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秀盼望着见到小七,但她不知道他在哪里。她曾几次下决心要去找他,但终于没有成行。她也知道小七回来过几回,但他总是躲着自己。秀秀伤心于小七的忘情,心想就这样和小六过下去算了,但她又怀念同小七之间的爱情,所以几年来她同小六若即若离,分分合合。
小六在北地办粉条厂,赚了不少钱,秀秀从中也得到不少好处,为自家盖了一幢小楼。前几年小六学会了制造粉丝的技术,厂里的效益更好,于是就在后院的空地上盖起一幢小楼。秀秀还是厂里的会计,掌管财务大权,小六自然是业务主管和技术员。两个人在这方面倒是团结的一对,只是秀秀生起气来就住在娘家不回来,于是小六就在晚上把小翠接过来。小六因此也不少接济小翠。
三个人都生活在矛盾之中。
一天夜里,小翠和小六躺在一起,小翠生气地说:“小六,你整天骗我,说要想法和秀秀离婚,几年了,你还没有离,你让我等到啥时候?”
“唉,难哪!小翠,你说我哩,你不是也没和栓柱离婚?”
“我不是可怜俺婆子,没法说吗?”
“那我和秀秀离了婚和谁结婚呀?”
小翠无话可说了,但她在心里已下定了决心先和栓柱离婚,看你小六离不离?于是第二天晚上她就找碴儿和栓柱生气,还打了栓柱一巴掌,说:“看你整天傻乎乎的样子,老实蛋,笨狗熊,俺要和你离婚。”
“离婚?”栓柱憨憨地说,“俺不当家,你跟俺娘说去吧!俺娘要同意,离就离。”
小翠无奈,就哭着找到栓柱娘说:“娘,俺不想和栓柱过了,你叫俺跟他离婚吧。”
“咋了?他欺负你了?”栓柱娘吃惊地说,“他要是敢欺负你,娘不依,娘给你出气。”
“娘,他要是真能欺负俺就好了,你看他那样儿,哪像个男人。这几年,谁家的男人不找点儿事做,让家里富一点,可他光会下死力,挣个钱连数都数不过来,你叫我咋往人前站哪?”
栓柱娘这回明白了:她是嫌俺孩子太老实,这也是她多年来所一直担心的。于是她只有哀求:“小翠呀,栓柱是老实了一些,可这几年娘待你不薄,你可不能撇下俺哪,你要是和栓柱离了婚,你叫俺娘俩可咋过下去?俺再受苦受累,还不都是为了你呀?”
栓柱娘说着鼻子一把泪一把的,小翠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她几乎都要心软了,她已经准备抱住婆子哭了,但小六的话又在她耳边响起。自己不离婚,小六就没法离,这是一辈子的事,于是她狠狠心说:“你们没法活,可我整天过的是啥日子?我像个女人吗?人家家里啥都有,吃喝不愁的,可我呢,这几年吃过啥?穿过啥?整天守着一个傻帽儿。”
“小翠,俺知道你受苦了,可你不为俺娘俩想,也得替俺孙子想想啊!他可是俺栓柱的孩子呀!”
“他要是有个孩子也算男人啦,这孩子根本不是他的。”小翠说到这里自己先吓了一跳,怎么能把这事也兜出来?但话已出口,也只有随它去了。
栓柱娘一听这话,立即止住了哭泣,瞪大了双眼:“小翠你说什么?这孩子不是俺栓柱的?那是谁的?”
小翠被栓柱娘的表情吓坏了,她看着被这意外的打击击晕了的老婆子,心中充满了恐惧,她喃喃地说:“就不是栓柱的,是谁的俺不告诉你。”
听到这些,栓柱娘一下子扑过去跪倒在小翠面前:“小翠呀,娘求求你,不管是谁的孩子,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俺娘俩就完了,啊?小翠,娘求你了。”
栓柱娘说着,头就捣蒜似的磕了起来,吓得小翠赶紧俯身去搀扶她:“娘,你这是干啥呀?”
栓柱娘仰起脸:“小翠,你可不能撇下娘啊!”
小翠无声地把眼泪咽回了肚里,她对自己说:“不能心软,要不就完了。”但她的心还是软了下来,她无法再开口说离婚两个字。
还有一次,小翠和栓柱娘提离婚的事,口气十分坚决。栓柱娘哭着劝说了半天,小翠都不答应,最后栓柱娘跪在她面前说:“小翠,你要是铁了心离婚,那就把俺孙子磊磊留下来,也好让俺赵家有个根苗苗,不管是谁的种都是俺的孙子,只求你出去不要讲这事,俺给你磕头了。”
小翠离婚为的就是把小六的孩子还给他,要是没了孩子,那她小翠还有啥过头?小六还会和她结婚?
小翠在婆母的苦苦哀求下再一次退缩了。虽然她无法直接面对婆母的求告,但离婚的念头却在她心里一直没有泯灭,那仿佛就是一个希望,一个在远方忽明忽暗的灯,一次次地唤起她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憧憬,也正因为此,她和小六过着半明半暗的夫妻生活。
对于一个在农村闭塞的状态下活了半辈子的妇女来说,栓柱娘唯一的希望就是儿子。只有儿子才是她唯一的支柱。小翠突然回来,又带回一个孙子,使她濒于破灭的希望又一下子燃了起来。
如今小翠提出要和儿子离婚,并且毫无顾忌地说出孙子不是自己儿子的,看来小翠是铁了心了,这可怎么办?她该去找谁诉说这苦衷,她该去找谁出主意想办法?老伴狗蛋死了,就是活着又能怎样?还不是一个老实头。儿子,一个十足的窝囊废,连自己的媳妇都看不住,她也曾起过让儿子管教媳妇的念头,但一来他怕儿子出手没轻重,把媳妇打出个好歹来,更重要的是她怕这一打反而越发坚定了小翠要离婚的决心,所以她辗转反侧无计可施。几十年来,就是狗蛋活着的时候,家里有啥事都是去找隔壁的三哥巫全贵拿主意,如今狗蛋死了,只剩她一个老婆子和儿子,她也只有去找三哥拿主意这一条路了。小翠闹离婚的当天晚上,栓柱娘就来到巫全贵的家里。
栓柱娘一见巫全贵就说:“三哥,你可得给我想想办法呀!小翠她说要跟咱栓柱离婚,三哥,你说我该咋办?”
栓柱娘说着,哭了起来。
巫全贵无法回答,因为这件事是他巫全贵出的主意,他是背后的操纵者。巫全贵为此甚至有一点得意。他说:“现在这世道,电视上演的都是亲嘴搂抱,这年轻人整天闹离婚,这小翠是媳妇辈的,你可让我咋说呀?”
巫全贵的口气里带着戏谑和调侃,可栓柱娘却是十分认真的,但由于巫全贵的戏谑,她缓过了一些神,不那么悲哀了,说:“三哥,人家跟你说正经的,这事你可得做主,我一个老婆子可是没有一点主意。”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要是小翠真的和栓柱离了婚,俺娘儿俩可怎么活呀?”
栓柱娘哭出了声,弄得巫全贵骤然紧张起来:“他婶子,你莫哭,这深更半夜的,声儿传得远,可别让厦屋的小霞听见了,啊?你让我想想咋办。要不我找机会劝劝小翠?”
巫全贵说着,从枕头底下摸出二百元钱来:“这钱你拿着,明儿个给小翠买件好衣服,再给磊磊买点儿东西,小翠也是个孝顺媳妇,只是这几年家里过得紧,栓柱又不会挣钱,她见人家过得比咱强,还不犯思想?这钱要是不够,你明儿个吱一声,我再拿,啊?”
巫全贵连说带哄使栓柱娘止住了哭泣,但缓过神来心里又想,自己这是出的哪门子主意呀?
对于小翠来说,她根本不缺钱,也不需要钱。小翠需要什么小六都会设法满足的,这一点巫全贵也知道。
巫全贵曾见过几次小翠在晚上去找小六,所以他在给栓柱娘钱时说让她给小翠买些东西不过是一种搪塞,事实上他也经常给栓柱娘钱。这几年来,栓柱一家所花的钱几乎全是他们爷俩通过这种方式资助的。小六办了个粉丝加工厂,兜里的钱一沓一沓的,巫全贵也有不少钱,几个孩子隔不了几天就给他三百五百的,所以随手拿出几张百元票子给栓柱娘,那是常有的事。与其说栓柱一家的开销是他们爷俩资助的,倒不如说是从他们指头缝里漏出来的。这其中不仅仅是因为巫全贵与栓柱娘曾有过特殊的关系,更主要的是因为小翠所生的是小六的孩子,巫全贵是为了孙子,小六是为了儿子。如今这孩子也十来岁了,长得跟小六一模一样,对此外面人也有好多的推测和议论,但那都是背后说的,不敢拿到桌面上。
栓柱娘拿着钱回到了家里。第二天吃了早饭,她让小翠到镇上买点东西。小翠没有接她的钱,这使栓柱娘有些尴尬,心里自然十分不好受。事实上她一直是看着小翠的眼色行事。她几次和巫全贵商量让他劝劝小翠,巫全贵表面上答应,但并没有付之行动。当小翠再一次坚决地提出离婚时,她才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哀求小翠留下自己的小孙子,这已经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尽管当时小翠没有再说什么,可她的心一直处在忐忑之中,她真的是十分后怕。几天来她一直神情恍惚地在想着这事,有时甚至慌乱得手都有点哆嗦,可总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阻止小翠和儿子离婚。
晚饭后,孙子做完作业就去睡了。小翠出去了,留下栓柱娘一个人。她木然地看着这个破烂的家,心里充满酸楚:要是小翠真的走了可咋办?栓柱娘想着,脑子里乱糟糟的。现在村里好多大事都是三哥开口才能定,可她已经给他说了好多次了,他为什么不劝小翠呢?这对三哥来说并不算什么呀。栓柱娘绝不会想到她的三哥竟是背后的指使者。从她嫁到赵家到现在,巫全贵一直是她家的精神支柱,包括“文化大革命”那几年赵狗蛋上台发言,也是三哥自己的主意,可他为什么不说话呢?难道说——栓柱娘不敢往下想,因为早些年栓柱结婚后她听说过三狗爬墙头的事,这孩子会不会是三狗的?他想要回去?栓柱娘又想起了二狗,会不会是他勾引了小翠?还有四狗、五狗。栓柱娘把巫全贵的几个儿子一个一个想了一遍,认为最不可能的就是小六,因为他们几个兄弟就他娶的媳妇好看又能干。最后,她断定是老二的,因为她风言风语听说他想和许保珍离婚,现在他手里也有钱,他的鬼点子也多……想到这里栓柱娘的心猛然一颤:怪不得三哥不肯说话,说不定他知道其中的一些事。
那一夜,栓柱娘一个人痴痴地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晚上,她就注意着小翠的动静:当小孙子做完作业睡下以后,小翠在屋里坐了一会儿就虚掩上门出去了。不久,栓柱娘就悄悄地跟了出去。
她跟在小翠的后面,看着她一直走到北地,又拐到了西面的街上,她的心突突直跳,因为二狗就住在这条新辟的街上。可是小翠却隔过了二狗的门继续往前走,一直快走到自家的后院那里才拐了进去。起初栓柱娘还纳闷,以为小翠是绕了一圈儿又从后院回到了自己家里。可当她抬起头看见那幢小楼的窗户里映出一双死命亲吻的剪影时,她一下子明白了:是小六。可小六和韩秀秀一块儿跑出去这么多年,怎么会是他呢?栓柱娘不明白,可她猛然觉得自己的孙子长得和小六一模一样,并且她也风言风语听人说小六和秀秀面和心不和,并且小七到现在还不回来,巫全贵也不着急……尽管她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糊涂,但冥冥中她觉得这事巫全贵肯定知道。想到此,她的心不禁颤抖起来……
栓柱娘呆呆地愣了好长时间,最后终于稳住了自己,并在暗夜里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因为她想出了一个奇妙的主意,她的心甚至有一些激动。
第二天,她说头晕睡不着到北地刘根妞的卫生所里买了几片安眠药。吃晚饭的时候,她悄悄地把研碎了的安眠药放在小翠的饭碗里。果然,大热的天小翠没有到外面凉快,吃了饭就进屋睡觉了。而她在此之前就借故把儿子支出去了。
等村上乘凉的人渐渐稀少了,柱柱娘来到巫全贵的家里,对巫全贵说:“三哥,你可得帮我劝劝小翠,要不她整天吵着要和栓柱离婚,你可叫我咋过呀!”
“他婶子,你这叫我咋说呀!也不知她听不听?”
“三哥,你去劝劝她吧!我知道她会听你的,只要你为我做主,她就不敢和栓柱离婚。你想,这几十年哪一件事不是有你三哥在后边帮衬着,你要不去劝劝她,我看她谁的话都不会听的。”栓柱娘苦苦地哀求。
巫全贵说到明天再说,可栓柱娘连推带拉地硬说小翠现在就在家里哭闹,他非过去不可。
巫全贵没办法,只得随栓柱娘来到家里,听听并没有哭泣的声音,栓柱娘推着巫全贵进了小翠的房里,嘴里说着:“三哥,你进去劝劝她吧,这栓柱也不知吓得跑哪儿去了,我去找找他。”
“可这屋里并没有声音哪?”巫全贵有点纳闷。
“兴许是哭累了,三哥你进去吧!”
栓柱娘说着把巫全贵往里推了一把,然后就哐的一声把门带上了,又对着门说:“三哥,你好好劝劝小翠,妹子我求你了,啊?我去找找栓柱。”
巫全贵无奈只得揭开门帘向里间走去,谁知一抬头竟发现小翠赤条条地躺在床上。他吓了一跳,赶忙后退,谁知道一拉门,门竟在外面反锁着。巫全贵一下子慌了神:“栓柱娘,大妹子,你开开门哪!”
他不敢叫得声音太大,怕惊醒了里间的小翠,可喊了半天就是没人应。
巫全贵心里想这下完了,一定是栓柱娘发现了小翠和小六的关系才这样让自己丢人的,这女人可真狠,我巫家可是待你不薄呀!但猛然间他从门缝里发现栓柱娘就坐在离门口不远的一个凳子上,就又叫了起来:“他婶子,你过来开开门,啊?你这不是害我吗?”
巫全贵叫了几遍,栓柱娘才走了过来,她对着门缝说:“三哥,你莫怕,我只是想让你劝劝小翠,栓柱他今晚不会回来了,磊磊也在大屋里睡了,你劝劝她,我停一会儿再过来。”栓柱娘说完就走了。
巫全贵急得大叫:“大妹子,你别走,你别走。”可栓柱娘已不见了踪影。
巫全贵一下子出了一身汗,他趴在门后面想着:这老婆子不像是要找人捉自己,可你这弄的是啥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