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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这时她听到王行长的声音,“喂,张豆崩,你这不就是断粮销售吗?跟我妈去买LV似的,售货员一说她要的那款没货要排队等,她就要去亲售货员的脚。”大伙笑,王行长很得意,又说:“我好饿,我愿意花钱买马卡龙。”

不等豆崩做出反应,她又听见自己小组的小组长沈辽尖锐的女声:“王行长你就别起哄了,马卡龙的事影响不好。”

这时正巧有几个外班的同学走进来,理直气壮地问为什么今天没有色情饼干派送?算是最好的佐证。

沈辽的语气,就是一个小兰老师。

豆崩二话没说,懒洋洋地站起身来,提起课桌下的黑色手提袋,走到王行长的面前,她把提袋放在王行长的课桌上,“团购价两百块。”

“成交。”王行长说完,自己先打开包吃起来了。

同学们都向王行长涌去,吵成一锅粥。

豆崩斜了沈辽一眼,就知道她会去告状。

像沈辽这样的小组长,全班共有七个。他们之间有一组循环日记,分别为赤橙黄绿青蓝紫七个颜色,严格的说是周记,每个小组长按照时间轮替交给兰老师,至于内容,除了本人以外就只有兰老师能看到。据说周记的内容都是对班集体的针砭时弊,怪不得兰老师既有千里眼,又有顺风耳。班集体又不会闹不团结。不过张豆崩心里却不以为然,认为那就是变相的小报告。

6

星期四的下午,天气少有的晴好,就是那种随便干什么都会心情愉快的天气,南方少有这种因干燥而凉爽的感觉,大概是台风刚过的关系吧。

兰老师在课堂上说提前一个半小时放学,然后又打手势示意大家不要欢呼的太早了,她说道:“单亲家庭的子女留下来。”她低着头,一边整理教案一边说。声音不高不低,还有一点不为人察的随意。而同学们似乎也只是短短几秒钟的一愣,马上,有的人坐下来,而有的人提着书包走了。似乎是,也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不妥。

然而对崖嫣来说,却如同一声惊雷。或者说这句话非常刺耳,甚至简直是让她生理上都感觉不适。

这时兰老师抬起头来,神色安详,但是双眼目光如炬,像爱克斯光透视机一样洞察着留下来的每一位同学。崖嫣意识到,《给父亲的一封信》其实就是一份单亲调查表,兰老师就像一位专门破解秘密的先知,脸上挂着一丝颇有成就感的微笑。

崖嫣的脸色木木的,幸好感觉有人拍了她一下,回过头来,自然是豆崩,约她一块放学,只淡淡说了一句:“走吧。”她顿时得救一般地站起身来,胡乱地收拾书包,恨不得在一秒钟之内离开。

但是兰老师叫住了她。

兰老师走过来,满脸慈悲地说道:“崖嫣,留下来吧。”

崖嫣的心里一万个不解,她这次的作文评语是:“立意不错,但是只有骨架没有血肉,文字干巴。”就是这么几个字而已。

三个人就这么站着,有一点点僵持,崖嫣没有说话,豆崩也没有说话。她们看着兰老师,兰老师也看着她们。但是她们知道兰老师的厉害,不敢轻易发声,犹如三个人的心战。果然,兰老师压低嗓音说了一句:“崖嫣,留下吧,我去家访过了。”

似乎是怕她说出必然会被揭穿的谎言,只会让她更丢脸。所以兰老师及时亮出了底牌,保全了彼此表面上的平和。

这才是五雷轰顶,兰老师去过她家?崖嫣竟然一点都不知道,母亲提都没提,但是不用说,母亲肯定是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家事晾了一个通透。这就是母亲,心思简单,还以这种简单为荣。

崖嫣突然有一种被当众剥掉衣服的耻辱感。她脸色苍白,默默走回自己的座位。有气无力地坐下之后,这才想起豆崩,见她在门口呆立,一直望着她,一旦目光相遇,她做了一个淡定的手势。崖嫣微微点头。她其实好羡慕豆崩,因为马卡龙的事,豆崩的父亲张箭被请到学校。张豆崩在学校填任何表格,都只留父亲的手机。豆崩的解释是和父亲有着天然的默契。

张箭和兰老师在教务室相谈甚欢,但是他什么都没说,尤其是家庭信息。而且还成功地化干戈为玉帛。回家就给豆崩打了电话,叫她们两个女孩子到他供职的体院资料室,在现任夫人小陈阿姨那里,总有需要输录的资料,简单说就是打字,按页付费。

虽然钱不多,但是还上王行长的贷款还是遥遥有期的。

直到这时,张箭才和颜悦色地对豆崩说:“还是不要做马卡龙了,兰老师是对的,对于道德的敬畏感必须从小培养,她是一个负责任的好老师。”

所以,像兰老师这种像特工组长一样精明、干练的人,也没有觉察出张豆崩家的蛛丝马迹。

此时,教室里响起一阵噼噼叭叭的鼓掌声打断了崖嫣的思绪,她望向讲台,只见兰老师正在给大家介绍一位长着“大众爸爸脸”的男人,说这位专家曾经在美国哈佛大学攻读儿童发展心理学的博士,目前是青少年心理辅导研究所的主任。这次讲座的课题是《你永远不会独行》。

崖嫣也承认,她对这个大众爸爸脸的男人并无恶感,而且坐在下面的同学数量表明,全班有三分之一的同学来自单亲家庭。这个比例无论如何还是让崖嫣在心里暗自吃了一惊。

不过看大家的表情,似乎天下太平。

然而崖嫣的心情依然是糟透了,她讨厌这种强权之爱,这种以爱的名义对人的划分,然后被要求接受这种精心奉献的爱。

就像当年的励志班,班上的同学变成贫穷的标签。甚至连笑的权力都被剥夺了,因为只有表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沉重,似乎才配接受人们的善款和资助。结果近两年来,培诚中学竟然也招不到励志班的学生,可见承受爱的人压力有多么大。

缺失和贫穷虽说不是“红字”,但更不是光环,需要遮蔽和掩盖。但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大张旗鼓地把我们拿出来陈列?包括与众不同的兰老师也未能幸免。崖嫣悲哀地想。

7

回到家时,自然天色已晚。虽然崖嫣内心里火大,但还是吃了母亲留给她的晚餐,是炒土豆丝和一个叶子菜一个煎蛋。吃完之后洗碗,又把母亲的中药煮上。这才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歪着头想想心事。

她房间里的墙上,有一副她自己画的画,算是自画像吧,一个瘦弱的女孩牵着白云的手在天际翱翔。女孩非常快乐,白云非常写意。这张图画的红色木框是崖嫣在宜家买的,简单而且便宜。有关这幅画,崖嫣一直以为只有她自己看得明白,母亲其实是个粗枝大叶的人,某个位置似乎有幅画她都会不记得,没有了她也不会提及,她做事很认真,但是神情一直是恍惚和不确定的。

但是今天,崖嫣看到这幅画,首先她坚信兰老师家访时,不只坐在客厅,一定进过她的房间。其次,兰老师一定看明白了这幅画——当她回想起兰老师下午挽留她时的眼神,她深信自己的判断准确无误。

是的,画中的白云是一个男人的轮廓,一个威武雄壮的父亲的轮廓。这是她十岁的时候画的:向往,但不知道他的样子。

女孩子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看透了自己的心事,并且还要揭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