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无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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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乔乔这孩子一直很泼实,长这么大,只是刚吃牛奶那会儿常拉肚子,还没这样病过。老乌赶快起床,一看时间,凌晨三点。顾不了许多,抱了乔乔就往附近的诊所跑。这些年来,瑶台的诊所多如牛毛,工商时常整顿,然而诊所如韭菜般,关了一批又开了一批,媒体时常报道,瑶台的非法诊所,有点远近闻名了。老乌自然不敢把乔乔抱去这样的诊所,知道云瑶桥头有家诊所,挂的是“瑶台村卫生所”的牌子,不知是否私营,不过从名字看上去,似乎较值得信赖,抱着乔乔,一路小跑,直奔村卫生所,卫生所里却是黑灯瞎火。老乌急了,拼命地拍诊所大门,好一会儿,诊所的灯亮了,一个睡眼惺忪的黄胖男人把门开一半,堵在门口,问老乌什么事。老乌急道:“孩子发高烧,烫得不行。”黄胖男人把老乌让进屋,揉着惺忪的睡眼,拿拳背堵住嘴,一连打了几个哈欠,方拿出体温计,甩了甩,让老乌塞进孩子腋下,问:“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乌说:“晚上睡前好好的,还和我在床上疯了一阵。”医生拿听诊器听了听孩子前胸后背,又拿一支棉签,把乔乔的嘴扒开,用小电筒往里看了看,说:“扁桃体发炎。”乔乔烧到三十八度九。老乌焦急地说:“医生,不要紧吧?”乔乔是早醒了的,醒了却不哭也不闹,耷拉着眼皮,可怜兮兮地靠在老乌胸口。医生说:“没事的,打点退烧针,再吊一瓶水。”

老乌一直守在乔乔身边,数着一滴一滴缓缓落下的药水,药水中总是浮出阿湘的影子。一点一滴,滴下的都是欢乐与幸福的往事,点点滴滴,点点滴滴到天明。看看药水快完了,老乌慌得去叫醒医生,医生来拔了针,让老乌按着棉签。此时乔乔已然出了一身汗,背心的衣服已湿透,额头也凉了下来。医生交代说:“你回去后拿条干毛巾垫在他背后。”老乌说:“嗯……医生,孩子有点咳嗽呢,不碍事吧。”医生说:“扁桃体发炎是小孩子的常见病,没问题的。”又给开了一些口服药,交代老乌怎么喂给孩子喝。老乌抱着乔乔回家时,东方天际已现微光,白如鱼肚。瑶台村口的早点摊前已热闹起来,穿着各色工衣的打工仔、打工妹们,买了油条豆浆包子之类的早餐,边吃边往工厂赶。老乌觉得肚子有些饿,买了两个包子塞进了肚子里。回来又给乔乔冲了牛奶,乔乔却睡着了。找了干毛巾,塞在乔乔背心。看着熟睡的乔乔,一刻也不敢离开。

是日,又有三楼一家要退房,老乌过去查电表、水表,碰见了疑心在吸毒的女子,穿一套白色睡衣,趿拖鞋,从楼下买盒饭回来,经过老乌身边时,无声无息,悄然如烟。老乌和她打招呼:“买早餐呢。”女子“嗯”了一声,声若蚊蚋。老乌发现,那女子愈发消瘦苍白了。女子进房把门关上,没再出来。那要退房的住户小声对老乌说:“她吸毒的,常往外扔针头。”老乌没心情理会这些,只牵挂着他的乔乔。好容易把退房的事处理完,又一个女租户跑上来,对老乌说昨天晚上她的自行车被偷了。老乌说:“自行车放哪里被偷了?”女人说:“放在楼道里,还上了锁的,肯定是咱们这一栋楼的人。”原来,这边的亲嘴楼,每栋进口处都有铁门锁着,不是本栋住户进不来,故这女子断定了是本栋人偷了她的自行车。老乌说:“我也没有办法,你们自己注意点,晚上把自行车搬回家里就是。”女人说:“大佬,我们住五楼呢,每天搬上搬下?”老乌苦笑:“没办法,这里是瑶台,是贫民窟,城中村,又不是金鼎花园。”老乌说的金鼎花园,就在街上到瑶台的路口处,那一片原是农田,现在建了高尚住宅区。老乌这样一说,女人也不说什么了。

处理完这一沓子事,老乌着急慌忙跑回家,女工说:“你才回来呢,快急死我,乔乔又发烧了。”一摸,果然。给乔乔喂了水,依然蔫蔫的,半点精神全无。老乌又把乔乔抱到卫生所,对那黄胖医生说孩子又发烧了。黄胖医生给乔乔量了体温,三十八度。又听了胸腔,摸摸肚子,说:“再打一瓶吊针吧,炎症不消就退不了烧,今天加点儿双黄连试试。”老乌忧心忡忡,说:“医生,别试试啊,行不行,不行我送孩子去人民医院。”医生对老乌怀疑他的医术颇为不满,说:“笑话,这点病都看不好还开什么诊所?”老乌不再说甚。又守着孩子在诊所吊了两小时的药。末了,医生给开了退烧药,交代:“这药是香港产的,比大陆产的药好,退烧有特效,不发烧不要吃,要是晚上再烧,就把这药冲半包给他喝。”又让老乌买了体温计随时观测孩子体温。这一晚,老乌哪里敢睡,一直观察着乔乔的变化,睡前还好好的,精神似有好转,十二点刚过,乔乔的小脸儿又开始发红,体温一会儿就升了上来,且咳得益发厉害。老乌给乔乔服了退烧药,半个小时过去,体温仍未降。看看时间,已近凌晨一点,不敢再等下去,抱着乔乔,又去了那卫生所。这次医生倒有点疑惑了,重新仔细检查了孩子,又问老乌给吃退烧药没有,老乌说吃了快一小时了,退不了,眼巴巴地望着医生问:“孩子到底是怎么了。他一呼气时胸口还呵喽呵喽响呢。”医生一脸无奈,说:“看样子,怕是肺炎,还是把孩子送人民医院吧。”老乌当时气得够呛,指着那医生,手指在空中点了几下,却说不出话来。抱了乔乔就往街上跑,半夜三更的,路上也没辆的士。跑过云瑶桥,偏又遇上了阎王样的治安队,这么晚还没收队,在桥头上巡逻呢,老乌心里暗暗叫苦。果然,治安员一见老乌抱个孩子慌慌张张的,疑心他不是好人,当即拦住老乌,让老乌把证件拿出来。老乌急道:“孩子病了,可能是肺炎,我要送他去人民医院,没带证件。”治安员说:“谁知这孩子是你的是偷的,少废话,把身份证暂住证拿出来。”老乌在诊所本就憋了一肚子火,没冲那医生发,这会儿,实在压抑不住,居然胆大包天,冲那人见人怕鬼见鬼愁另打工者闻风丧胆的治安仔一通狂吼:“你们是不是人生父母养的?孩子病成这样,你们还查什么查,好,查吧查吧,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老子和你们同归于尽。”没曾想,一贯作惯了大爷的治安员,被老乌一吼,倒哑了口。老乌抱着孩子往街上跑。跑了一截路,听见背后摩托车响,一个治安员把摩托车冲到了老乌面前停下来。老乌喘着气,带着哭腔:“你们有完没完,有点儿同情心好不好?”治安员说:“别这么大脾气嘛。上来,我送你去医院。”老乌有点不敢相信,看着那治安员。要知道,在打工者的心目中,治安仔就是他们的灾难,克星,是魔鬼。“上来呀,还愣着干嘛?”治安员说。老乌抱着孩子上了摩托车。治安员说了声坐好,摩托车“日”地就往街上而去。到了医院,治安员问老乌还要不要帮忙,老乌说:“不用了,谢谢。”治安员说:“谢什么呢,我们查证也是公事公办,都是打工的嘛。”

乔乔果然患了肺炎,在人民医院打上点滴,医生说要住院观察,老乌就去办了住院手续。折腾到天亮,乔乔红扑扑的脸蛋恢复了正常,脑门凉凉的,手心脚心也凉凉的,悬着的心才算是放下一点。到下午时,乔乔的体温又有回升,老乌的心又揪住了,就这样反反复复,在人民医院住了三天,乔乔才算康复。这三天来,老乌几乎未合眼,人瘦了一圈,胡子拉碴的。乔乔也瘦了,明显掉了相。回到租屋,他请的女工说:“你这几天去哪里了?孩子也没见着,打你的传呼也不回。”老乌说:“乔乔高烧不退,住了三天院,传呼机丢在家里了。”又说:“这几天没什么事吧?”女工说没事,接过乔乔抱了,心疼不已:“小家伙瘦了。”老乌说:“大人这样折腾几天都受不了的。”女工说:“是呀,你也瘦了哩。”老乌进屋,看了传呼机,上面有好几个电话没回,就一一去回了,有些是瑶台的公用电话,可能是打听租房的事,有个电话,却是瑶台厂写字楼的。老乌电话打过去,是黄云瑶接的,一听是老乌,劈头一句:“你这个死老乌,这几天跑哪去了?打你呼机都不回,派人去店里找你也找不着。”老乌说:“对不起对不起,乔乔病了,我在医院陪着他。”“乔乔,就是你捡的那个孩子?”老乌说:“是的是的,大小姐,找我有事?”黄云瑶说:“不是听说你要结婚了吗,怎么一直没动静?”老乌苦笑:“没有的事。”黄云瑶说:“那你来瑶台厂一趟,我妈子找你有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