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以后,他回来了。我很平静地说了我发现的事,没有责备,我只是说了我的想法。我说:“古木老师(我已经好久没这样称呼他了),你不要有任何担忧,更不必感到为难。为了报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把孩子生下来,抚养长大的。即使是我一个人过一辈子,我也不会让他受到委屈……”
古木没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无边的暗夜里,他的脸上有种不常见的肃穆的光泽,那条深深的泪痕,显得异常冰冷。我感到揪心。其实我们都明白,我可以没有他,但孩子怎么可以呢?
六
保姆小菊进了我家,她是个农村姑娘,得到这份工作,受宠若惊,因此格外勤快利落。我们相处得非常好。为了顺利生下个健康漂亮的小宝宝,她经常陪我去散步。我们还一起逛商场走超市,买来许许多多的玩具、婴儿衣服、奶粉……当我眯着眼睛哼着歌儿,想象着我可爱的宝宝在使用它们的时候时,我突然涌起一种豪迈的无畏感:我要做母亲了,我要保护我的孩子,因此我要挺起胸膛,无所畏惧地面对人生的一切风雨坎坷。
小菊是钟点工,早上来晚上便走。她对我这个家羡慕至极,她说:“可儿姐,你真有福气,李老师人又帅又有学问又有钱,还这么的爱你。”这样的话,让我心里五味杂存,很是复杂。
他陪我的时候越来越少了,那电话总来,仿佛催命般的,一来就让他手忙脚乱地离开。时间久了,我也渐渐习惯了。心烦的时候,我就忍着,为了腹中的宝宝,我已学会了忍耐,学会了让自己保持愉快的心情。童心的电话仍然隔三差五地打来,我仍然大声地呵斥,不准他胡说八道,更没告诉他我已怀孕。不知为何,无论是明媚的阳光还是皎洁的月光,我总是找不到幸福的所在。他也和我有着同样的悲哀。多年以后,依然如此。
终于临产了,医生说B超显示说脐带缠住了婴儿的脖子,必须动手术。在送我进产房的时候,古木伏在我的耳边,说了我自与他相识就渴望听到、可一直未能听到的三个字——“我爱你”。我在疼痛中注视着着洁净的脸庞,那眼中有泪光泛滥,而我的眼泪亦是汹涌。是的,这三个字是多么珍贵啊!但愿这三个字,能够和他眸子中独有的光泽一起,伴随我至永远。再加上我们即将出生的小宝宝,改是何等的幸福啊!
是的,当我躺在产床上时,我还痴痴地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可梦醒之时,我的身边却空空如也。刹那间,整个世界天崩地裂,除了小菊那张笑得比苦还难看的笑脸,什么都不复存在……
家还是原来的家,很熟悉。是的,它仍然属于我。可从心里,它又是如此的陌生。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他们抱走了——我甚至没来得及见上一面。我无论怎样伤心地哭叫,怎样地骂小菊都没用。
五天后,小菊递过来一封信来:
可儿:
对不起!我知道你会恨我,这亦是我永远的遗憾。
眼下,我们的宝宝正和我在一起,在遥远的悉尼。这里阳光很充足。他长得很像你,是个可爱的小天使……放心吧,我们会让他得到最多的爱,受到最好的教育,把他培养成优秀的艺术家的。
可儿,我是爱你的,这点你也知道。可我还是欺骗了你。我结过婚,原因种种,不堪回首。我的家族和我受控于她,如同你受控于命运,我没法不跟她分手。我们的事,一开始他便已知道——我的一生,恐怕都会在她的监视掌控之下。但她原谅了我,只要我把孩子带走——早年生过重病病,不能生育。金钱、地位、孩子,在她眼中,我们的婚姻终于完美了。
房子我已留下,产权已立在你的名下。卡放在留给你的画册中,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的钱,足够你过一辈子。
让我们来生,在画中相见吧……
辜负你的古木
这年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我还披头散发,痴痴地望着满屋的婴儿用品,和那满墙贴着的他画我的画。我总在琢磨,阳光照进来和没照进来,那画中的人有怎样的不同?我问小菊,小菊也答不上来。
童华来找我,接我跟他一起,回老家去过春节。我扑上去,疯狂地捶打着他,揪扯着他,让他带我去阳光充足的悉尼,去找我的儿子、找我的爱人、找那个遍体阳光的画画人,他的名字叫古木……
2006.6.2
西游“贾爷国”
话说唐僧师徒四人历尽千辛万苦,九九八十一难,终于取来真经,功德圆满,成了正果。彼此各司其职,倒也自得其乐。日月如梭,光阴荏苒,不知不觉已进入二十一世纪。这天早上,那长老刚刚饶着瑶池,慢跑几圈,正想在蟠桃园里打一会陈氏太极拳,忽见八戒慌慌张张来到身边,才喊了一声“师父”,早滚出两行清泪。长老心中诧异,暗自想道:这倒奇了,呆子自从当了净坛使者,白天憨吃闷睡,晚上跳舞搓麻,其乐何极!他一边扶着八戒在身边坐下,一边问道:“徒儿有何苦处,尽管向为师讲来,莫要啼哭。”八戒擦擦眼泪,哽咽道:“劳驾师父,在如来、玉帝面前美言几句,给俺调换一个单位吧。”唐僧笑道:“如来当初封你为净坛使者,掌管天上人间祭祀,享用五湖四海供品,正好发挥你的吃喝专长,可谓知人善任矣。今日莫非昏了头,竟说出这种昏话?”八戒道:“师傅哪里知晓,今非昔比呀!现在下界科学发达,讲究唯物,求神拜佛,早被世所不齿,哪里还有供品可享用?这净坛使者已经形同虚设,每日挨冻受饿,好不苦也。”八戒说罢,忍不住又哭了起来。长老听了原委,不由得唏嘘叹息了一番,方才安慰道:“徒儿休要着急,你且随我回去,咱把悟空请来,大家一起想想办法,如何?”八戒道:“就依师父。”
二人转回寓所,唐僧拨了传真电话,不多一时,悟空满面春风地推门进来,忙问何事。长老叹了口气,将八戒的来意说了一遍。悟空笑道:“呆子正好减肥,免得大腹便便,在舞场之中遭人笑话,有何不好?”八戒苦笑一声道:“这样下去,恐怕只剩下一张猪皮了!”长老摇摇脑袋:“猴子没个正经!不要取笑了,快帮他想个办法吧。”悟空抓耳挠腮,思索多时,忽然眼睛一亮,说道:“师弟,门路倒有一个,收入也颇为可观,只恐你懒散惯了,受不了那般苦处。”八戒道:“只要能填饱肚皮,俺老猪从来是顾嘴不顾身的,师兄尽管放心。”悟空点了点头,朗声说道:”目前天上人间,人满为患,到处超编,无论哪个单位,即便进入,也得有真才实学,专业对口。像你这样,除了有吃的本事外,看大门人家还怕你贪睡误事呢,哪里敢要?不过,听说三十三天兜率宫太上老君行将退休,要找两个可靠的年轻的后生,至今还没有中意的。师弟若想去,俺老孙与他是打出来的交情,倒有几分把握。”长老一旁插话:“他岂有不去之理?”
悟空看看八戒,摇了摇头,说:“师父有所不知,那三十三天兜率宫,位于数万公尺高空,那里空气稀薄,极度缺氧,八戒这般体形,血压就成问题。如何得了?”八戒呵呵一笑:“若为此事,师兄大可不必忧虑。远的不说,岂不闻近来凡间出国之丰甚盛。一些不学无术之徒,纷纷巧立名目,留洋考察。为过体检这一关,钻后门,求大夫,塞红包,视生命为儿戏,尽量把血压写得低一些,只怕不能坐飞机上天。老猪为求碗饭吃,还没这点牺牲精神?”
悟空点了点头:“说得也是。再者,人所共知,那太上老君以炼丹为生业,若到他那儿为徒,必得先烧三年锅炉。一来常上夜班,耽误很多谈情说爱的大好时光,二来眼下这个工种又不怎么吃香,高小姐如果怪罪下来,闹得夫妻反目,可与老孙无关。”八戒忙说:“当然,当然,师兄尽管放心!想当年西天取经,一去多年,密斯高独守空房,非止一日。尽管有第三者插足,但他到底是农村姑娘,淳朴忠厚,爱情专一,对得起俺老猪了。若说那工种问题,那就更不在话下。她眼下最关心的是经济效益,只要俺早日把笔记本电脑提回家去,别说是去烧锅炉,就是去火葬场捅烟囱,那小娘们也绝不会打离婚报告的。”那长老在一旁说:“既是如此,悟空,你就快去一趟,讨个实信回来,再作打算。”悟空点了点头,身子一扭,早已跳出窗外,纵起筋斗云,直奔兜率宫而去。
却说那太上老君,正在宫中闭目养神,忽见悟空前来,懒洋洋地起身让座。悟空也不客气,鞋也不脱,跳上沙发。这猴子向来性急,不等老头张嘴,便开门见山,说了来意。不料那老头一听说是来推荐八戒的,先有三分不悦,不软不硬顶了一句:“泼猴,现在旅游业兴旺发达,你何不让他在你那花果山开发公司里,当个导游什么的,还愁没饭吃?”悟空道:“前辈取笑了。导游这一行,岂是他能干的?一不懂外语,二没有口才,再加上那副尊容,先把俺大好风景煞了一半,岂不把游客吓得抱头鼠窜?还望前辈多多体谅!”老君叹道:“要谈起我与阁下的交情,那还有什么说的?想当初,你来天宫捣乱,玉帝命我把你修理修理,结果让你蹬翻丹炉,七七四十九天,炼出个火眼金睛,长生不老。天上人间,传为佳话。我这‘长寿保命丹’也因此涨了身价,销路大开。四海龙王争相订货,赤脚大仙要求独家经营。若无你相助,哪有这等局面?早就想请你海吃一顿,只因一直穷忙,加之最近竞争激烈,又冒出一家不法商家,大量生产冒牌丹药,与俺抢夺市场,搞得俺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哪里还有精力考虑其他的事情呀?还望你多加谅解呀!”悟空笑道:“前辈,如果对老孙还有点意思,就成全了八戒,岂不皆大欢喜?”老君捻着胡子,思索多时,长叹一声说:“好吧!不过在你之前,托塔天王,四大金刚,何仙姑他们,都已打过招呼。若把八戒留下,只怕以后关系不好处理,舆论压力太大,所以最好让八戒来一点突出贡献,也好封封众人的嘴巴,大家都好下台,这总不算过分吧?”悟空道:“所言极是,前辈尽管吩咐。”老君道:“根据可靠情报,我刚才所说的那家不法商家,就在你师徒当年西天取经的一个什么镇上。那里有些不法之徒,以制假卖假为声,欺行霸市,坑害百姓,因头头儿姓贾,人称‘贾爷国’。你等若能将这群害群之马赶尽杀绝,老朽敢不从命?”悟空当即拍板,抱拳当胸,说声告辞,纵起筋斗云,先回花果山。
那唐僧、八戒眼巴巴地把悟空盼了回来,听他把情况说了一遍,呆子自然十分踊跃;那长老也合掌笑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这些年也闲得无聊,正想出去观光观光,考察考察,回来写两篇论文呢。”八戒道:“多日不见沙和尚,听说那晦气脸停薪留职,在流沙河搞什么水产养殖,发了大财,早成款爷了,这回正好去学点见识啊。”
师徒几人决议已定,草草收拾了行装,即刻动身。那唐僧已经位列仙班,自能云来雾去,比过去方便多了。他们顺着取经旧路,直奔正西。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但见山清水秀,柳绿桃红,白云柔柔,春日融融,到处莺歌燕舞,百废待兴,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三人浴风而行,忽见群山环抱之中,闪出一片楼房,高低不等,错落有致,街道马路纵横其间,黑压压人来人往,好一个热闹所在。八戒的肚皮顿时有了反应,嚷道:“师父,何不搞它两碗羊肉烩面吃吃?”唐僧道:“说得是,我也有些饿了。”悟空也不答话,随着他们按下云头,落在一个山坡上面。八戒饥不可耐,嚷着便要进镇。悟空喝道:“呆子不可鲁莽,适才云端之上,我已暗暗留心。此处虽然繁华,却也隐隐透出一股黑气,不知主何吉凶,待俺问个明白。”说罢,将脚一跺喝道:“土地何在?”只听一声闷响,脚下裂开一道裂缝,唰地蹦出一个年轻后生,小胡子,长头发,穿得花里胡哨,不男不女。三人惊得面面相觑,不知来了哪路妖精。悟空正欲掣棒去打,那后生早已熟练地掏出了一盒“红塔山”,撒了一圈,然后嘿嘿一笑,说道:“哥们儿,咱是才接班的,请多关照。诸位尊客,不知有何吩咐?”那后生道:“敝处唤作贾老镇,人称贾爷国。三个月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男一女,自称兄妹,相貌不俗,手段高强。那男的自封为八臂神捣大王,本领十分了得,大圣需要小心一二。”悟空笑道:“俺老孙多年未和妖魔玩耍,正有点技痒难耐,多谢指教,你且去吧!”小土地拱了拱手,钻地而去,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二人连连点头,各施变化手段,霎时,唐僧西装革履,雍容华贵,白白胖胖一脸福相,颇有点归国华侨的风度。八戒黑衣黑裤,戴着一副遮阳眼镜,叼一根加长雪茄,酷似西方职业杀手,身份是私人保镖。悟空来的更绝——妙龄少女,皮色细嫩!穿一身淡紫色开胸连衣裙,外罩米黄色外套,紧紧裹着腰身,扮成唐僧的小秘加小蜜。引得八戒嘴角粘糊糊地直掉涎水。悟空找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脚,然后挽着唐僧,不紧不慢下了山坡,向镇里走去。
镇边一块空地上,黑压压地围着一群人。三人向前看去,只见圈子正中摊着一块白布,上面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什么骨头。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光着上身,手执一把明晃晃的钢叉,哗啦啦舞了一圈,然后手了架势,抱拳当胸,向四周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坐不改名,行不改姓,江湖人称‘赛恶虎’武二猫子是也。初到宝地,一不为升官,二不为发财,只因本人身怀家传绝技,猎虎为声。一来为民出害,二来治病救人;专门推销虎骨。包治跌打损伤,腰酸背痛,产后除血,头晕耳鸣,月经不调,失眠遗精,举而不坚,坚而不挺……患有上述症状,只需将我这虎骨研末,每日三钱,黄酒冲服,一日三次,三日除根。存货不多,欲购从速,新婚夫妇优先供应。每包十元,奉送公共汽车票报销。成吨批发回扣百分之四十……”武二猫子正讲得唾沫星子乱飞,忽听震天动地一身怒吼,一阵狂风,裹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虎,从人群头上跳进圈子。围观的人们吓得丢魂落魄,正待逃命,却像被施了“定身法”似的,个个动弹不得。那猛虎恶狠狠地将武二猫子按在地上,忽然口吐人言:“大胆武二猫子,无法无天,竟敢大量捕杀野生动物,破坏生态平衡,伤我老虎子孙,本大王饶得了你么?”可怜武二猫子面如土色,连连告饶:“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人不过是发财心切,骗几个昧心钱花花而已,怎敢冒犯大王虎威,伤害大王子孙,您老千万不要误会!”“还想抵赖!”那猛虎将爪子往下按了按,武二猫子急忙又道:“大……大王,我那……哪里是什么虎骨,不过是几块鸡鸭狗牛的骨头罢了!”老虎一听此言,方才将他放了,摇头摆尾,化作清风而去。现出原形,乃是悟空也。
悟空显形后,依旧挽着唐僧,随着一哄而散的人流,缓缓进城,不知不觉,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大街小巷如同白昼。三人正行时,面前忽然闪出一幢高楼,巍峨高耸,富丽堂皇,五彩缤纷。师徒几人看得目瞪口呆,忽从楼里奔出几位浓妆艳抹的摩登女郎,前呼后拥,将他们推了进去。盛情难却,那长老只得包了房间,虽然价格高得惊人,好在就餐免费,总算亏有所补。饭后,三人痛痛快快洗了个澡,悟空便嚷着要上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