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荒村(全3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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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家里少了女人(10)

老魏一看,觉得抓她是有点不妥,他把那纸还给巫三媳妇,但觉着这样回去巫支书会认为自己没本事,连个女人都弄不来,就说:“巫三是巫三,你是你,你跟地主娃通奸,大队有权处理你,你必须跟我们去一趟。”

巫三媳妇一听这话气得两眼发直:昨天晚上要不是四狗先到,她说不定会接待巫全林的。她本想今天找机会给他说一下,让他今晚来,可他却一大早就来叫自己去大队,巫三媳妇越想越生气,就大声嚷道:“我跟四狗通奸,有啥证据?他巫全林昨天半夜来我家干什么?还给我十元钱,说是公社发的救济款,以前怎么不给我家?他还拉我的手,勾引我。要想叫我去大队,叫他巫全林来。”

老魏一听“勾引”二字,忙说:“你不要胡说,噢!给你十元钱是救济你的!”

“救济?有这个时候发救济款的吗?”

老魏一听,是呀,救济款是在春节发的,有不到收秋发救济款的吗?于是就不了了之地说:“那你吃了饭去一趟。”

“不去,巫全林不来叫,我不去。”巫三媳妇气愤地说。

老魏无奈只得带着两个民兵回大队部,给巫全林一说,巫全林立即急了。

“她是贫下中农,又是一个女人家,她急了反而说你勾引她,我说要讲策略就得讲策略。”巫全林半埋怨地解释着。

“那你给她的十元钱是救济款吗?”

“是呀!啊!不是,对,我是想巫三病了那么长时间,抽空去看看他,想买点东西天太晚了,就顺手给她了。”

巫全林说着,见老魏不吭声,就说:“算了算了,人民内部矛盾以后解决,先叫巫四狗一个人游街。”

四个基干民兵押着巫四狗出了大队部,后面跟着一群孩子,不时发出一阵哄笑。巫四狗此刻已被解了绑,手里掂着一面破锣,在四个基干民兵的催促下不时敲一下。脖子里挂了个纸牌,上面写着“大流氓,地主娃”六个字。背后挂了两只破皮鞋,那是老魏专门从床底下找的自己的破鞋,是准备让巫三媳妇挂的,现在一并挂在了四狗的脖子上。破皮鞋本来该挂在前面,但出了大队部,一个民兵见破鞋挡住了字,就把那鞋转到了后面。拴鞋的绳子勒着四狗的脖子,使他感到呼吸有些困难。

游行队伍出了大队部,由北向南先游西街,正好从巫全贵家门前通过。四狗被抓走后,一家人就忙不迭地起了床,问是怎么回事,谁也说不清楚。巫全贵赶紧让小七去大队看看。小七到大队一看,四狗被反绑着,蹲在地上,脖子上挂个“大流氓地主娃”的牌子,两个民兵站在一边。他不敢多问就回来报告。

巫全贵一听儿子被绑着,又挂个大流氓的牌子,心想大事不好了,前天晚上的事肯定是四狗无疑,心中不免产生怒气:这孩子怎么这么不争气?一眼看到五狗从屋里出来,便一下子将火气转到了他身上。巫全贵走过去一把抓住五狗就打,嘴里骂着:“你个杂种,整天闹,闹!闹出事来了,你四哥让大队抓去了,这可好,气死我了,你!”

五狗自知理屈,任父亲打骂并不动弹,一家人看着,也没人敢去劝说,最后还是大狗走过来拉住父亲说:“爹,您消消气,别打了,人也被抓了,还是想想办法吧!”

“有什么办法?让他去蹲大狱去,他自己做的事,活该!”说着,气呼呼地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

一家人都认定这回四狗非蹲大狱不可。这时四狗打着锣从北面过来,除了小七和小六走到门口看了一眼回来向大家报告外,一家人或坐或站地一院子,谁也不吭声。

四狗敲着锣在街上游着,到吃罢早饭的时候才把三条街游完,这时几个民兵又押着他去村西的韩坡儿游街。四狗由于这两夜的惊吓,加之早上又没有吃饭,一根绳子又在脖子里勒着,当走到韩坡儿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了,一下子倒在地上。众人以为他耍死狗,就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脚,骂道:“装啥死狗,起来!”

一个民兵一看,四狗脖子上一条绳子印儿发红,连忙把鞋子取掉说另外几个人:“你们看,别把四狗勒死了。”几个人也慌了神,赶忙把牌子取掉,抬起四狗就往回走。四个人抬一个人,不得劲,他们就轮流背着四狗。

到了大队部,巫全林和老魏赶忙出来,巫全林问:“怎么回事?”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了一通,巫全林忙叫道:“在这儿干啥?还不快抬到卫生所里。”

几个人赶忙把四狗抬到卫生所里,巫全林和老魏也在后面跟着。

卫生所的医生是巫全林的侄女巫丽丽。

几年前,上面让各村都成立卫生所时,巫丽丽还在本村刚成立的初中读书。为了占住这份工作,大伯巫全林就叫她到公社卫生院培训了两个月,回来后她便成了这个大队卫生所唯一的赤脚医生。今年她刚好二十岁。村里的贫下中农们头疼感冒了就来这里拿点药,因为卫生所成立后就是公费医疗。地、富、反、坏、右看病则要如数付款。

丽丽在卫生所基本没什么事,可今天刚上班就见抬进来一个病人,大伯跟着,她看也没看就让把人抬到里间的病床上,拿出听诊器,解开病人的裤子在肚子上听了起来。听了一会儿就学着在公社卫生院实习时见过的医生们的动作,在病人的肚子上敲几下,又揉揉。其他人都在外面医务室里等着。好久不见里面有动静,巫全林悄悄撩开门帘往里看看,丽丽仍然在认真地诊断,他就焦急地在外面等着。

四狗是由于惊吓再加上早上没吃饭和脖子里拴破皮鞋的那根绳子勒得喘不过气来晕倒的。这当儿,气顺了,又加上休息这么长时间,他便渐渐地醒了过来。四狗感觉到一个软溜溜的东西在自己肚子上揉,便慢慢睁开眼,觉得眼前有张漂亮的脸蛋,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巫全林的侄女巫丽丽,便忽地坐了起来,丽丽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叫道:“大伯!病人醒过来了。”

巫全林、老魏等人一听,立刻撩开门帘蹿了进去,果然见四狗坐在床上。四狗见这一干人进来,立刻感到紧张,急忙从床上跳了下来,谁知刚才丽丽给他诊断时解开了裤带,他脚一着地,裤子立即滑到了脚脖子上。四狗赶忙去抓裤子,心里又是一阵害怕,腿一软又倒在地上。

见四狗倒下,巫全林赶紧上去一把扶住四狗,关切地问:“四狗,你好些了吧?”

听到这声音,四狗大惑不解,点点头。

丽丽看见四狗赤裸的身体并不害羞,因为自己是医生,又加上治好了四狗的病,心里感到一阵一阵高兴。

这时巫全林就招呼大家:“回去吧!没事了。”众人走后他又看见老魏还在,就说:“老魏,你也回去吧!”

众人离开了卫生所,巫全林把四狗扶在床上坐下,然后问侄女:“他得的什么病?”

丽丽觉着不像是感冒,就随口说:“大概是劳累过度!”

巫全林一听,点点头,又面向四狗:“是丽丽救了你的命!”

四狗不知是怎么回事,只迷迷糊糊记得曾经挂牌游街,怎么会在这里呢?见九叔热情的样子,只管坐着,仿佛是等待巫全林的发落。

停了一会儿,巫全林又关切地问四狗:“你能走路吧?”

四狗点点头。

“那你就回去吧!跟你爹说一声,就说我一会儿过去。”

四狗就少气无力地向家里走去。一进家门,一家人立即围了上来。父亲惊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是九叔叫回来的!”四狗勾着头说。

“还去不去了?”

“不知道。”

众人不再吭声。

停了好久,四狗又说:“九叔说他一会儿过来,叫给你说一下。”

巫全贵一听,满腹狐疑:“是不是四狗要逮走,叫回来拿被子?那为什么不跟一个人,不怕他跑了?”

生产队长巫全由在外面吆喝道:“下地了,下地了,今天咋了?这么晚了还不走,一会儿晌午了。”

听到队长喊,常妮才忽然想起早上因四狗出了事着急,忘记做饭了,便赶紧去捅火做饭。

巫全林一看,嚷道:“啥时候了,还做饭?拿点馍下地去吧!”

常妮赶紧把头天用玉米面和红薯干面掺在一起蒸的窝头拿出来,又切了一碗芥疙瘩。众儿子每人拿了两个窝头,夹了些咸菜吃着,下地去了。

当四狗最后一个出门时,巫全林走了进来,看见四狗就说:“四狗,你今天歇歇吧!”

四狗便拿着馍走进厦屋里。

巫全贵见巫全林来了,便招呼他回堂屋坐下。

巫全林坐下,沉默良久,才叹口气说:

“三哥,这事你说咋办?昨天晚上散会后,我去巫三家,想看看巫三,他病成那样怪可怜的。我刚坐下一会儿,就听见床底下有动静,我以为是老鼠什么的,谁知一看,是四狗钻在下面,我十分生气,就踢了他一脚,可他出来抱住我就亲……你说这……回到大队,我越想越生气,就和老魏说了。谁知老魏一听,说是地主娃子勾引贫下中农的媳妇,非要游街批斗,还要往公社报,说是阶级斗争新动向,我一听这劲头,觉得不对劲,谁让自己多嘴把这事说出来了,就对老魏说:‘游游街算了,就不要往公社报了。’这就让四狗在外面游了街,反正都是一个村上的,游街就游吧,谁不认识谁?”说着,叹口气:“三哥,四狗这孩子也太不争气了,前天晚上的事,我就怀疑是他,想着开会说说,谁知他就没听进去,这不,昨晚又出事啦!唉!”

巫全贵听着,原来是这回事,就问:“不会把他送到公社吧?”

“估计不会,我给老魏说了,不让往上报,他多少还得看点我这个支书的面子吧!”

巫全贵听全林这么一说,感激得不知如何是好,就叫常妮拿出二十元钱来:“兄弟,这几年来,你没少照顾我这个家,孩子们又不争气,给你找事,这二十元钱,你拿着,请请老魏,别往上边报,啊?”

巫全林一看,推让着说:“三哥,你这是咋的,咱自己弟兄!”

“你收着,兄弟,又不是叫你花。”

巫全林看三哥十分执著,就接了过来。

“要是四狗有个媳妇,也不会出这事,三十几岁的人了,唉!”巫全林把钱装进衣兜后说。

巫全贵听着这话,把头勾下去,心里刀割一般。

“这世道,唉——”巫全贵说着,摇着头,眼里噙着两滴泪。

巫全林也感到十分难过。两人叹了一会儿气,巫全林就起身告辞。

巫全贵和常妮二人将巫全林送到门口,千恩万谢,方才转回家里。

回到家里,巫全贵不由分说,踢开厦屋的门拉住四狗就是一阵好打,打着哭着骂着:“你个丢人贼,祖宗八代的人都让你丢完了,你以后咋叫老子在外面见人哪!”

四狗刚吃了两个馍躺在床上休息,被父亲这么一打,吓得直哆嗦,一句话也不敢说。

常妮本想去给老头子做点饭,听见老头子又哭又打,就跑了过来,一见老头子痛苦的模样,也掉下泪来,她哭着把老头子拉到堂屋里,老两口坐下,不住地哭泣。

四狗被挂牌游街的事很快在巫庄传得沸沸扬扬,家喻户晓,都知道他是被从巫三媳妇的床底下拉出来的。巫三媳妇本想过后去找找巫全林,看他那晚上的动作有那个意思,再说兴许还能给自家挣一份救济款。可自打四狗游街后,村里人看见她都躲着走。她越想越恨这个老色鬼,就索性去找队长巫全由,说我们家巫三是为集体伤的,说啥救济款也不能只给十元钱,再说去年我们都没要。

巫全由没办法就去找支书巫全林,这一要不打紧,其他几个生产队的人也要救济款,弄得巫全林好不难堪,最后无奈,只得借了钱,将今年的救济款提前发了。巫三媳妇又得到二十元钱,加上原来的十元,共三十元。这件事使巫全林越发恨起四狗来,他想着有机会还要收拾四狗,谁让四狗是地主成分呢!

二狗好往饲养院里跑,每晚吃了饭必去和饲养院里的单身老汉巫长富侃半天,有时队里几个老光棍一块儿,有时就他们两个。大队开群众大会的那天晚上,散罢会,他又不自觉地向饲养院走去,可到那里一看,巫长富已经睡下了。他于是叫了一声:“长富叔!”见没有答应,二狗就悄悄走进饲养室,来到一口大缸前,掀开缸盖上压的石头,伸手去抓炒得半熟的喂牲口的豌豆,想弄一兜回去吃。他往裤兜里装了两把豌豆,这时,长富坐了起来说:“二狗,你在干啥?”

二狗一惊,指头被压在石头下,很快就流出血来。

“我——我——”

“噢,想吃豌豆料哇,那半生不熟的怎么吃呀?想吃,我这里有炒熟的。”

巫长富说着把放在自己枕头下面的一个小口袋拿出来:“这年月牲口比人吃得好哇,牲口吃豌豆,人吃红薯。也难怪,它得干重活呀!”说着,把里面的豆子拿出来让二狗吃。

“我知道你们几个整天来饲养室干啥,不就是想混一口牲口的料豆吃,可那么多人,要是让队长知道了咋办?今晚的事你可千万别和人讲。”

说着,他看见二狗的手指在流血,赶紧找来一块破布帮他包了起来。

二狗感激地说:“长富叔,你是好人,我不给人说。”

就在巫二狗偷吃牲口料豆的第二天,他被叫到了大队部,很快又被带到了公社的派出所里。原来,从巫庄村往镇上去的路上晚上发生了拦路强奸案,受害人是大队磨房里看钢磨的女工,她晚上下班回家走到半路,从玉米地里钻出一个男人企图强奸她,女工在反抗过程中咬伤了那人的指头。报案后派出所在附近各村排查,发现有手指受伤的都带到了派出所。在询问中二狗只得说出半夜去偷吃生产队料豆的事,连巫长富老汉也受到了牵连。

巫二狗从派出所出来了,镇上要求他们大队召开一个批斗会,以打击地主分子的嚣张气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