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俩看着电视,你一句我一句好不热闹,没多大一会儿就提及了公爹的小保姆,两个人谈起这事来就格外来劲。
许保珍说:“你看这老三办的是啥事?给咱爹找个小保姆,好像咱这几个媳妇都不孝顺似的,你要是孝顺,就叫你那小媳妇回来伺候咱爹。这倒好,找了个小保姆,让村里人说三道四的,这几天我看全村都在议论这事。”
“可不是嘛。保根都快气死啦,这不,我出来前,他说去找保钢说说这事,劝劝咱爹,把那小妖精弄走。”
“咱爹会听?有个小保姆伺候着多好,我看你给大哥说说,别管了,省得老三不愿意。”
“不管会中?这老三是在害咱爹,他是老大,能不管?二狗这几年整天在外面跑,家里的事还不都是他大哥撑着,他不说你叫谁说?”
“你咋说这是害咱爹哩?人家老三也是为了老头好,虽说叫咱落了个不孝顺的名儿,可咱也省了不少心哪!”
“省啥心?到时候老头累出毛病来还不得咱几个守着,他老三在城里又不会叫他媳妇回来伺候咱爹。”
“叫他享福呢,你咋说会累出病来?”许保珍一脸不解地看着许妮姐。
“哎呀,听了半天,你咋还不明白哩,老三给咱爹找的那是小老婆!”
“你听谁说的?”
“今儿早上保治去找他大哥,说是他亲眼看见的。”
“真的?”
“可不是吗?”
许保珍忽然想起巫全林,巫全林今年也六十多的人了,可有时候还是找机会来和她幽会,这几年来一直没有间断过。她能感觉到这老头的劲还是很大的,虽不及二狗,她也享受到不少快乐。许保珍心里想,这男人一提这事儿咋都这么大的劲儿?
看着许保珍发愣,许妮推了她一下:“哎,愣啥哩?”
许保珍清醒过来,忙说:“你说这老头累不累?这么大年纪了,又找一个那么小的,能成不能成?”
“那谁知道,反正搂个大姑娘睡觉,比一个人睡要舒坦得多。”
许保珍又愣了半天才说:“妮姐,你说咱公公咋恁不要脸哩?你找个大一点的不行,找个那么小的。”
“这不怨他,是老三给他找的。”
“你说这老三,你孝敬咱爹个啥不行?给他弄个小老婆,真是的。”
“可不是吗?今早上保治哭丧着脸去找他大哥,我一看就不对劲,果然,大狗一到地里就气得跟吹起来的猪似的。”
两个人说到大半夜,看看时间不早了,许妮就说:“这二狗咋还不回来?”
“谁知道?兴许活忙,这一段经常不回来。”
许妮一听,忽然想起她和二狗的来往,随口说:“大妹子,你可得看好他,这晚上不回来,别是又在外边沾上女人啦!现在这男人哪,可都不是好人,你看他爹,都快七十岁了还找。这二狗整天在外面跑,见的人多,手里又有钱。”
许保珍听着,朝许妮肩上打了一下说:“妮姐,你看好大哥就妥啦。”
许妮回到家里,保根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想,二狗现在不和自己来往了,肯定在外面还搞的有女人,只是她无法把这种猜测告诉保珍妹。她想,这男人咋都离不开女人哩?像大狗他爹,都快七十的人啦,还搞个小女人,真是没法说,想着想着,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不知是什么时候,保根回来了,傻愣愣地站在屋里,许妮迷迷糊糊地说:“给咱爹说啦?”
……
“是不是你和小六一块儿去的?”
……
看着保根木讷的神情,许妮渐渐清醒过来。
“咱爹咋说啦?”
“没说啥,睡吧!”
保根好像不愿再提这事,但许妮接着说:“咱爹答应让那女的走啦?”
保根把被子拉了拉说:“睡吧,睡吧!”
可许妮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她不知道保根到底是怎么啦。
其实保根也没有入睡,他的心正经历着激烈的动荡,酝酿着仇恨……
当保根和六弟保钢商量好去找父亲时,父亲巫全贵正在看电视,天还早,小霞和小娜也坐在堂屋里,小宝在小霞住的屋里做作业。
保根和保钢来到堂屋坐了下来,看了一会儿电视后,父亲在床上侧过身子问:“大狗,有啥事?”
“没事,想来看看您。”
保钢掏出三四百元钱说:“爹,你拿着,平时买点好吃的,别那么仔细。”
当保钢给父亲钱时,保根忽然觉得自己作为长子,尽的义务太少了,自己这几年一直种着全家的地,除了粮食以外,钱虽够花,但也没什么余钱,于是就说:“面还有多少?要不我明天再去磨两袋。这几年人家都吃精粉哩,咱也别吃粗粮,我明天到镇上换几袋精粉来。”
“不用了,大狗,就五狗、小霞我们几个,吃不了多少,过一段再说吧!”
几句话说完以后,大家就沉默下来看电视,停了好长时间,巫全贵看看保根和保钢又说道:“恁俩有事?”
“没事,没事。”保钢急忙答道。
保根斜了保钢一眼。这一眼被巫全贵发现了。
又过了一会儿,巫全贵就说小霞:“你先领着你小娜妹去睡吧,我和你大哥说点事。”
巫全贵在说话时把“妹”字说得有点重,但保根听得最刺耳的就是“小娜”两个字,保根甚至从中觉出一股酸溜溜的味来。
小霞领着小娜走了,保根甚至看出了小娜不愿离开的表情。
等小霞和小娜离开以后,巫全贵面带笑容地说:“大狗,小六,恁俩有啥事说吧!”
两个人对父亲的坦然感到吃惊,都没有答话。停了一会儿,保钢看看父亲,又看看大哥说:“爹,大哥想给你说个事。”
巫全贵看着电视说:“说吧!”
巫全贵顿了一下,看看两个人还不吭声又说:“大狗,有啥事说吧!就咱爷儿仨。”
保根这才看看保钢,清了清嗓子说:“爹,我说你找个小保姆干啥哩?你看这两天,全村人都在说这事哩。”
巫全贵闻听,没有答话。保根接着说:“孩子们谁要是不孝顺,你吱一声,你找个小保姆来,叫俺兄弟咋在外面站嘛。”
巫全贵还是不吭声,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保钢接道:“爹,我看,咱家也没多少活,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就叫小霞歇着伺候你,叫那小保姆走吧,啊?”
保钢说着,巴结似的给父亲递过去一支烟,给父亲点着,小心翼翼地看着爹的眼色。
巫全贵把烟吸着,这才开口说:“说完啦?不说啦?”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这有啥?不就是找个小保姆吗?现在都讲改革开放哩,找个保姆有啥?值得大惊小怪?”
巫全贵说到这里,保根打断他的话说:“爹,你知道村上都说啥啦?”
“说啥啦?”
……
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巫全贵接着说:“是不是说我找小老婆啦,嗯?”
保根点了点头。
巫全贵停了一下,吸口烟:“我知道,这事我要背黑锅。这不,恁俩可就一块儿来啦!可我有什么办法?”
巫全贵说到这里,保根和保钢都睁大了眼睛。
巫全贵又停顿了一下,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们,三狗也交代我不要给任何人说,可今天你俩来了,我就只好给你俩说一下,不过,这事只能你俩知道,连你们的老婆都不能说。”
保根和保钢迷茫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又看着父亲。
为了加强语气,巫全贵先讲了五十多年前他父亲巫德奎和对门的赵春阳那段故事,然后说:“如今老三娶了个小人鬼儿,我就怕她使咱老巫家变种,还好,头一胎生了个女儿,这要是生个男孩你们说可咋办?现在老三当了县长,都四十好几的人了,总该有个儿子吧。他是县太爷,有人跟着跑,这就想出这个主意,可在城里又怕他老丈人知道,才想方设法把她弄回老家来,等生了孩子再转给他老婆就说是抱养的。你说我能咋办?我也想叫老三有个儿子,我多个孙子呀!噢,上午保根来找我就是这事吧?晚上来又拉个保钢。你们想想爹多大啦?还有那种心吗?我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好,我是活不了几年啦,我就是希望我的孩子们好,都争个气。”
巫全贵说着,保根和保钢静静地听着。保钢没有反应什么,可保根的心里却一阵激动:老三他四十好几了想要个儿子,可自己都五十岁了,连个儿子都没有,现在许妮的儿子毛毛也叫自己爹,可那是巫三的儿子,巫三死时他都快十岁,已经记事。父亲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敲在他的心上:保义是县长,可以找个女人生个儿子,可自己怎么办?难道不更应该有个儿子?
巫保根最初来找父亲时气咻咻的劲全没了,此刻他沉浸在对儿子的思考之中。
巫全贵接着说:“我是老了,啥都不说了,背黑锅就背黑锅吧。只要你们能过好,外人说什么随他们的便,可你们不能胡乱怀疑恁爹呀!”
保根的思想正处在一片混乱之中。
保钢看大哥不说话就接着说道:“爹,其实大哥这也是为您好。您说的这些我们不是不知道吗?要是知道一点儿,咋会想这呢?”
巫全贵也沉默了一下,最后说:“这事出去千万不能说,现在整天喊计划生育,你三哥又是县长,要是传出去,虽然上边不敢来查,可这对你三哥影响不好。只有我出来背黑锅啦,说是保姆,其实每天都得敬着,小霞才是她的保姆呢,不过我看这姑娘挺懂事的,就是家里穷点,不过咱只要她的孩子,别的咱不管。”
保根突然说:“这姑娘愿意?”
保钢马上接道:“哎呀!这事肯定是老三说好的,生了孩子后给她一笔钱,现在这事,只要有钱,啥都能办成。”
从父亲那儿出来,巫保根的脑子里就一直想着儿子,虽然他的儿子今年都到镇上上中学了,可那是妻子许妮的儿子。他忽然想起村南三队的李福有,年龄和自己的父亲差不多,可没有儿女,到五十多岁才过继过来一个儿子。李福有费了好多劲把儿子养大又娶了媳妇,可前两年他的过继儿子撇下老两口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了,现在只有老两口形影相伴,连吃个水都是外面人帮着抬,更不用提别的事了。现在自己已经五十出头的人了,可连个儿子也没有,要是过几年他费劲出力给毛毛娶个媳妇,他一甩手扔下自己不管可咋办?
巫保根越想越觉得后怕。他愈发憎恨老三:要不是他巫三狗会明是不会死的。会明要是活着,肯定会为自己生个称心的儿子,要是那样,儿子也该有十来岁了。然而会明死了。自己现在只是趁了死鬼巫三的妻子和儿子。而那个该死的巫保义居然成了一个堂堂正正的县长,还搞了这么一个小女人为自己生儿子!自己是什么?一个种地的,一个劳改犯,除却死鬼巫三的妻子和儿子外,自己现在是一无所有,而自己居然仍然这样满足地活着。想到这里,巫保根的身子骤然一颤,那种十几年前在狱中抱定一死的豪气仿佛又回到了身上,以至于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巫保根在这种骤然而生的仇恨中想起了会明,那个穿了一件绿上衣,嫁到他家做他老婆的年轻姑娘。可她死了,死后仍作为巫家的媳妇埋在村南边的一块坡地上,就是爷爷想尽办法弄到手的那块风水宝地。
那天早晨,当警车把巫保根带走以后,人们赶紧把巫全林和三狗送往医院,常妮一下子垮了。队长巫全由让五狗跑到李村给李老铁家送信。人们从会明的口袋里发现了她写给爹娘和情人的信。看着信李老铁欲哭无泪,最后痛哭着对巫全贵说:“亲家哥,进了你巫家的门就是你家的媳妇,你把她埋了吧。”于是便由队长巫全由主事,把会明草草地埋在了村南边的那块风水宝地上。
巫保根出狱后,几个兄弟都已结了婚,为了不勾起他对往事的回忆,几乎没有人向他提起过此事。直到半年多以后,他要和巫三媳妇许妮结婚时,他才问父亲会明埋在了哪里。
父亲仿佛也不愿回忆那让人伤心的往事,把五狗保治叫来说:“领你大哥去看看你大嫂的坟。”
保根备了些纸钱和供食,随保治来到南坡地的一个崖头下,靠崖头隆起的坟头已长满了杂草,保根把供食摆好,烧起纸钱,又朝会明的坟磕了三个头。然后默默地坐了好久,这才回家和许妮举行了简单的婚礼。
结婚没几天,一方面自己家里地方窄,一方面许妮和儿子毛毛两个人占了一个大院子,再者又都是他们巫姓的人,保根就倒插门似的搬到了那边住。
几年来,巫保根和许妮一直平平静静地生活,并没有任何别的奢望,儿子毛毛开始不习惯于叫他爹,但小孩子随着时间的推移,仿佛忘却了往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叫他爹,而他也把毛毛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儿子。要不是巫三狗弄出这档子事来,保根甚至不会记起自己没有亲生儿子,而记起了这些也就勾起了他的仇恨。
从父亲那儿出来,保根一个人迷迷糊糊地往前走着,不知怎么竟走到了村外。抬头是一天的星星,月亮躲到云彩里了。但天并不黑,他能清楚地看见不远处就是会明的坟茔。
巫保根悄悄地走过去,愣愣地站在那里,喃喃地说:“会明,我想要个儿子,你为啥不给我生个儿子就去了?”说着,他竟嘤嘤啜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保根才回到了家里。以至于许妮看到他那木讷的神情竟吓了一跳:“保根,你咋啦?你不是和保钢去找爹了吗?”
保根像没有听见似的。
许妮从被窝里钻出来摸摸他的额头:“你怎么啦?怎么不说话?撞见鬼啦?”
许妮说着,吓得声音也仿佛在发抖。看着许妮惊吓的样子,保根才渐渐清醒过来。
“睡吧!你咋不睡哩?”保根说着走到床边。
“哎呀,你总算说话啦,吓死我啦你!”许妮说着把被子拉开,“见咱爹啦?”
“见啦。”
“爹咋说啦?”
“没咋说。”
“保钢也去啦?”
“去啦。”
两个人说着钻进了被窝里,这时保根猛地把许妮揽在怀里说:“妮,咱再要个儿子吧!”
许妮一愣:“你咋想起说这哩?咱不是有儿子?”
“嗯,可我想再让你生一个。”
“我也想给你生一个,可不知咋啦,这几年就老怀不上,再说这几年搞计划生育,我也就没在意这事。”
“那咱明儿就去找医生看看,想法再生个儿子中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