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温为之谋主,使其党监察御史薛仲璋求奉使江都,令雍州人韦超诣仲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谋反”。仲璋收敬之系狱。居数日,敬业乘传而至,矫称扬州司马来之官,云“奉密旨,以高州酋长冯子猷谋反,发兵讨之。”于是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就钱坊,驱囚徒、工匠数百,授以甲。斩敬之于系所;录事参军孙处行拒之,亦斩以徇,僚吏无敢动者。遂起一州之兵,复称嗣圣元年。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以之奇、求仁为左、右长史,宗臣、仲璋为左、右司马,思温为军师,宾王为记室,旬日间得胜兵十余万。
【译文】
则天皇后光宅元年(公元684年)
当时武氏家族独揽朝政,大唐皇族人人自危,个个心中愤慨惋惜。恰逢眉州刺史英公李敬业和他弟弟盩厔令李敬猷、给事中唐之奇、长安主簿骆宾王、詹事司直杜求仁等都因为一些事情被治罪,李敬业被贬谪为柳州司马,李敬猷被罢官,唐之奇被贬为括苍令,骆宾王被贬谪为临海丞,杜求仁被贬谪为黟县令。杜求仁是杜正伦的侄子。盩厔尉魏思温曾经担任御史,这次又被罢黜。他们这些遭贬之人都在扬州聚会,各自因失去官职心怀怨愤,便图谋趁机作乱,打着挽救恢复庐陵王的帝位的旗号。
魏思温是此次谋划的主谋,他指派自己的党羽监察御史薛仲璋请求奉命出使江都,然后让雍州人韦超向薛仲璋报告,说:“扬州长史陈敬之阴谋反叛。”薛仲璋即刻派人逮捕陈敬之入狱。几天后,李敬业乘驿车抵达扬州,假称自己是扬州司马前来上任,说:“奉太后密旨,因为高州酋长冯子猷阴谋造反,准备发兵进行讨伐。”于是大开府库,命令扬州士曹参军李宗臣到铸钱工场,驱遣囚徒、工匠数百人,并发给他们盔甲。将陈敬之在监狱做斩首处决;录事参军孙处行因为抗拒不从,也被斩首示众,于是扬州的大小官吏没有谁再敢反抗的。随即征发一州的兵马,恢复使用中宗时的年号嗣圣元年。设置三个府署:第一个是匡复府,第二个是英公府,第三个是扬州大都督府。李敬业自称是匡复府的上将,领扬州大都督。任命唐之奇、杜求仁分别为左、右长史,李宗臣、薛仲璋分别为左、右司马,魏思温为军师,骆宾王为记室,仅仅十几天的工夫便聚拢了十余万人的兵力。
【原文】
移檄州县,略曰:“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又曰:“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又曰:“包藏祸心,窃窥神器。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又曰:“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安在!”又曰:“试观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太后见檄,问曰:“谁所为?”或对曰:“骆宾王。”太后曰:“宰相之过也。人有如此才,而使之流落不偶乎!”敬业求得人貌类故太子贤者,绐众云:“贤不死,亡在此城中,令吾属举兵。”因奉以号令。楚州司马李崇福帅所部三县应敬业。盱眙人刘行举独据县不从,敬业遣其将尉迟昭攻盱眙,行举拒却之。诏以行举为游击将军,以其弟行实为楚州刺史。
甲申,以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将兵三十万,以将军李知十、马敬臣为之副,以讨李敬业。
【译文】
李敬业在各州县散布战斗檄文,大意是:“窃取帝位的武氏,人并不温顺,出身非常贫寒卑微。她先前下榻在太宗的后宫,曾经找机会得以侍奉唐太宗,受到极大的宠幸,等到唐太宗晚年,她又勾引太子,淫乱后宫。她隐匿了同先帝的私情,却暗地里在后宫谋求高宗的宠幸,最终登上皇后的宝座,也使我们的国君从此陷落到形同禽兽的乱伦境地。”又说:“武氏杀害姐姐,屠戮哥哥,杀死国君,毒死母亲,是人和神所共同憎恨的妇人,她的行为必将为天地所不容。”又说:“她包藏祸心,图谋篡夺帝位。国君的爱子,被她幽禁于别殿;武氏的远近亲属,都被委以重任。”又说:“先帝陵墓上的黄土还没有完全风干,未成年的孤儿将流落到哪里?”又说:“试看如今的江山社稷,究竟是谁家的天下!”太后看到这些战斗檄文以后,问道:“这些都出自谁手?”有人回答说:“骆宾王。”太后说:“这是宰相的失误。此人如此才华横溢,却让他流落漂泊,未能得到重用!”李敬业找到了一个外表酷似已故太子李贤的人,欺骗众人道:“李贤并没有死,而是逃亡到了这个城里,现在他命令我们即刻起兵。”因此借助他的名义向天下发号施令。楚州司马李崇福统率所辖的三个县积极响应李敬业。唯独盱眙人刘行举据守着县城,不肯服从,李敬业派他的部将尉迟昭率军攻打盱眙。太后下诏任命刘行举为游击将军,任命他的弟弟刘行实为楚州刺史。
九月,朝廷任命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为扬州道大总管,统领三十万兵马,任命将军李知十和马敬臣为副总管,一起前来征讨李敬业。
【原文】
魏思温说李敬业曰:“明公以匡复为辞,宜帅大众鼓行而进,直指洛阳,则天下知公志在勤王,四面响应矣。”薛仲璋曰:“金陵有王气,且大江天险,足以为固,不如先取常、润,为定霸之基,然后北向以图中原,进无不利,退有所归,此良策也!”思温曰:“山东豪杰以武氏专制,愤惋不平,闻公举事,皆自蒸麦饭为粮,伸锄为兵,以俟南军之至。不乘此势以立大功,乃更蓄缩,欲自谋巢穴,远近闻之,其谁不解体!”敬业不从,使唐之奇守江都,将兵渡江攻润州。思温谓杜求仁曰:“兵势合则强,分则弱,敬业不并力渡淮,收山东之众以取洛阳,败在眼中矣!”
壬辰,敬业陷润州,执刺史李思文,以李宗臣代之。思文,敬业之叔父也,知敬业之谋,先遣使间道上变,为敬业所攻,拒守久之,力屈而陷。思温请斩以徇,敬业不许,谓思文曰:“叔党于武氏,宜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不降,敬业将斩之,思温救之,得免,与思文皆囚于狱中。刘延嗣,审礼从父弟也。曲阿令河间尹元贞引兵救润州,战败,为敬业所擒,临以白刃,不屈而死。丁酉,追削李敬业祖考官爵,发冢斫棺,复姓徐氏。徐敬业闻李孝逸将至,自润州回军拒之,屯高邮之下阿溪;使徐敬猷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屯都梁山。
【译文】
魏思温劝说李敬业道:“您以复兴天子的权力为名义,就应当统率大军大张旗鼓地前进,直接奔向东都洛阳,那么天下人都会知道您是以救援天子为志向的,这样一来,四面八方都会云集响应。”薛仲璋说:“金陵有着帝王的气象,况且又有长江天险可以凭借,足可以固守,不如先夺取常、润二州,作为奠定霸业的基础,然后再向北图谋夺取中原,这样就可以进则取胜,退而有归宿,这可是最佳策略。”魏思温说:“崤山以东的豪杰仁人因为武氏的专政,愤慨惋惜,心中不平,听说您起事的消息,都自愿蒸麦饭为干粮,举锄头为武器,用以等待南军的到来。不借此大好形势建功立业,反而畏畏缩缩,而图谋建立自己的巢穴,那么远近的人知道了,怎么会不人心离散的?”李敬业并没有依从他的主张,而是派唐之奇据守江都,自己则领兵渡过长江,攻讨润州。魏思温对杜求仁说:“兵力合在一起就会强大无比,分散就会被削弱,徐敬业不合并兵力渡过淮河,收集崤山以东的兵力以夺取洛阳,失败很快就要来临了!”
李敬业很快攻陷润州,生擒刺史李思文,让李宗臣取代他做了刺史。李思文是李敬业的叔父,得知李敬业的阴谋后,事先派遣使者从小道急速奔向朝廷报告了即将发生的叛乱,被李敬业进攻后,拒守了好久,终因力竭而被攻陷。魏思温请求将他斩首示众,李敬业不同意,对李思文说:“叔父对武氏阿谀逢迎,应当改姓武。”润州司马刘延嗣拒不投降,李敬业打算杀掉他,被魏思温给救下了,才幸免一死,和李思文一同被关进大牢。刘延嗣是刘审礼的堂弟。曲阿令河间人尹元贞领兵援救润州,结果却遭到失败,被李敬业擒获,李敬业拿着锋利的刺刀威胁他。他仍然不肯屈从,因而被杀死。丁酉,朝廷追削徐敬业祖父和父亲的官职封爵,掘墓斫棺,恢复其本姓徐氏。徐敬业听说李孝逸率军即将到达,便从润州回军进行抵御,在高邮境内的下阿溪屯兵;并派徐敬猷率兵紧逼淮阴,别将韦超、尉迟昭率军屯驻在都梁山。
【原文】
李孝逸军至临淮,偏将雷仁智与敬业战,不利,孝逸惧,按兵不进。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谓孝逸曰:“天下安危,在兹一举。四方承平日久,忽闻狂狡,注心倾耳以俟其诛。今大军久留不进,远近失望,万一朝廷更命它将以代将军,将军何辞以逃逗挠之罪乎!”孝逸乃引军而前。壬寅,马敬臣击斩尉迟昭于都梁山。十一月,辛亥,以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为江南道大总管,讨敬业。
韦超拥众据都梁山,诸将皆曰:“超凭险自固,士无所施其勇,骑无所展其足;且穷寇死战,攻之多杀士卒,不如分兵守之,大军直取江都,覆其巢穴。”支度使薛克构曰:“超虽据险,其众非多。今多留兵则前军势分,少留兵则终为后患,不如先击之,其势必举,举都梁,则淮阴、高邮望风瓦解矣。”魏元忠请先击徐敬猷,诸将曰:“不如先攻敬业,敬业败,则敬猷不战自擒矣。若击敬猷,则敬业引兵救之,是腹背受敌也。”元忠曰:“不然。贼之精兵,尽在下阿,乌合而来,利在一决,万一失利,大事去矣!敬猷出于博徒,不习军事,其众单弱,人情易摇,大军临之,驻马可克。敬业虽欲救之,计程必不能及。我克敬猷,乘胜而进,虽有韩、白不能当其锋矣。今不先取弱者而遽攻其强,非计也。”孝逸从之,引兵击超,超夜遁;进击敬猷,敬猷脱身走。
【译文】
李孝逸率军抵达临淮,偏将雷仁智与徐敬业率先展开战争,形势极为不利,这让李孝逸很是恐惧,随即按兵不动。监军殿中侍御史魏元忠对李孝逸说:“天下安危,在此一举。天下太平已久,如今忽然听说有人阴谋叛乱,人人都注心倾耳以等待诛杀叛贼的消息。可是现在将军却停止不前,天下远近民众会因此失望,万一朝廷再让其他将军来替代将军您,那么您如何能够逃脱得了罪责呢?”李孝逸随即率兵前进。壬寅,马敬臣在都梁山将尉迟昭杀掉。
十一月初四,朝廷让左鹰扬大将军黑齿常之担任江南道大总管,征讨徐敬业。韦超率领部众占据都梁山,唐军将领都说:“韦超凭借天险而据守,我军兵士不能施展勇力,骑兵不能展足驰骋;况且与穷寇死战,对他们施行强攻,会给自己的兵力造成很大伤亡,不如分兵进行围困,大军直趋江都,捣毁他们的老窝。”支度使薛克杨说:“韦超虽然据守险要,但是他的兵力并不多。如今多留兵围困,那么前军的兵力就会分散,少留兵则终归会造成后患,倒不如先进攻他,只要强攻一定能将其攻下。攻下了都梁山,那么淮阴、高邮的敌人都会望风而自行瓦解了!”魏元忠请求先出击徐敬猷,诸将说:“不如先进攻徐敬业,徐敬业一旦失败,那么徐敬猷就可以不战而擒。假如进攻徐敬猷,那么徐敬业就会发兵援救他,到时我们将会腹背受敌。”魏元忠说:“不对。贼寇的精兵都集中在下阿,对待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关键在一次决战,一旦我军失利,大事便没有挽回的余地!徐敬猷出身于赌徒,不熟习军事,他的兵力又很薄弱,军心很容易动摇,现在只要大军进逼,立即可以攻克。到时尽管徐敬业想救他,但从路程来看根本来不及。等我军攻克了徐敬猷,再乘胜前进,即使韩信、白起在世恐怕也抵挡不了我们。现在不先攻讨弱者而急于进攻强者,这并非上策。”李孝逸依从了他的主张,率军进击韦超,韦超连夜逃窜;接着向徐敬猷进攻,徐敬猷也落荒而逃。
【原文】
庚申,敬业勒兵阻溪拒守,后军总管苏孝祥夜将五千人,以小舟渡溪先击之,兵败,孝祥死,士卒赴溪溺死者过半。左豹韬卫果毅渔阳成三朗为敬业所擒。唐之奇绐其众曰:“此李孝逸也!”将斩之,三朗大呼曰:“我果毅成三朗,非李将军也。官军今大至矣,尔曹破在朝夕。我死,妻子受荣,尔死,妻子籍没,尔终不及我也!”遂斩之。孝逸等诸军继至,战数不利。孝逸惧,欲引退,魏元忠与行军管记刘知柔言于孝逸曰:“风顺荻干,此火攻之利。”固请决战。敬业置阵既久,士卒多疲倦顾望,阵不能整;孝逸进击之,因风纵火,敬业大败,斩首七千级,溺死者不可胜计。敬业等轻骑走入江都,挈妻子奔润州,将入海奔高丽;孝逸进屯江都,分遣诸将追之。乙丑,敬业至海陵界,阻风,其将王那相斩敬业、敬猷及骆宾王首来降。馀党唐之奇、魏思温皆捕得,传首神都,扬、润、楚三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