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李庸半夜起床上厕所。
厕所在胡同口,靠着马路,公共的。
夜里很冷。
他披着羊皮大衣,一路小跑进了厕所,蹲在茅坑上。
四周静极了。
隔着一道墙是女厕。女厕空着。
他的心悬起来。他真怕女厕里突然传过来一个闷闷的声音:"你过来,给我梳梳头……"
天阴着。
一阵风吹过,厕所里的味道强烈起来。
他匆匆提上裤子,朝家里跑去。
他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好像怕有人尾随。
从胡同口望出去,街道上的路灯昏昏然亮着,它们的功能好像不是为了照明,而是为了制造影子。
而胡同里很黑,越朝前走越黑。
突然,前面有个人影儿一闪。
远远看去,那个人的脑袋后好像有一条马尾巴。
是黄太?
李庸慢慢停下来,不敢朝前走了。
那个人也停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僵持了一阵子,李庸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他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是李哥吗?"
一个寒冷的声音在问。
他听出来,是蒋柒。蒋柒也梳着马尾巴。
这时候,不管对方是谁,李庸都感到不可信。
"蒋柒?"
"是我。"
"还没睡?"
"没有。你也没睡?"
"啊,我去厕所了。"
"你看,今晚好像要下雪。"
"是啊,阴了。"
"刚才,我还看见了远处有闪电。"
"是车灯吧?"
"不,是闪电。"
"不可能。"
"李哥,你说冬天不会有闪电吗?"
"当然不会。"
"那可能是我弄错了。"
"一定是你弄错了。"
李庸的话音未落,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白光。
借着这一闪即逝的白光,李庸看清了蒋柒的脸。也许是光的作用,她的脸显得十分苍白。
李庸瞪大了眼睛。
"你看,是闪电吧?"
"蒋柒,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蒋柒似乎低头看了看:"噢,是梳子。"
"你拿梳子干什么?"李庸蓦地感到了恐惧。
"我刚从发廊回来。"
李庸感到自己遇到了危险。
天寒地冻,天上竟出现了闪电。这是凶险的天象。深更半夜,她却拿着一把梳子……
他想回家,必须得经过蒋柒。可是,她挡在他的前面。
他急速地考虑着对策。
"太冷了,进屋吧。"蒋柒说。
"进屋吧。"李庸说。
蒋柒慢慢地登上大门口的台阶……李庸突然说:"你等一下。"
"什么事?"
"蒋柒,几天前我遇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她的语气很淡,似乎不太想听。
她站在她家的门洞里,脸更暗了。李庸看不清她,只见一个影影绰绰的影子。
"我在粮库值班的时候,半夜听见有人在窗外对我说话。"
"男的女的?"
"我没听出来。你猜,这个人说什么?"
蒋柒没有说话。
她一动不动,好像在死死地盯着李庸。
"你怎么了?"李庸问。
她还是一动不动。
"你,你到底怎么了!"李庸惊骇了。
蒋柒把手里的梳子举起来!
她的动作很慢很慢,好像那梳子千斤重。她的声音一下变得不男不女,十分陌生。她低低地说:"过来,你过来,给我梳梳头……"
李庸猛地后退了一步:"你,你是谁?"
蒋柒突然笑起来。
李庸怔怔地看着她。
终于,蒋柒收了笑,说:"李哥呀,你太疑神疑鬼了。朱环也是。"
"你怎么知道那个人说的话?"
"真是这一句呀?我不过是随口胡说,想吓吓你。想不到,你长得这么壮实,胆子却这么小。"
"你刚才的举动太恐怖了。"
"现在,你还怕我吗?"
"……有点。"
"我是蒋柒,有什么可怕的?"
"现在我觉得你不像蒋柒了……"
"好了,回家睡吧。天亮之后,你见了我,我就是蒋柒了。"
说完,她一闪身,消失在门洞里。
第二天一早,黄太就死了。
这一天是一月二十三日。离朱环煮猫那个日子相隔二十天。
本来,他输了两天液,烧已经退了,神志也清醒了。可是,他却死了,死得莫名其妙。
这天大清早,黄母醒来后,感到头昏沉沉的。
她嗅了嗅,闻到房子里有一股怪味,好像是煤气。
她急忙喊黄太,喊了半天,他都没吱声。
她一点点爬下地,拄着拐杖,艰难地挪到厨房。
煤气灶上的阀门好像关着。
她扭了扭煤气罐上的阀门,发现没有关,赶紧关上了,又紧了紧煤气灶上的阀门。
接着,她挪到黄太的卧室前,发现他的门锁得死死的。
老太太感到事情不妙,使劲敲门,不见回音。
她慌了,挪到门口,连呼:"来人啊!"
李庸出去买早点,正巧路过黄家的院子,第一个听见了喊声,就冲了进去。
一进门,李庸就闻到房子里有一股煤气味,立即把黄母抱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把乘凉的藤椅上,然后又一次冲进屋里。
他踹开黄太的门,把脸色铁青的黄太抱出来……
实际上,这时候黄太已经死了。
黄太家的煤气管没有任何泄漏。
那么,他是怎么死的呢?
肯定是煤气灶上的阀门没有关紧,导致了他煤气中毒。而黄母的房间离厨房远一些,才得以大难不死。
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邻居们都隐约感到这件事的背后有一股阴森之气。
可是,没有人第一个提出疑问。
在众人的缄默中,黄太死于意外就成了定论。
事后回想这件事,误就误在当时黄太的母亲去紧了紧煤气阀。
这个动作把所有人的判断都引到了一个错误的方向,掩盖了一个巨大的杀机。
黄太的丧事是邻居们帮着办的。
尽管他母亲哭得死去活来,抓住黄太的手死死不放,可是,黄太还是被大家送到了火葬场。
黄太被草草火化了,费用都是街坊们凑的。
几天后,黄母就卖了房子,住进了养老院。
一个新邻居搬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