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看了验尸记录和现场记录后,我才了解到沙平的描述中所不存在的事情。
郭宝真正的死因并非上吊窒息,而是心痛病发作。依仵作的估计,死亡时间是在三天前的戌时至亥时之间,几乎是猝死,没太多挣扎。尸体的颈部有两道勒痕,一道是死后造成,痕迹与将其吊在房梁上的绳索吻合,由下巴延伸至耳后;另一道痕迹是生前被类似腰带的物体从后方勒紧所致,水平于颈部偏下的位置,现场却没发现符合形状的带状物。水平的勒痕附近有一些指甲造成的小伤口,而尸体的甲缝内也找到了皮屑。此外,尸体的口中散发着药丸的气味,臼齿内还残余一些碎屑。虽然因分量极少而难以判断是何种药物,但以郭宝的病情推测,应该是护心丸。
至于现场情况的记载,与我的所见出入不大。那封遗书我也亲眼看到,其上所写,果真同沙平之言一字不差。当时他虽极力掩饰,但临时编造的故事不尽圆满,不知不觉便说出了记忆中实际存在的内容。倘若我在之前就看过遗书,一定可以更早察觉他的谎言。然而现下不需要为这些懊悔,事情的进展并没有偏离原先的方向,时间上的小小差异又何必锱铢必较。只是记录上没有出现玉佩的事情,沙平所说的怀疑灏哥哥是凶手的证据根本不存在。他为什么要说出这样的谎言?若是为了替自己脱罪,为何偏偏选中了灏哥哥,还言之凿凿?我真的应该相信他吗?
见我盯着现场记录发愣,小虎一把从我手中抽走,拍着胸脯说:“与其看这本记录,不如直接问我。”
“你当时也在现场?”
“没错,就是我和阿元合力把尸体放下来的。”
“可以同我说说详细的情况吗?”
于是,小虎从入屋开始,直到离开生花坊,事无巨细、一一道来。小虎和他口中的“阿元”在巡街途中接到大夫报案,立即赶往生花坊,发现了郭宝被吊起的尸体。阿元赶回衙门通知燕捕头和仵作,他则一人留下看管现场。待燕捕头等人赶来,才着手搜查。
当时桌上除了烛台、茶具,还有一封遗书,毛笔和墨砚都在抽屉中。床铺收拾得十分平整,棉被也是叠好放在内侧的,因为随后的搜查才变得凌乱。地上发现了一块小瓷片,应该是属于桌上同一套茶具中的茶杯。床下还找出了一颗护心丸,其余的护心丸都被塞在抽屉里,用油纸随便裹成一团。
“那么玉佩呢,有没有见到一块玉佩?”
“没有。”小虎的回答斩钉截铁,而后疑惑地反问,“玉佩和这件案子有关吗,难道是凶手的东西?”
“你多心了,我不过随口问问。说起来为什么这回没人守在现场?”我想不出合适的理由,只有可以岔开话题。
幸而小虎没有追问:“现场情况并无可疑,加之当时我们不知道遗书是假冒的,认定那是自杀案件,打算将尸体抬回衙门做完相关记录就可以交差了。”
“调查完现场就离开了,没有向周围的住家询问情况吗?”
“那是件自杀案,一目了然,也就不会多费功夫。不过我循例去附近几个人家打听了,没有谁看见可疑的人出入。”
“原来衙门的处事方法只是得过且过,难怪会有那么多冤案。”
“唉,你教训的是。想我当初也是踌躇满志,不知被燕捕头训斥了多少回,少做少错、不做就不错。可是前日与你一起查案,感觉又回到头一天当上捕快的时候了。”
“小虎,别泄气,若是衙门上下都有你这份心,真凶一定无所遁形。”也许是第一次相见时,我就觉得心直口快、性格冲动的他会是个尽责的好捕快。前日才会与他一同寻找真相,昨日才会冒险将被追捕的凶手交于他,相信他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对了,离开生花坊的时候,你有没有遇见沙平?”
“没有,为什么这样问?”
“嗯……他先前为了隐瞒假冒遗书的事情,说了谎,我只想确认一下。既然没给他看过遗书,那么是谁做了笔迹的鉴别?”
“我们在抽屉里找到一些信件,与遗书上的字迹比对,发现一模一样,没想到沙平竟有这种本事。”
“你们都认定了是自杀,怎么沙平又成了凶手?”
“当然是老武的功劳。他发现了真正的死因,证明郭宝并非自杀,遗书自然也是假的。而能做到以假乱真的人,只有沙平。”
“小虎,你不觉得奇怪吗。即便郭宝不是自杀,记录上写的死因不过是意外,又何来凶手一说?”
“那是因为……”
“啊,我想起来了!”在小虎解释之前,我已经得到了答案。方才问题一出口,脑海中的词汇便自行拼凑整理起来,颈部的抓痕、甲缝的皮屑、水平的勒痕融合成一个事实:郭宝被人从身后袭击时,曾奋力抵抗。这对无病无痛的人来说或许不比奔跑激烈,但郭宝不同。我说出了推测:“郭宝所患的是心痛病,而心痛病的发作有许多诱因,在激烈的打斗中也可能发作。这么说就是因为他被凶手勒住颈部,拼命挣脱才导致了心痛病的发作。虽然他是死于疾病,但若不是某人对其下了杀手,也可能不会引起病发。那个对郭宝下手的人,一心致他于死地,的确与凶手无异。”
小虎听得目瞪口呆,诧异未了突然感叹:“老武也是这么说的。杜姑娘,你知道的真不少啊。”
“嗯,是啊,以前偶然看过记载这个病的医书。”每到此时,我便只有含糊不清地作答。
“金创药的配方是什么?”
“胆南星五钱,血竭五钱,没药八钱,当归三钱,白芷……”我一边背出药方,一边拨着手指。
十几味药材还没说完,小虎插了话:“有没有特别的配方?”
“要说特别,与一般金创药不一样的就是加入龙脑香,不仅可以消肿止痛,而且伤处会有清凉的感觉。”
“杜姑娘,你和小兰是什么关系?”
我与石香兰的关系,既然不是陌生人,那么朋友和敌人只能择其一。“是……情敌?”我略带迟疑地问道,自己也无法肯定,这不是以往记忆中的看法,仅仅是近日来所见所闻的推断。
“哈哈,为什么从你口中说出,却像是一件不存在的事情。不过我问的不是那个。看你的一些举止、习惯与小兰极像,就连石大夫的秘方都知道,难不成你是小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