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了。
天还黑着。能熬夜的人在守岁,不能熬夜的人就睡了。
这一夜,李庸终于打开了他家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他要崩溃了。
在变成猫之前,他一定要看看这个地洞到底通向哪里。
他跳进了那个恐怖的地洞。
在这里,指望不上太阳,因此他拿了一个手电筒。但是,现在他没有打开。
他趴下来,听动静。
没有动静,一片漆黑。人间的声音已远去。
这里是地狱。
他失去了眼睛,也失去了耳朵。他甚至怀疑自己又钻进了小旅馆的那个噩梦中。
而这一切确实不是梦。
一个人在梦中的时候常常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而不在梦中的时候肯定知道自己不是在梦中。
现在,他要破解这个深邃的秘密了。
他突然打开了手电筒。
手电筒的外壳是镀铬的铁皮。里面有灯泡,灯泡里有钨丝。还有干电池。这些物质组合在一起,制造出光明,帮助他对付这梦魇的黑暗。
这一刻,他对物质对科学充满了感激。
他朝前看看,黑洞洞;朝后看看,黑洞洞。
他产生了一种压抑感,一种窒息感,一种绝望感。
他站起身,猫腰朝前走去。
前行了一段路,他开始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再找到刚才那个入口了。
他咬咬牙,踩着手电筒小小的一圈光,继续走下去。
昨夜,李庸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他梦见,他钻进了一个深深的洞,洞里曲里拐弯,不见出口。
在梦中,他同样拿着手电筒,惊恐地朝前摸索。
前面出现了两个地道口,都像兽嘴一样黑洞洞地等待他入彀。
他蒙了,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终于,他赌一样选择了其中一个洞口,走了进去。
不知道走了多远,他又看见了两个洞口!
他又选择了其中一个。
走着走着,他又看见了无数的洞口……
刚才,他有两个方向选择,生的希望是二分之一。
走着走着,他又看见了两个洞口,他还是只能选择其一,这时候,生的希望只剩下四分之一了。
再后来,他看见了这么多的洞口……
生还的希望被切割得越来越小了。
手电筒的光越来越微弱,电池要用完了。
手电筒的光是有限的,它终于要耗尽电能。
而黑暗是永远的。
黑暗悄无声息,吞灭一切,任何的反抗都是短暂的。
李庸感到喘息越来越艰难。缺氧。
他预感到有人在这个洞里等着他。
可是,四周一片死寂。
他的心情随着手电筒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凭着体内残存的一点点能量,他踉踉跄跄朝前走,寻找那个等待他的人。
洞越来越低,压迫着他。
他的腰越来越低,最后只能朝前爬了。
最后,他整个身子被紧紧箍在那里,前进难,后退难。
他几乎喘不出气了。他不知道,这里离地面有多远。
也许是几十米。
也许是几百米。
也许是几千米。
也许是几万米……
这时,他似乎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像一条将死的虫子一样在做着最后的翻卷、挣扎。
他使出全身的力气,朝着更黑、更窄、更深的地方钻。他已经不知道回头。
一分米,一分米,一分米。
一厘米,一厘米,一厘米。
一毫米,一毫米,一毫米。
一纳米,一纳米,一纳米……
最后,他再也钻不动了。
他终于没见到洞里有什么人。
他就那样被禁锢在土里,处于半昏迷状态,半幻觉状态……
他就这样被活埋了。
突然响起了一声尖叫,把李庸的回忆打断了。
他吓得一哆嗦。
在前面手电筒照不到的漆黑的地方,有一条毛烘烘的东西一蹿而过。
那是猫叫,很凄厉。
他仔细照了照地下,发现了一些凌乱的痕迹,有的好像是脚印,有的好像是什么重东西拖出来的。
他稳稳神,继续朝前走。
难道昨夜的梦是一个预兆?
难道,今天他在这个诡秘的地道里要被活埋?
终于,他看见前面出现了光亮。
他立即关掉手电筒,轻轻走了过去。
这是一个通向地面的出口。望上去,他看见了一个屋子,屋子里传来人和猫的嬉闹声。
他观察了一阵,开始笨手笨脚地朝上爬。
他的脑袋刚露出地面,就看见了一张脸。
一张精神病的脸。
她正在暗淡的房子里跟一只猫玩耍。那只猫正是他家那只苦猫。
她见李庸露了头,眼睛转过来,淡淡地说:"哟,你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