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饭后，二狗推上自行车去找巫三媳妇，他要带着她一块儿去许庄找许保珍到镇上买衣裳。
全家人都吃过饭了，三狗还躲在他的屋里不出来，巫全贵知道他又在使性子了，要是往常，他会大骂一通的，可今儿个他没有发脾气，他在四狗刷碗的当儿走进了三狗的房里。
这几年因为大狗坐了监，小七和小翠去四川一去不回，小六再一次离家出走，小霞出嫁了，妻子常妮也辞别了人世，家里剩下老二、老三、老四、老五四个大男人。巫全贵住在堂屋里，剩下四间厦屋他们正好一人一间。
巫全贵走进三狗的房子，朝睁着眼躺在床上的老三看了一眼，坐在床沿上：“三狗，身子不舒服？”
“没有。”
三狗答着话坐起来，准备穿衣服。
“三狗，这几年世道不同了，像咱这家庭，挣工分时咱就积攒了不少钱。现在地又分了，每年光卖粮食咱都能挣不少钱。每天吃的都是白面馍，这成分也不说了。这不，这次给你二哥说婚事，一说人家就同意了，我想这往后哇，咱好好干，接着就给你娶媳妇，政府也说是叫咱富哩，只要咱有钱，就有女人往咱家里跑……”
老三已穿好了衣服，就等巫全贵让地方他下去穿鞋了。
“爹，我想给你说个事。”三狗在床上磨蹭着。
“啥事？”
“我想到城里拉脚儿。”
听到这句话，巫全贵愣了一下。
要是前些年，“拉脚儿”那是要挨批的，村南头李富前几年偷偷去城里“拉脚儿”，被大队弄回来好批了一顿，还挂牌子游街，说是什么资产阶级尾巴。后来他又跑出去，结果连架子车也给没收了。这几年，政策宽了，李富又去城里“拉脚儿”，还带去了好些人。听回来的人说，拉脚儿是累一些，但一天能挣好几块呢！于是好多人跃跃欲试，可巫全贵却总不让孩子们去。现在听三狗这么一说，他愣了一下，心里想：别看现在没事，过几天又该批了。他巫全贵可是老实安分的人，政府不让干的他可是一点也没沾，就连生产队分地的时候，队里开大会讨论，看看社员同意不同意，全队人几乎都赞成，只有巫全贵一个人说不同意，还说：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复辟吗？弄得队长巫全由在会上说：“三哥参加批斗会多了，听得多了，理论水平也就高了，还知道什么是复辟资本主义。”说得大家都笑了，最后队长说：“分地是上边让分的，现在也不说阶级斗争啦，要不怎么让你三哥这个四类分子也参加群众大会？”
世道好像真的变了，要不连拉脚儿这么大的事都没人管了。可他巫全贵是听政府的，就对三狗说：“这事得给你九叔说一下，看上边是啥意思。咱可不能跟着起哄。种地，打粮食多了，不照样能挣钱？”
“我看没事儿，那么多人都去了，连隔壁的狗蛋叔也准备让栓柱去呢。”
“我又没说不让你去，我是说问了你九叔再说。”
巫全贵说着站起身来，三狗赶快穿上鞋。巫全贵走出屋门又回过头说：“快点吃饭吧。”
巫全贵走到院子里，看到五狗在转来转去，心想：麦收前的这一段时间，除了浇地还有啥农活？人闲着没事，会闲出毛病的！
巫全贵向街上望了望又拐回头问：“五狗，你二哥去找你三嫂了吗？”
“早走了。”五狗回答。
“你四哥呢？”
“扛个锄出去了！”五狗说着，让一只脚后跟点着地另一只脚离开地面转着圈儿。
“等你三哥吃完饭，你俩去西地，把那一块麦地点上玉米，这玉米早种一天就不一样啊！”
“早点上了。”五狗说着脚仍在地上不停地转。
“那你四哥去干啥了？”
“不知道，兴许又去帮谁干活儿了吧！”
巫全贵闻听，不再说话，扭过头走出院子，心想：是该找个事干干了，要不然整天闲着咋能成？
巫全贵走到巫全林门口，正碰见巫全林扛一把锄从家里出来，就忙迎上去说：“九弟，你去干啥？”
“不干不行啊！如今分了地，都是各顾各。不过这也行，省得我整天去喊什么抓革命促生产啦，喊得口干舌燥的也没人听。”
“你那地里的活儿还没干完？要不叫五狗和三狗去帮你干点，他俩都在家闲着。”
“不用了，三哥，昨天四狗已帮我把玉米点完了。光剩全升的二亩多地了，这不，一大早四狗就去了，丽丽说今天回来。我这会儿也去，没多少，一晌就点完了。”
巫全林说着正要走，见巫全贵有什么事似的，就问：“三哥，你有什么事？”
“三狗说，他想到城里去拉脚儿，我来问问你，看这事儿行不行，这上边的政策还会不会变？”
“这事我也说不准，前两天在乡里开会，上边倒是说了政策不会变，可在下面，大家都说什么‘共产党像太阳，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连乡里的干部也说不准。不过我想你现在又不是地主了，不会再挨斗。大伙都出去拉脚儿，要斗斗一大群，法不治众嘛。保强这两天也和我嚷着要去城里拉脚儿什么的，我想由他去吧！”
“保强也要去拉脚儿？”
“可不是吗？”
保强是全林的儿子，前几年当兵转业回来，现在在村里边也算是个干部，他也去，看来这事儿没什么问题。
巫全贵回到家里就对三狗说：“我问过你九叔了，他说他也拿不准。不过他说保强也准备去，我想你和保强商量一下，两个人一块儿去，到城里以后，只管好好拉脚儿赚钱，什么事也不要问不要管，要是听到什么风声，就赶快回来。”
听了父亲的话，三狗就到隔壁找栓柱，两个人一起去找保强，商量到城里去拉脚儿的事。
二狗、巫三媳妇和许保珍一起来到了镇上。
许保珍说不买衣服，她什么都有，可拗不过两个人，象征性地买了三块衣料，又买了一套夏天穿的成衣，花了不到一百元，二狗不依。许保珍说要不给许妮姐买一套衣服，也算谢谢媒人，巫三媳妇说不要，但这一句倒提醒了二狗，他想，早该给三嫂买点东西了，要不是她，这几年自己还不知要惹多大的事呢。于是给三嫂子许妮姐买了一身现时穿的夏装。
几个人转到中午，就到附近的饭店里吃饭。二狗给一人买了一碗肉丝面。
此时饭店已经不再要粮票了，只要有钱，想吃什么都可以。
报了肉丝面以后，二狗又不吭声地到街上买了一大包牛肉。保珍一看忙说：“一大碗肉丝面就够了，买这么多牛肉干啥？”
三嫂子一听便在一边打趣说：“哟，大妹子，怎么还没过门就这么精打细算地过日子？你不吃，我还吃哩。”
许保珍一听就有些脸红，把牛肉推到三嫂子面前：“姐，你吃呗！”
“保珍，我可告诉你，按娘家，你得叫我姐，可你嫁到老巫家了，二狗可比我们巫三大好几个月，你没听见我叫他二哥？要按这边，我得叫你嫂子哩。”
“看你说的，什么娘家婆家，到哪儿我都叫你姐。”
三个人说着吃着笑着，停了好大一会儿，二狗似有所悟地说：“干脆按娘家这头叫吧！我也叫你姐。”
这一句话说得巫三媳妇猛地一笑，把一根面条呛到了鼻子里，咳了半天才咳出来。
“二狗哥，亏你想得出，我都叫你半辈子哥了，你咋又反过来叫我姐？”
二狗闻听，自知失言，忙笑着埋下头吃面条。保珍也笑着推了三嫂子一下，然后睨了二狗一眼。
三点钟左右，一行人回到了家里，因为家里没有女人，三嫂子就陪着保珍里外看看。当许保珍上前叫巫全贵“爹”的时候，他赶忙答应着，激动得鼻涕都流出来了：“五狗，快去隔壁把你狗蛋婶子叫来。”
栓柱娘过来后要给保珍做饭，可保珍说啥也不肯，说是在街上已经吃过了。
几个人里外看了一遍，在堂屋里坐了下来。
巫三媳妇说：“保珍妹，我没骗你吧，你看这家里，就跟常妮婶子活着时一样，里里外外干干净净的，兄弟几个一个比一个能干……
巫三媳妇的话没有说完，就看见巫全贵在用袖子擦眼角，知道自己刚才说走了嘴，忙说：“三伯，您老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是心里高兴啊。”嘴里说着，心里又想起了常妮，不觉酸酸的。
几个人说话的当儿，栓柱娘不知什么时候躲开众人到厨房里打了几碗荷包蛋端过来，先给许保珍端了一碗，又给巫三媳妇端了一碗。剩下的两碗端给了二狗和巫全贵。巫全贵看看碗里的荷包蛋，猛地抽上一口烟，说：“他婶子，我不吃，你把这碗吃了吧！”
“三哥，吃了吧。不吃孩子怎么吃嘛！莫管我，锅里还有呢。”栓柱娘说着，给巫全贵递过去一个眼色。
在农村，家里来了客人，是吃饭的时候一般是要管饭的，前几年就是下一碗白面条。要是不到吃饭的时候，就打上几个鸡蛋，一般是四个，也有两个的。因此，前几年家里如果来了客人，就满街跑着借鸡蛋。现在世道好了，每家都存有几十个鸡蛋，来了客人就不用借了。
尽管鸡蛋端上去了，但都在桌子上放着，当栓柱娘再一次催他们吃的时候，许保珍端起碗看了看，里面四个，三嫂子碗里也是四个，再看二狗的碗里是两个，心想巫全贵的碗里肯定也是两个，就走过去叫一声：“爹，我不爱吃鸡蛋，再给您两个。”巫全贵赶忙阻止，可已经晚了。
许保珍又走过去，拨给二狗一个。
她本想都拨给二狗，但看见巫全贵和栓柱娘吃惊的眼神，就留下了一个：“我中午吃得太饱了，吃一个就行了。”
巫全贵刚才提起来的心落地了。
第一次见面，巫全贵就感觉到，这是一个好媳妇，便在心里暗暗地呼唤着：“狗他娘，你在天有灵，我们娶了一个好媳妇，你该高兴了！”
二
二狗要结婚了，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在巫庄村传开了，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了这个喜讯。
那天在镇上买了东西，许保珍就和保福商量，想赶在麦收之前把婚事办了，可麦子有的已经黄梢，说熟，就是一晌的工夫，怎不让人着急？
为了操办婚事，巫全贵叫五狗到李庄村把女儿巫霞也接了回来。
巫霞结婚那年才刚满十七岁，还是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结婚那天晚上一直有铁蛋娘护着，闹房的时候未受什么折腾。只是入洞房以后，那个几乎大她一倍的李铁蛋，连一句话都没说就像饿狼一样剥光了她的衣服。巫霞急得大哭起来，可哭有什么用？当铁蛋急着把她按下扒衣服时，她分明听到铁蛋娘在外面说：“铁蛋，你急什么，快把窗户挡上。”
窗户是结婚当天的早上用粉色的纸糊好的，新娘子到家就被人给撕了个精光，为的是看新娘子。晚上入洞房以后一般由新郎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红布蒙起来，可李铁蛋竟连窗户都不蒙就开始了他的兽行。在他娘的劝说声中，李铁蛋放开巫霞把窗户蒙起来。这当儿巫霞赶紧把衣服重新穿好，双手搂着胸坐在床角里啜泣。
等铁蛋蒙好窗户转过身来再次面对她的时候，她吓得哭着说：“铁蛋哥，你饶了我吧！我正来着例假呢，到明晚……”
巫霞哭诉着，她不敢说明晚怎样，她只是想用这句话来搪塞铁蛋。可铁蛋哪能听她的，他扑过去一把抓住小霞：“你还是老实点吧！明晚就轮不到我了。”
听了这句话，巫霞心里猛然一颤，迅速掠过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手不由得松了一点，也就是在这一刹那，铁蛋又将她的衣服扒了下来……
巫霞的心碎了，她真想现在就死掉，可身上压了个赤条条的男人，她动弹不得。她想找来一把刀结果了这个男人，可她被紧紧地压着，她已经不可能有丝毫抗争的余地，如同寒夜里的一片叶子在风的大手中被揉来揉去。
她一夜都未能入睡。她不知道自己这朵柔弱的小花能否经得住这严酷冬天的摧残？她要和这个几乎大她一倍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生活一辈子。看着这个在自己身上发泄够了以后死猪一样睡去的男人，看着那一摊殷红的少女纯真的血，她真想把这个男人杀死。她还不知道，此刻门外还有一双饿狼似的眼睛在盯着她。她不想活了，真的不想活了。
天还没有亮，巫霞就悄悄起来，她想逃离这里，找一个地方死了算了，可她刚刚开门就有一个男人迎面将她抱住。无论她怎样地挣扎都无济于事。死猪一样睡在床上的铁蛋似乎翻了个身又睡去了，她的挣扎在这黑暗的夜里显得如此的微弱，那个强壮的身子死死地压在她的身上，一双铁钳一样的手卡住她的肩头。她嘶哑地呼喊着，可是周围依然静悄悄的，直到那个男人发泄以后软软地压在她的身上，她才听到脚步声。那人便慌忙从她身上爬起来，抓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跑了。
铁蛋的母亲走过来想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嘴里说着：“闺女，你受委屈了。”她在地上仰卧着纹丝不动，一种死的感觉正在她的心头爬动。
铁蛋的父亲也走了过来，问：“啥事？”走到门口，忽然看见光着身子躺在地上的媳妇，赶紧后退，心里好像明白了什么。他走到后院抄起一根棍子就向二蛋屋里奔去，嘴里骂着：“你个小子，你还算人不算人，竟敢欺侮你嫂子！”
“爹，这不怪我，是大哥他同意的，我们俩事先商量好的。”
“混账东西！你给我满嘴喷粪，今天非打死你不可！”李老铁骂着，用脚使劲地踢门，直吓得二蛋在里面求饶，用身子死死地把门顶住。
这边，铁蛋娘把巫霞扶起来：“闺女，快穿上衣服，你爹他过来了。”
铁蛋娘帮助巫霞穿上衣服，然后把死猪一样躺在床上的铁蛋叫醒，骂道：“你个死猪，你兄弟欺侮你媳妇你也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