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十二点的时候他们在月光下投降了。
三十六
午夜伸着腿在静静地躺着,
两只无比大的船壳一动不动地伏在黑夜的胸脯上,
我们那只满是窟窿的船在缓慢地沉没,正准备要向我们所征服的那只舰只上过渡,
舰长的脸色像纸那般雪白,他在后甲板上冷冷地发布了命令,
附近则是在舱内值勤的那个孩子的尸体,
那个留着白长头发以及用心卷着胡须的老水手的僵死的脸,
虽尽力扑灭却仍在上下跳跃着的火苗,
那两三个还能够值勤的军官们那沙哑的嗓音,
乱堆到—起以及单独躺着的尸体,桅杆以及帆桁上涂抹着的肉浆,
被砍断的船缆,正在晃荡的半截绳索,微微震动着的平滑的波浪,
漆黑而又冷漠的大炮,一包包散乱的火药,刺鼻的气味,
头顶上是几颗巨星,沉默而又忧伤地照亮着,
轻轻吸入的海上的微风,岸边芦草以及田野的气味,那些幸存者被 委托送出的死讯,
外科医生的手术刀的咝咝声,他那锯上的尖利锯齿,
咯咯声,吸气声,鲜血泼洒声,短促的尖叫声,持续很长而又沉闷且渐渐消失的呻吟声,
全部便是这样,一切都已不可挽回。
三十七
你们这些正在站岗的懒虫!请注意你们手里面的武器!
他们挤入了被攻下的大门!我的心窍被迷住了!
我化身为全部的亡命徒或是受苦的人,
看到我自己在狱中成为了另外一个人的形状,
并且感受到了那单调而又持续不断的疼痛。
为了我,那个对犯人进行监视的守卫扛着卡宾枪警戒着,
早上放出、晚上关进的人便是我。
没有哪个戴上手铐走进监狱内的叛变者不是连我也与他铐到一起走在他身旁,
(我不如那里那快活的人,而更像那个沉默的人,抽搐着的唇边挂满汗珠。)
没有哪个小青年因为盗窃罪被捕而不是连我也要走上前去接受审判并且被定罪。
没有一个得了霍乱的在躺着咽下他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不是有我也同样躺着咽最后的一口,
我面色如土,肌肉扭曲,人们自我身边走开。
有所求的人们借着我的形体,我则借着他们的形体,
我拿着帽子将手伸了出来,脸上含羞,坐着行乞。
三十八
够了!够了!够了!
我已经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了。靠后站吧!
给我一些时间清醒一下我那受了打击的头,让我自昏睡、梦乡以及呆滞中休息过来吧,
我发觉自己已经到了犯通病的边缘。
我竟然能将那些嘲笑者和侮辱忘记!
我竟然能将那簌簌落下的眼泪,大头短棒以及铁锤的打击忘记!
我竟然能够换一种眼光来看待自己被钉上十字架并且戴上血污的王冠。
现在我记得了,
我对那被撇在一旁的一小部分进行了重温,
石墓①将托付给它或是其他坟墓的死者增加了好多倍,
尸体复活,创口愈合,锁链自我身上滚落。
我重新又充满了无上的力量在前进,成为了一个平常而漫长无比的队伍中的一员,
我们去了内地和海滨,越过了一切边界,
我们所迅速推广的条例正在向着全世界传播,
我们帽子上面簪的花朵已经生长了千万年。
学生们啊,我向你们表示致敬!站出来吧!
请继续你们的评注工作,继续来提你们的问题吧。
三十九
那友好而又潇洒的野蛮人,他是谁呢?
他在等待文明,还是已经超越并且掌握了它呢?
他是在户外长大的西南地区的人吗?是加拿大人吗?
他是来自于密西西比流域吗?是自依阿华,俄勒冈,加利福尼亚而来的吗?
是来自山里?是习惯了草原以及未开垦的丛林生活的?
还是来自于海上的水手?
不管他走到什么地方,男人女人们都接受他,并且渴望亲近他,
他们渴望他并且喜欢他们,触碰他们,同他们说话,同他们住在一起。
行动就像雪花那样放荡不羁,言语就像青草那样朴实无华,头发缺少梳理,笑声不绝并且天真无邪,
脚步迟缓,相貌平平,平凡的举止以及表情,
它们①自他的指尖降落的时候又出现了新形式,
它们散发着他身体或是呼吸的气味,它们自他的眼神里面飞出。
四十
阳光在自鸣得意,我并不需要你的温暖——去一边等着吧!
你只照亮了表面,我用力透过表面,也进到了深处。
大地!你似乎想在我手中找到什么,
说吧,你这撮毛②,想要什么?
男人或是女人啊,我本能够说明自己是如何喜欢你,不过我不能,
也能够说明我心里想些什么,你心里想些什么,不过我不能,
也能够说出我的渴望,我那日夜都跳动着的脉搏。
看啊,我并不发表演说或是给些小恩小惠,
我给的是自己。
那面的那个人,软弱无能而又站立不稳,
露出你那被围巾裹着的脸,让我为你吹进一些勇气吧,
伸出你的手掌,将你口袋上的袋罩掀开吧,
我不允许人拒绝,我施加压力,我有着绰绰有余的储存,
只要是我的我便给。
我没有必要问你是谁,因为对我来说那并不重要,
除非是我允许你的,除此此外你做不成任何事,什么都不是。
我将身体挨近棉田里面的苦力,或是打扫厕所的清洁工,
我在他的右颊上留下一个只留给家人的亲吻,
并且我在灵魂的深处发誓,我永远都不会拒绝他。
在能够怀孕的女人身上我种下了较大、较灵巧的婴儿,
(今天我所射出的物质属于比一般的要傲慢得多的共和国。①)
对于任何一个垂死的人,我都是飞跑过去将门的旋钮拧开,
将床上的被褥堆到床角,
请医生以及神甫都回家去。
我将那往下走的人抓住,用不可抵抗的意志将他举起,
啊,绝望的人,这里便是我的脖子,
天哪,绝对不能允许你下沉!将你的全部重量都压到我的身上吧。
我吸足了气令你膨胀,我将你浮起,
我令屋里的每间房都驻满了武装,
爱我的人们与战胜了坟墓的人们。
睡吧——我同他们彻夜站岗,
疑惧以及死亡将不敢侵犯你,
我已经拥抱你,从此令你成为我自己所有,
等到你早晨起床的时候,你便会发现我说的不假。
四十一
我便是给那躺着喘气的病人们以援助的人,
给那健壮而又能够站立的人们,那边带来更多必要的援助。
我听到了各种有关宇宙的议论,
听了又听,早已有几千年了;
总的说来还能够过得去——不过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吗?
我的到来便是为了将它扩大而应用,
一开始便比那些谨慎的老年贩子①锁定出的价钱要高,
我自己所用的是耶和华的精确尺寸,
对克罗诺斯,他儿子宙斯以及他的孙子赫尔克里斯进行了平版印刷,
将奥西利斯、贝鲁斯、艾西斯、波罗贺摩以及释迦牟尼的手稿买了下来,
在我的文件包内散放着曼尼陀,印到单页上的真主,刻成了图版的十字架,
还有欧丁以及那面貌丑陋的麦西特里与各个偶像以及肖像,
按照他们真正的价值论价,不多出一分钱,
承认他们曾经存在并且在他们的时代发生过作用,
(他们曾经为羽毛未丰的雏鸟运送过虫蚁,现在小鸟到了自己站起来飞翔并且歌唱了,)
接受了那些粗糙的神的速写来对自己的不足进行补充,又大量分赠给我所遇到的每个男人与女人,
自一个搭造房屋的建房者的身上发现同样或是更多的神的气质,
那卷着袖子在挥舞着木槌与凿子的人更值得尊重,
并不对接受特殊的启示表示反对,将一缕烟或是我手背上的一根汗
毛都当成是意味无穷的启示,
对于我来说驾着救火车、攀着绳梯的小伙子们不亚于古代的战争之神,
毁灭性的倒塌中能够听到他们阵阵传来的声音,
在遇到烧焦的木板时,他们健壮的肢体竟安然无恙,他们那洁白的前额没在火苗中受到损伤;
机械师的妻子为婴儿喂奶①就是在替每个人申请生的权利,
收割的时候让三把镰刀排成一排并呼呼响着的为三位健壮的天使,
她们的衬衣于腰际鼓得圆圆的,
那个牙齿不整的红发马夫为了将过去以及未来的罪过赎免,
卖掉了全部的一切,走着路去替他的兄弟支付律师费用,并在他由于伪造字据而受到审理的时候坐到他身旁;
散布得最为广泛的东西也只不过在我四周散布了三十平方杆,甚至于还没有将三十平方杆铺满,
公牛以及小虫从来都没有受过足够多的崇拜①,
粪土以及泥块有着梦想不到的很多优点,
神怪不足道,我正等待着跻身到至圣的行列,
那一天正在逐渐到来,我将同成绩最佳者一样来做出优异的成绩,
并且同样惊人;
我面对着生命的块状物②发誓!我早已成为了一个造物者,
此时此地我早已将自己放到了潜伏着暗影的子宫内③。
四十二
人群中的一声呼唤,
我的声音,洪亮,横扫一切,并且有决定意义。
来吧,孩子们,
来吧,男孩以及女孩们,我的妇女、家属以及亲人们,
现在那位演奏家早已在放胆让自己内心的笙管弹奏序曲。
很容易写下的、随意演奏出的和声啊——我感到了你在拨弄的高潮以及结尾。
我的头在我的颈上转动,
音乐在滚动着,但并不是来自风琴,
亲人在我四周,但他们并不是我的家属。
永远都是那坚硬而又平坦的大地,
永远都是那些吃喝着的人们,永远都是那升起而又落下的太阳,
永远都是空气以及那不停歇的潮汐,
永远都是我自己以及我的邻居,爽朗,恶毒而又真切,
永远都是那陈旧的不能够解释的疑问,永远都是肉里的刺,那令人发痒而又口渴的鼻息,
永远都是那令人烦恼的呵斥声,直至我们发现了那狡猾人藏身的地方,将他揪了出来,
永远都是情爱,永远都是生活里面抽泣着的液体,
永远都是颔下的绷带,永远都是死者的尸床。
这里或是那里都是眼睛上长着钱币的人在到处走动①,
为了将肚子内的贪婪满足,便要消耗掉大量的脑力,
买卖并领取着票子,不过宴会则是一次都没有去过,
很多人流汗、耕种、打场,却将糠秕当成了报酬,
几个吃闲饭的人拥有了一切,他们不断将麦子据为己有。
这便是那座城市,而我则是其中的一个公民,
别人感兴趣的我都感兴趣,政治、战争、报纸、市场、学校,
市长和议会、税率、银行、工厂、轮船、存货、堆栈、不动产以及动产。
那些渺小而又为数不少的侏儒穿着硬领以及燕尾外套在四处蹦跳,
我清楚他们是谁,(肯定不是蛆虫或是跳蚤,)
我承认他们为我自己的复本,其中最为脆弱、浅薄的也同我一样不死,
我的所行所说对于他们也同样适合,
在我胸中挣扎着的每个思想也同样在他们的胸中挣扎。
我非常清楚自己的自我中心主义,
我很熟悉自己那些兼容并蓄的诗行,并且绝对不能因此而少写一些,
无论你是谁我要令你也充满我自己。
我的这首歌可不是那些例行公事的词句,
而是直截地提出了问题,跳得较远但是含义却较近;
这是一册早已印好、装订好了的书——不过印书者以及印刷厂的少年工人呢?
这是一些照得很不错的照片——不过在你怀中紧紧搂着的非常实在的妻子或是朋友呢?
这艘装配有铁甲的黑色船只,在她的那些炮塔里面是火力极猛的大炮——不过舰长以及工程师的英勇呢?
房子里面是碗盏、食物以及家具——不过主人、主妇以及他们眼睛里的表情呢?
在那上面是高高的天——不过这里、隔壁或是对过呢?
历史上的圣贤——不过你自己呢?
宣教文、信条和神学——不过那深不可测的人脑又是怎样,
什么是理性?是爱?是生命?
四十三
我并不对你们这些僧侣表示轻视,不管在何时何地,
我的信仰最为伟大,也最为渺小,
包括古今以及古今之间的全部崇拜,
我相信五千年之后自己还会再次来到世上,
我等着神的指示来作出回答,尊奉诸神,去赞美太阳,
将头一块岩石或是木桩当成偶像,在巫咒的圈子内执杖集会①,
帮助喇嘛或是婆罗门在神像的面前修剪佛灯,
在对男性生殖器进行膜拜的游行队伍里面沿街跳舞,在树林当中则是一名狂热而又严厉的苦行僧②,
自头骨杯中饮啜着蜜酒,崇敬《沙斯塔》以及《吠陀经》,信奉《古兰经》,
在被石头以及刀子里面流出的血染污了的神庙内走动,敲着蛇皮鼓,
接受福音以及那被钉到十字架上面的人,确信他的神圣,
做弥撒的时候下跪,或是于清教徒祈祷的时候起立,或是耐着性子坐到教堂的座位上,
于精神失常的关键时刻我高声咒骂并且口吐白沫,或像死人那样等候着,直至苏醒③,
注视着马路以及地面,或是马路与地面之外的地方,
从属于那些绕行于众圈之圈中的人①。
作为内向以及外向人群中的一员我转身像一个即将出门的人那样进行叮咛嘱咐。
垂头丧气的怀疑者沉闷而又孤独,
轻浮、阴沉、愤怒、失望、闷闷不乐、情绪激动、没有信仰,
我认识你们中的每个人,我懂得苦恼、绝望、怀疑以及没有信仰所汇成的大海。
鲸鱼的尾鳍是如何溅起了这么大的浪花②!
它们又是怎样像闪电那样快速地扭动,一阵一阵喷出鲜血!
安静吧,像带着血的尾鳍那样的怀疑者以及闷闷不乐者,
我参与到你们之间来就像是在任何人的中间一样,
“过去”推动了你、我和一切人,大家全都是一样的,
未曾经历过的以及其后的一切,对于你、我和一切人,也全是一样的。
我不清楚未曾经历过的以及其后的一切到底是什么,
但是我清楚它最终会被证明是足够的,绝对不会失误。
每个过路的人都已被考虑过,每个留下来的都已被考虑过,它不可能辜负任何一个。
它不会辜负已经死去并且被埋葬了的青年,
或是那死后被安置到他身边的少妇,
或是那在门口偷偷张望,之后又抽身退去再也看不到的小孩子,
或是那活着没有目的、只不过觉得这比苦胆还要苦的老人,
或是那在济贫院内因为饮酒过度、生活不规则而得了肺结核的人,
或是那些不计其数的惨遭杀戮和毁灭的人们,以及那些被称为人类
粪便的禽兽一般的巨港人①,
或是那些只不过是漂来浮去、张口等着食物灌进口中的珊瑚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