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边走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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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读书浅见

因为家境的缘故,我初中毕业就下农场谋生。农场地多人少,出工两头不见光,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农事,无暇读书。然后是十年文革,几乎无书可读。真正坐下来读书,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先后在中国作协文讲所学习的半年和作为武汉大学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插班生的两年。

这样的读书只能算是一种恶补,最多是对相关的知识系统的书目,略知了一个大概。但读书的积累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跟农事一样,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因为职业的缘故,我不能不读书,且不能不像务农一样读书。

那年我被从小镇调回省城,单位分房时,给了我一套三居室的单元房,我觉得房子多了,一家三代四口,母亲住一间,儿子尚幼,可以跟我与妻子共住,有两居室足矣,便去找领导。领导说,考虑到你的工作性质,特地给你多分一间作为书房。我很感动,因此也极重视我这一间书房,这里集中了我们家最重要的财富——那就是并不算多的书和我的虽不怎样但写得极艰难的书稿。

也因此,在这个世界上,我最喜欢,也久呆不厌的,便是这个书房。我生活中的大部分光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除了写作,便是读书。读书是最好的交友。作为朋友,书无疑最为忠实最为友好:渊博而深邃,却永远谦虚;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却不必小心它的情绪。读书使我结识了一个又一个的人类精英,我可以尽情地无拘无束地亲近他们、感受他们、聆听他们,由此而使自己的人格和精神世界尽可能地广大和光明。

上世纪30年代的著名学人林语堂在他《生活的艺术》一书中谈到读书,其中有两条原则我很受益。

一是“喜欢是学问的泉源”。

“读书人每为‘苦学’二字所误。” “人生快事莫如趣,而且凡是在学问上有成就的,都由趣字得来。”“读书本来是至乐的事。”“读书是一种探险,如探新大陆,如征新土壤。”“读书是灵魂的壮游,随时可发现名山巨川、古迹名胜、深林幽谷、奇花异卉。”

女儿们在美国入学,学不到中文,林语堂便和她们一起读书:

“笑话得快,一点没有定规。今天英文,明天中文,今天唐诗,明天聊斋——今古奇观、《宇宙风》、《冰莹自传》、《沈从文自传》,当天报纸。忽讲历史,忽讲美国总统大选,忽讲书法,都没一定。”

地理书只看清地图,余者考前再念,及格则已。“而且看电影上各地风景就是地理。”

元曲、《琵琶行》、李白的诗,“喜欢就选读,不喜欢就拉倒——但是如果喜欢,就是心中真正的喜欢,这个喜欢,这个‘好学’之‘好’,就是将来一切学问的泉源” 。“最要紧,还在指出书中的趣味,尝尝读书的快乐。”“把做人与读书合为一谈。”“因得其‘致’便知其味,不至开卷昏昏。”

“庄子与西厢同等看待。韩(愈)文与《宇宙风》同等看待,而且在我看来,宁可少读韩文,不可少读现代通行文章。”学问之事,是与看“红楼”、“水浒”相同,完全是个人享乐的一件事……若不能用看“红楼”、“水浒”的方法去看哲学史、经济学,就是不懂得读书之乐。

“兴味到时,拿起书本来就读,这才叫真正的读书,这才不失读书之本意……读书时,须放开心胸,仰视浮云,无酒且过,有烟更佳……或在暮春之夕,与爱人携手同行,共到野外读离骚经,或在风雪之夜,靠炉围坐,佳茗一壶,淡马菰一盒,哲学、经济、诗文、史籍十数本狼藉横陈于沙发之上,然后随意所之,取而读之,这才得了读书的兴味。”

二是“由兴趣相近者入手”。

“就兴味与程序相近的书选读,未有不可无师自通,或者偶有疑难,未能遽然了解,涉猎既久,自可融会贯通。”“一人找到一种有趣的书,必定由一问题引起其他问题,由一本书而不能不去找关系的十几种书,如此循序渐进,自然可以登堂入室,研磨既勺,门径自熟;或是发现问题,发明新义,更可触类旁通,广求博引,以证己说,如此一步一步地深入,自可成名。”

领教林语堂先生关于读书的看法,首先是获得一种信心,不把读书看做是精神苦役,而是一种快乐;另外也给自己确定了几条关于读书的若干取舍原则:

一是取“细水长流,潜移转化”,舍“暴饮暴食,速倦速弃”。

二是取“为性情读书”,舍“为功利读书”。

三是取“好读书,不求甚解”(这是陶渊明的话。非不解也,是不泥也——泥者,拘泥也),舍“死读书,读死书,读书死”。

四是取“我注《六经》”,舍“《六经》注我”(《六经》可理解为学问的代称,是“我”来掌握学问,不是学问来束缚“我”)。

五是取“以无知自律”,舍“以博学自命”。

我自己的这几条原则当然很是浅陋,写出来与同道中人共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