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大清体制内的改革者:曾国藩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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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屡败屡战拼了(5)

太平天国的元气因经历此次内乱而大伤。太平天国上上下下对于洪秀全的个人崇拜遭遇到了信任危机,人们开始怀疑洪秀全的神话。这让太平天国政权阶层感受到了重大的打击。这个新成立的“政教合一”的组织不得不收敛起锋利的进攻态势,开始坚壁清野、固守城池。此时的太平天国没有丝毫力量再进行攻城略地之举了。几个月后,在苏南战场的清军江南大营死灰复燃。1857年,清军张国梁部攻克镇江,威逼天京。在江西,石达开回天京之后,曾国藩开始全面反攻。江西太平军力量几乎全部瓦解,仅存湖口、九江等地,成为孤立的据点。在湖北方面,太平军守卫武昌城的是韦昌辉的弟弟韦俊。韦昌辉被杀后,他方寸大乱,斗志全无,弃城而逃后投诚了湘军。胡林翼重新占领了武昌。武昌的失守让战局立即得到改变。1856年底,湘军水陆两路再次顺江东下,连陷黄州、蕲州、大冶、兴国等。1857年1月,又攻下黄梅。在湖北,太平天国丢失了大量地盘,基本丧失了战斗力。紧接着,李续宾统率湘、楚军一万多人,直抵九江城下。很快,九江城被攻陷,太平军一万多人阵亡。

洪秀全面对太平天国兵败如山倒的颓势,在用人方面做了调整。1857年,洪秀全从香港招回了洪仁玕,又让李秀成、陈玉成、李世贤等青年将领挑起了大梁。李秀成、陈玉成等执掌军权之后,混乱的局面得到控制。双方的军事形势又呈对峙平稳局面。这段时间,双方就像互相搏击的野兽一样,一边舔着自己的伤口,一边绞尽脑汁寻找对方的破绽,谋划着给对手致命一击。曾国藩就像一条阴险的眼镜蛇一样,全力对自己的部队进行整编改进,补充了大量先进的枪支弹药。

曾国藩一直是一个战略高手。虽然就具体战术的制定和执行而言,不是他的强项,但他有高屋建瓴的视野,能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智慧,从大势上看到太平军的薄弱之处。在曾国藩看来,太平天国的本质还是“流寇”。对于这样的对手,一定要避其锋芒,消耗其锐气。如果湘军能得到有效的坚持,太平天国肯定会不战自乱。因为它的实力和倚仗的信仰,无法支撑它去打持久战。也因如此,曾国藩在整个战略思想上,更接近于稳扎稳打、步步为营;更热衷于拼消耗、拼实力、拼时间。自此以后,湘军一直贯彻着曾国藩的战略思想:不轻易打仗,一旦扎下营寨之后,先把自己的防守立于不败之地,把营寨布置得固若金汤。曾国藩甚至对湘军营盘围墙建设都作了硬性要求。要求营盘的围墙一般要有八尺高、三尺厚;墙外面必须有深沟,深沟八尺宽、六尺深,墙外两道,墙内两道等等。这样的营寨扎在哪里都是一道坚固的堡垒。应该说,曾国藩的战略思想对于太平天国的打击是致命的。一支离开了本土,在组织路线和指导思想上都支离破碎的军队,是很难长久维持的。

战争就这样在僵持中陷入了死局。这种死局对每一个人都是严峻的考验。久而久之,湘军和太平军双方都对这种情况感到厌倦了。不知道这样的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为什么要打这一场战争?……这样的局面,离曾国藩所预计的相差很远。

借丁忧脱困

这样的日子让曾国藩感到极度的困难和苦恼。但是,他本人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正当他为此而苦恼之时,一个意外的消息让他摆脱了困境——其父曾麟书于咸丰七年二月四日(1857年2月27日)逝世。闻此噩耗,曾国藩立即向咸丰帝陈报丁忧,并要求开缺守制。他不等谕旨允准,便与弟弟曾国华自江西奔丧返乡。在陈情奏折中,除以孝道为由,坚决要求开缺外,还说此时返乡守制并不影响大局。

只准三个月假,不允开缺。这是曾国藩到家多日后才收到的从江西转来的皇帝的批复。但是,三个月假期未满,咸丰帝就下旨命他立即返回江西军营。曾国藩只得再次上奏,要求给假三年。在这个奏折中,他向咸丰帝表白了不愿再回军营的理由,说自己领兵打仗却没有军权,“虽居兵部堂官之位,而事权反不如提镇”。明确向咸丰帝提出要兵权的要求。可咸丰帝看了曾国藩的奏折,认为太平军的势力一天天衰落下去,已经没有往日的威风,就算没有曾国藩,别人照样能打赢太平军。但如果此时让曾国藩又有军权,又有督抚大权,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所以,咸丰帝就顺水推舟,批准了曾国藩在籍守制三年的请求。就这样,曾国藩便离开了湘军,开始了乡居的生活。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守制三年,仅仅是一年半的时间。曾国藩自咸丰七年二月二十九日奔丧至家,至咸丰八年六月初七日再度出山由湘乡动身赴浙江,前后总共一年半。这一年半时间,名曰“乡居”,实则是曾国藩一生思想、为人处世巨大转折的时刻,就像练武功的“坐关”、佛道的“坐禅”一样。曾国藩经乡居之后,为人处世简直判若两人。

曾国藩回湘乡为父守丧以来,不断地回忆这些年带兵打仗的往事,每一次回忆,都只能多给他增加一分痛苦。一年多里,他一直是在痛苦中度过的。在这痛苦的过程中,他不断地反醒自己在修身养性方面的种种弱点,思考自己处处碰壁的原因。经过这一番痛苦的自省过程,曾国藩终于认识到了自己以前在为人处世上的错误。以前,他对于官场的欺诈、虚伪、无所作为、贪污腐败等作风极为反感,做事丝毫不讲情面。因此处处与人发生矛盾,受到舆论的讥讽。经过这次深思之后,曾国藩认识到,仅凭匹夫之勇,意气行事是不行的。官场多年来形成的恶习已几乎牢不可破,以自己一人之力完全改变这种风气,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一年以后曾国藩再次出山时,就完全改变了以前的处世方式,变得圆滑世故起来。相对而言,他比以前更善于做官了。

自省本来就是一件痛苦的自我解剖过程。认识到自身的弱点,对一个人来说并不是快乐的事。因此。虽然曾国藩这时对自己以前的做法已然悔悟,但他依旧很压抑。

这一年多的乡居生活,与其说是曾国藩想要在家守制倒不如说是出于无奈。虽然说是他自己请求的,而事实上,这并非他的本意。后来,湘军没有他的领导竟然捷报频传,更让他难以忍受。由他一手提拔上来的湘军将领都纷纷升官加衔:胡林翼官至巡抚加太子少保衔;李续宾赏加巡抚衔,甚至连杨载福都官至提督并封赏黄马褂。而原来那个湘军的创始人和最高统率,似乎被所有人都遗忘了。曾国藩醒悟:看来,对付太平军的能人多的是,皇上并不需要自己。

眼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建起来的军队让别人驱使着,成为别人显身扬名,建功立业的工具,曾国藩不仅有被冷落的感觉,更有被别人利用、愚弄的感觉。然而,在籍守制是自己的请求,自己这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出。这样一想,曾国藩的心情愈发烦闷。

与此同时,社会舆论对他的攻击也随之而来。曾国藩以前与人相处,每遇到意见与人不同时,对人家总是连加讥讽、嘲笑不已。这一次他却是委军奔丧在前,伸手要权于后,权未到继而坚卧不起。这就与他自许理学家的身份很不相称,更与往日忠君报国的言词大相径庭。因此,他的行为招来了社会上不同人士的责难与报复,成为众矢之的。其中,最让他难以忍受的,就是老朋友左宗棠的攻击。左宗棠听说曾国藩不待皇上批准,就匆匆回籍奔丧的事后,毫不掩饰地肆意谩骂曾国藩自私无能,临阵脱逃,说他以前自我标榜的忠敬诚信,全是虚伪的谎言。左宗棠带头如此攻击简直成了批判曾国藩的催化剂。一时间,长沙官场哗然和之。这消息传到蛰居在家的曾国藩耳中时,他因为自知心亏理短而无词可辩。这给他本就憔悴不堪的身心又一次沉重的打击。从此以后,遂得不寐之疾。夜夜失眠,噩梦不断,让曾国藩痛苦不堪。正因为如此,曾国藩对左宗棠一直耿耿于怀。曾国藩与左宗棠虽然在镇压太平天国运动的问题上能够同舟共济,相互配合,但个人感情上却嫌隙甚深,无法泯灭。

自入仕途,他以孔孟入世救世,对自身的修养严厉酷冷,一丝不苟;对社会抱有“以天下为己任”的坚定胸怀。持身严谨,奋发向上,关心国事,留心民情,因而赢得君王信任和同僚的尊崇,十年京官春风得意。正是抱有这种信念,以一文官而白手建军、治军,五年来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出生入死。但是,为什么皇上反而不信任自己?为什么上至枢垣,下至府县,都那么忌恨自己?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他日夜苦读,甚至想过要遁入空门,直到他认真阅读了以前看过但并不相信的《道德经》、《南华经》等老庄的著述,才找到了想要的答案。这些书虽讲得是出世之学,但曾国藩重读,却为他的立身处世指点了迷津。同样的处世之学,孔孟主张直率、诚实;而申韩(申不害、韩非)等法家却主张以强碰强,硬对硬;老庄则主张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河所以为百谷之王者,以其善下”。下反而是王,弱反而能强,柔则是至刚。把老子的言论对比自己过去的行事,曾国藩发觉自己处处直截了当,用的是儒家的至诚和法家的强权,表面上痛快干脆,似乎是强者,结果处处碰壁,实质上是失败者,是弱者。到头来弄得上上下下处处是敌人,前前后后处处是障碍。过去也知道“大方无隅”、“大象无形”、“大巧若拙”,但一直没有真懂,所以自己的行事恰好似有隅之方,有形之象,似巧实拙。真正的大方、大象、大巧是无形无象、鬼斧神凿的。“大柔非柔,至刚无刚”太妙了!读到这里、想到这里,曾国藩如同从黑夜里一下子走进了光明世界,豁然开朗。

自此之后,曾国藩行动做事,由前时的方正,变为后来的圆通。他自己承认,“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人家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今九年,与四十岁前迥不相同”。曾国藩这里把家居的两年自称为“大悔大悟”之年,他自认为前后行事“迥然不同”了。

曾国藩大彻大悟后的巨大改变,使他的朋友都有所感觉。胡林翼就说他“无复刚方之气”。出山之前,他对清廷上下的官场习气很是反感,“与官场落落不合,几至到处荆榛。”而再次出山之后“改弦易辙,稍觉相安。”其中原因人多不知,只在他的至亲密友中私下告知他自己学问思想方面的变迁,行为处世方面的变化。曾国藩个人对自己的“大彻大悟”既是痛苦的,又是满得意的。苦在被迫放弃了自己前半生的信仰与行为,得意在毕竟发现了做人处世的“真正”秘诀——“大柔非柔,至刚无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