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心理学的故事:源起与演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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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序言:探索内心世界

公元前7世纪的心理实验

埃及国王萨姆提克一世是一个非同寻常的人。在其长期的统治期间,也就是公元前7世纪的后半叶,他不仅将亚述人驱逐出境,使埃及的艺术和建筑得以昌盛,为社会创造出极大的财富,而且还构想并指导了历史上的第一次心理实验。

很久以来,埃及人总是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民族。萨姆提克出于好奇,便想探索并证明这个让他们沾沾自喜的观点。像其他优秀的心理学家一样,他的实验是由一个假设开始的:如果孩子在出生以后一直没有机会从周围的人那儿学习语言,那么,他们可能会本能地说出一种最原始的语言——人类与生俱有的语言。萨姆提克认为,这就是最古老的民族的自然语言。他想证明的是,这个最古老的民族就是埃及。

为了证实这种假设,萨姆提克召来两个出生于下层阶级的婴儿,并把他们交给一个边远地区的牧人抚养。他们被安置在一个隔离的小屋里,得到舒适的食宿与照料,但不让他们听到任何一句话。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追溯了这个故事的真正起源,它来自麦菲斯的赫菲斯托斯教堂的牧师口中。他说,萨姆提克的目的是想知道这两个婴儿咿呀学语之后所说出的第一个单词是什么。

实验成功了。孩子们两岁时,一天,牧羊人打开房门,孩子们跑向他叫道:“贝克斯”。对于牧人来说,这个词没有任何意义,他便没有在意。然而,由于此后两个孩子经常提到“贝克斯”,他就报告了萨姆提克。萨姆提克命令将孩子们带到他那里。他也从孩子们的口里听到了“贝克斯”这个词。他多方请教,得知“贝克斯”在弗里吉亚语中是“面包”的意思。他非常失望,他实验的结果竟然是:弗里吉亚是一个比埃及更古老的民族。

我们今天也许可以一笑了之,因为我们通过对隔离条件下所抚养大的孩子的研究得知:世界上绝对没有天然的语言,从未听过别人说话的孩子根本不可能说话。萨姆提克的假设只是停留在无效的虚构之中,明显的一点是,他把一个咿呀之音误认为是一个真正的词。但我们还得敬佩他,因为他想证明自己的假设,而且,在那个时候他便产生了这样一个观念:在大脑中通过内部加工形成的思想能够通过实证而研究。

神的信息

在萨姆提克之前,以及在他之后的数代人之中,还没有其他人对人类思想及感情的形成进行过研究、理解与推测。

很久以来,不管是原始人还是文明人,其他一些林林总总的复杂自然现象总是能引起他们的关注。他们或多或少地对这些现象加以理解与掌握。人们学会生火并控制它的历史将近40万年,设计与使用各种工具的历史也达10万年之久;在又一个8000年中,他们中的部分入学会了如何种植并收获庄稼;并在近千年的时间中,至少在埃及,人们了解了人体的某些元素,并产生了成千上万种医治各类疾病的处方,其中有些处方的功效还相当不错。但在萨姆提克之后的近百年中,无论在埃及还是在其他任何一个国家,没有人想过或尝试寻求过——更不用说影响过——人类自己的思想的运转机制。

这就难怪人们把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看做是鬼怪和神灵的产物了,古代人的记载可以充分地证明这一点。譬如,约公元前2000年的美索布达米亚的楔形文字曾多次提及神的“命令”——通常借社会统治者的口谕——以指导人们在哪里及怎样种植庄稼、授权予谁及向谁宣战等。其中典型一例是刻在泥土锥形柱上的一段文字:

克什姆的麦西林国王在其法神的旨意下负责那个地区的种植。并筑造一块石柱……宁格苏,思格尔(另一神)的英雄,按其旨意发动对乌姆的战争。

早期人类如何假定其思想与情感的产生的更为具体的描写可见于《伊利亚特》。它记载的是公元前9世纪荷马的观点,并从某种程度上反映了他所描写的11世纪希腊人和特洛伊人的想法。普林斯顿的朱利安·简教授曾竭尽全力地分析了《伊利亚特》涉及大脑及情感方面的语言。教授总结他的发现如下:

从总体上来说,《伊利亚特》中不存在“意识”……也就是说,从总体上说。书中没有涉及意识或智力行为方面的词汇。《伊利亚特》中在后来意味着智力等意思的词汇,在当时有着不同的诠释,全都代表者具体的事物。“心”(psyche)一词,后来解释为灵魂或心灵,在(当时)大多数情况下代表着生命物质,如血液或呼吸:一个濒死的勇士把他的“心”流进土地,或在最后一口气里将之抛进空中……也许最重要的还是“noos”一词,后来希腊语中拼写成“nous”,慢慢地发展为有意识的心灵。而在《伊利亚特》中,它的最恰当的诠释应该是“知觉”、“认识”或“视野”。宙斯“将奥德修斯控制在他的noos(视野)之内”,意思是说,他时刻都在观察着他。

《伊利亚特》里人们的思想和感情都是众神直接灌输入他们的脑海中的。史诗在开场白里把这一点表达得清清楚楚。故事从特洛伊被困的第九年开始,当时,希腊军队正为瘟疫所困,阿喀琉斯认为,他们也许应该从岸边撤离:

阿喀琉斯把他的士兵召集起来,此行为源于白臂天后赫拉的旨意,因为赫拉看到希腊人一个个死去非常同情……阿喀琉斯对士兵们说:“我们要想逃脱战争和瘟疫带来的死亡,我认为我们必须得撤退,返回家乡。”简教授说,诸如此类对思想与情感的解释不时出现在《伊利亚特》中:

当希腊军统婚嗣伽门农掠夺阿喀琉斯的情妇之后,抓牢阿喀琉斯的黄色头发,并警告他不能伤害阿伽门农的是天神……带领勇士冲入敌阵的是天神;在关键时蓟给士兵以诩示的是天神,争论并教导赫克托如何如何的仍是天神。

其他一些古代民族,甚至在几个世纪之后,仍然相信他们的思想、视觉和梦是神的旨意。希罗多德告诉我们,波斯帝国的建立者居鲁士大帝,于公元前529年进入敌对的马萨格泰人的领地。当天晚上,他在睡梦中看到了大流士——部将希斯他斯普斯的儿子——他的双肩长出一对翅膀,一只遮住亚洲,另一只遮住欧洲。居鲁土醒来,把希斯他斯普斯传唤过来,对他说:“我察觉你的儿子正在密谋杀害我,并想篡夺我的王位。我对你说我肯定这一点。天神一直关注着我的安全,并在每次危险来临之前警告我。”他复述了他的梦,命令希斯他斯普斯返回波斯,告诉其儿子大流士,在居鲁士击败马萨格泰人之后前来觐见(然而,居鲁士却被马萨格泰人所杀大流士后来确实成为国王,但并不是通过密谋杀害居鲁士所得)。

古希伯来人也持相近的观点。《圣经·旧约》的整篇中,很多重要的思想都被看做是上帝的旨意。开始是上帝亲自发话,后来只听到上帝的声音。这里举三个例子:

这件事情过后,艾布拉姆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意象,传来了上帝的声音:别怕,艾布拉姆,我是你的保护神,你胜过一切。(《创世纪》,15:1)

在上帝的仆人摩西死后,传来了上帝的旨意,他对摩西的执行者Nun的儿子约书亚说:我的仆人摩西死了,现在你要起来,和众百姓过这约旦河,往我所要赐给以色列的地去,(《约书亚》,1:1—2)

上帝给阿米蒂的儿子约拿传话,说:去尼尼微吧,那是个大都市。去谴责它,因为它的罪恶正逼近我们。(《约拿》1:1—2)

紊乱的思绪和疯狂同样也成为上帝或其派遣的恶魔的“杰作”。《申命记》中把精神错乱看成是上帝对那些不服从命令的人的诅咒和惩罚:

上帝可能会让你变成疯子,成为瞎子,或让你得心脏病。(《申命记》,28:28)

扫罗突然发生精神错乱,可归咎于上帝派遣的一个恶魔。大卫要给他弹奏竖琴以缓解病情:

但上帝派遣的精灵离开了扫罗,而恶魔却来骚扰他……后传说,当恶魔降临到他的身上时,大卫就拿起竖琴,为他演奏:于是扫罗恢复如初,恶魔也离开了他。(《撒母耳记》上卷,16:14—23)

当大卫作为勇士的名誉超过扫罗时,恶魔的势力又猖獗一时:

翌日,恶魔降临扫罗身上,扫罗正在家中做预言。大卫弹奏着竖琴。一如往常。扫多手里拿着一杆标枪。扫罗把标枪射出去,甚至说要用它把大卫钉在墙上……大卫躲开了,标枪重重地投在墙上。(《攒姆尔记》上卷,18:10—11 19:1O)

思想的发掘

在公元前6世纪,似乎出现了令人瞩目的新发展。在印度,佛教把思想归因于人们的感觉和知觉,认为感觉和知觉逐渐而自然地形成思想。在中国,孔子强调思考和决断,认为它们的力量存在于人的体内,“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怠”,“人能弘道,非道弘人”。

变化更大的是希腊。在那儿,诗人和贤士开始用一种新的眼光来看待思维和感情。例如萨福,她就没有把嫉妒看成是神的惩罚,我们可以欣赏到她是如何用现实主义的口吻来描述因嫉妒所受的折磨的:

对我来说,神灵就像欢快的

勇子在你面前,顶着你

紧挨着你坐下,默默地聆听

你银铃般的声音和

恋人般的憨笑。噢,这——这——搅动者

我胸腔内那颗不安的心!

只要我能看到你,哪怕只一般,

我愿意失去声音;

是的,我的舌头断裂,周身之上

自心底涌起一股烈焰;

我一无所见,任凭一声咆哮

响彻在我的耳畔。

——阿提斯颂歌

诗人和立法者梭伦却不以荷马的角度理解“心(nous)”一词,而是认为它属于理性的范畴。他宣称,一个人在40岁时心智(nous)完全成熟,50岁时“心智(nous)和语言均处于最佳状态”。梭伦或哲学家泰利斯——出身不同——的看法与荷马时代的完全不同。这一点被西方文明里最简短、最有名的一条铭言记载下来。这条铭言被雕刻在特尔斐的阿波罗神庙里:认识你自己。

此后几十年里,希腊在思想、科学、艺术方面陡然出现一个令人惊叹的全盛时期。自然史学家乔治·萨顿曾这样估计说:在古希腊时期,人类知识在不到三个世纪里几乎增长了40倍!

这一时期里最突出的是哲学这个全新的领域的出现与繁荣。在公元前五世纪和四世纪的希腊城邦里,有这么一小部分贵族,尽管没有先进的设备和确凿的数据,却善于思考,善于用激情来理解世界与人类自身。他们仅通过观察与推理来看待和解决许多领域里悬而未决的问题,这些领域包括天体、宇宙、物理、形而上学、伦理道德、美学和心理学等。

当时,哲学家们并没有用“心理学”这个术语(该词产生于1520年),他们也不把它看做一个独立的知识领域。他们对这门学科的兴趣远比不上对其他基础学科,如物质的结构、因果律的本质等。不过,他们还是识别并对几乎所有心理学方面的问题提出了假设。从那时起,以下这些问题便一直受到学者和科学家们的关注:

——世界上是否只存在一种物质?思想是否与物质不同?

——人有灵魂吗?人死之后灵魂是否独立存在?

——人的思想和身体是怎么连在一起的?思想是不是灵魂的一部分,如果是,它是否可以存在于人的身体之外?

——人的特性是与生俱来的呢还是后天经验所得?

——人如何了解自己的所知?我们的观念产生于思想兜,还是产生于感知和经验?

——感知是怎么定作用的?人对世界的印象是否其正代表其实世界的存在?人又怎么知道是或不是?

——获取真正知识的正确途径是纯粹的推理呢还是通过观察所得来的资料?

——有效思维的原则是什么?

——是什么导致了无效的思维?

——是思想引导情绪还是情绪引导思想?

在当今的心理学教科书入门中,几乎所有重要的论题,希腊哲学家们都已预料到了,至少说在当时已具雏形。更令人感叹的是,他们的目标竟然和当代心理学家的完全相同:探索人类行为的起因,即对外界事物和刺激做出反应时,看不见的心理过程。

这个问题促使希腊哲学家们开始其对心理这一不可见世界的探索之旅——也许我们可以称呼这个世界为内在的宇宙。从那时到现在,心理的探索者们在这个看不见且未知的一片荒芜里走得越来越远。这条旅程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都充满着挑战,且给人以启迪,一如人类在任何一片未知的海域或陆地上的探险,一如任何远离地球的太空飞行,一如任何在世界边缘、时光之巅的天文探索。

什么人(最近几十年中也有女性)深感发掘心理这一广袤而无形的世界是迫在眉睫的呢?各种各样的人:隐修者、好逸恶劳者、狂热的神秘主义者、固执己见的现实主义者、保守主义者、自由主义者、真正的教徒及坚定的无神论者等,林林总总,不一而足。他们虽然各执己见,但这些心灵的巨匠们有一点是相同的:他们中的所有人,不管以何种方法,都表现得非常有趣、使人印象深刻甚至令人敬畏。阅读他们中任何一个的传记和作品,我都能感受到自己是多么的荣幸,荣幸地与他生活在一起,荣幸地从他的探索中受益。

对人类发展来说,这些人所倡导的对人类内心世界的探索当然要比人类对外部世界的探索更为重要。历史学家们往往把技术进步看成是文化的里程碑,其中包括犁的创新、金属熔化及冶金的发现、钟表、印刷术、蒸汽动力、电动机、电灯泡、半导体和计算机等的发明。然而,比所有这些发明更具创新意味的则是希腊哲学家及其后继者们的认识。他们认为,人类可以观察、理解,甚至最终引导并控制自己的思维过程、情绪及行为。

认识到这一点之后,我们即成为这个星球上全新的、完全不同的物种:惟一能审视自己的思维和行为、且能对之进行改变的动物。这在进化史上无疑迈出了巨大的一步。尽管在体格上我们与3000年前的人类差别甚微,但在文化上,我们却属于一个全新的人类,因为我们已变成分析心理的动物。

这次心理之旅迄今已历经2500个春秋。《心理学的故事》所叙述的正是这次旅程,是人类对行为的真正原因的不懈探求,是所有人类探求的最大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