣源派李从珂率领骑兵前来迎战,在递坊镇将王彦章的前锋部队打败,俘获了三百多名将士,斩首二百多人,王彦章只得率军退守中都。二十七日,捷报传到朝城,后唐帝大喜过望,对郭崇韬说:“郓州初战告捷,这足以壮大我军的士气。”二十八日,下令将士们将全部家属送回到兴唐府。
十月初二,后唐帝亲自统率大军从杨刘渡过黄河。初三,后唐大军抵达郓州,半夜里,继续向前行军,过了汶水,下令以李嗣源所部为前锋部队。初四早晨,大军遭遇了后梁军,只进行一次交战就将后梁军打败了,乘胜追击到了中都,将中都城包围了起来。城中没有任何守备,顷刻间,后梁军就冲出包围溃逃而去,后唐军一路追击,又将后梁军打败。王彦章趁乱率领几十个骑兵逃走了,龙武大将军李绍奇单枪独马地追击他们,李绍奇听出了王彦章的声音,大喝一声:“王铁枪!”只见李绍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长枪刺向王彦章,王彦章身负重伤,跌落马下。王彦章就这样被李绍奇生擒了,同时被俘的还有后梁军都监张汉杰、曹州刺史李知节、副将赵廷隐、刘嗣彬等二百多人,斩首数千级。赵廷隐是开封人,刘嗣彬是刘知俊的同族后代。
【原文】
彦章尝谓人曰:“李亚子斗鸡小儿,何足畏!”至是,帝谓彦章曰:“尔常谓我小儿,今日服未?”又问:“尔名善将,何不守兖州?中都无壁垒,何以自固?”彦章对曰:“天命已去,无足言者。”帝惜彦章之材,欲用之,赐药傅其创,屡遣人诱谕之。彦章曰:“余本匹夫,蒙梁恩,位至上将,与皇帝交战十五年;今兵败力穷,死自其分,纵皇帝怜而生我,我何面目见天下之人乎!岂有朝为梁将,暮为唐臣!此我所不为也。”帝复遣李嗣源自往谕之,彦章卧谓嗣源曰:“汝非邈佶烈乎?”彦章素轻嗣源,故以小名呼之。于是诸将称贺,帝举酒属嗣源曰:“今日之功,公与崇韬之力也。从绍宏辈语,大事去矣。”
是夕,嗣源帅前军倍道趣大梁。乙亥,帝发中都,舁王彦章自随,遣中使问彦章曰:“吾此行克乎?”对曰:“段凝有精兵六万,虽主将非材,亦未肯遽尔倒戈,殆难克也。”帝知其终不为用,遂斩之。
【译文】
王彦章曾经对人说道:“李存勖是个斗鸡小儿,有什么可怕的?”现在,后唐帝李存勖对王彦章说:“你曾经说我是小儿,今天服输不?”又问王彦章道:“你名义上是英勇善战的将领,可为何不坚守兖州?中都根本没有修筑任何防御工事,何以能够保得住?”王彦章回答道:“天命已去,我没有什么话好说了。”后唐帝很爱惜王彦章的才能,想要起用他,不仅赐给他治疗伤口的药,还曾多次派人前去劝导他。王彦章说:“我本是一介平民,承蒙梁国的恩惠,将我提拔为上将,与陛下交战了十五年。如今兵败力竭,死自当是分内之事,纵然陛下可怜我让我活着,我又有何面目去面对天下的人呢?怎么会有早上还是梁国的将领,到了晚上就变成唐朝的大臣的道理呢?我是不能这样做的。”后唐帝于是又派李嗣源亲自去劝说他,王彦章躺在床上对李嗣源说道:“你不是邈佶烈吗?”王彦章向来就看不起李嗣源,所以就直呼他的小名。这时,诸位将领都在举杯庆祝胜利,后唐帝也举起酒杯对李嗣源说:“今天的功业,全凭你和郭崇韬的力量。假如听从了李绍宏等人的话,那么我的大事可就被耽搁了。”
这天晚上,李嗣源率领前锋部队火速向大梁进发。初五,后唐帝亲自率军从中都出发,让人抬着王彦章紧随其后。后唐帝派中使征询王彦章道:“我们此行能够战胜大梁吗?”王彦章回答道:“段凝统领有六万人的精锐部队,尽管主将没有什么才能,但是也不会马上投降,想打败他们很难。”后唐帝知道他终究也不会为后唐所用,随即下令将他斩杀。
【评析】
王彦章是后梁的著名将领,以作战勇猛著称。他跟着朱温到处征战,非常勇猛,立下了不少战功。由于他善于使一杆铁枪,因此人称“王铁枪”。后唐庄宗李存勖对王彦章非常赏识,对他威逼利诱,却始终不能为己所用,就把他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