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半拍再也忍不住,泪水扑愣愣掉了下来:“大妈,您别先生先生的,您叫我孩儿不行吗?我家里三口,就缺个老妈疼我,您若是不嫌弃,就跟我去。”慢半拍本是好心,可老人家说什么也不愿意给他添麻烦,也只好作罢。
慢半拍自从认识了老太太,就多了份心事。见天晚上,关了店门,先去老太太家里坐坐,屋里的活儿也就顺手干了。娘俩越唠越投机,老太太一天见不着这个“孩儿”,就想得发呆,老太太把门钥匙都给了他一套。这天他打开门,发现老人家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便赶紧送到医院,才保住了老人一条命。出院后,他坚持接老太太回家,媳妇也乐意,这样,他跟李百万的老妈成了一家人。
慢半拍捡了个妈,周围一些做买卖的很奇怪,难道他图老太太那幢住宅?人家李百万能善罢甘休?慢半拍听到这些议论,连连拍打自己的脑袋:“说你慢半拍一点也不假。”他立刻跟李百万签了协议,老太太的住宅跟他黄四憨无关,任凭李百万处置。这才去了一块心病。
签了协议,李百万还是不平衡,恨恨地说:“连自己那个饭碗都保不住,他敢插手我家的事?我让他出我的丑,不出半年,我顶黄了他那小店,就冲那猪脑袋。”
再说慢半拍,新一家和和睦睦,日子很是甜蜜。老太太闲不住,总爱去粮店里走动。看出点门道来,就回家对慢半拍说:“孩儿呀,你让我这么呆在家里看电视,那东西看久了,对人体有害呢。我想去你的粮店里找点活儿干,你不让,我可要回那六楼啦。”去了小店,老太太又说,她要坐着小马扎儿拣大米里的沙子,慢半拍就想,由她吧,反正也累不着。
老太太从那天起,吃完饭,就到慢半拍的小粮店,让伙计搬出一袋米来,她往外拣米里的沙子,挑得很细,挑出的沙子就放在一只笸箩里攒着,天长日久,攒了多半笸箩。
小粮店多出个拣沙子的老太太,顾客们都好奇,以为老板脑子里生了病——李百万往里掺还来不及,他雇专人往外拣?后来才晓得,这老人恰恰是李百万的妈。说来也怪,慢半拍的小粮店不知不觉兴旺起来,买粮的一天多似一天,而李百万呢,顾客渐渐少了,不出半年,不但没把慢半拍挤黄铺,两家的经营状况掉了个过儿,这回轮到李百万发愁了。
慢半拍说了句十分赶点儿的话:“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打麻将还得掉掉风头呢,是不是?”
不是。老太太拣了一天沙子,回家对慢半拍讲了实话:“孩儿呀,你哪是做生意的料哇,光凭着善良就能赚钱啦?我着实让你感动了,才想出这法子。我一拣沙子,顾客们就觉得咱这小店对顾客多好,连沙子都不想卖,还会坑顾客吗?这样,你的买卖不就好做得多了吗?”
慢半拍这才一下子回过味儿来,拍拍他那个不太灵活的脑袋,憨笑着说:“我本来想捡个妈养着,没成想,却捡回来个‘财神爷’!”
本是好姐妹
傍晚,黄雅芬下班回家,进楼道的时候,遇上一楼的胖嫂,神秘兮兮地告诉她:“咱们可得注意点儿呀,你隔壁的于大夫传染上‘非典’啦。”
黄雅芬机械地点点头,上楼刚要掏钥匙开门,身后传来“噔噔噔”脚步声,是于大夫的儿子小雨回来了。小小子胖胖乎乎虎头虎脑,脖子上似乎永远挂着钥匙,“阿姨好!”“你好,妈妈呢?”“妈妈在医院,得好久才回来。”“那你自己能行?”“阿姨,我都是少先队员啦,什么都会做!”
真是个好孩子,比他妈强了百倍。黄雅芬这样想着,进了屋,往床上一躺,觉得很解气:“她传染上了‘非典’?这叫报应!”黄雅芬为什么这样兴灾乐祸呢?她跟于大夫有疙瘩。
七年前,黄雅芬十月怀胎临产。考虑到毕竟跟于大夫住隔壁,有熟人总比没有好吧,就事先跟对方说了,不去保健院,去她的医院。于大夫一拍胸脯:“没问题,妇产科的事包在我身上了。”果然一切住院事宜都由她一手办了。正当黄雅芬感激万分时,事情来了:先是主治医生给黄雅芬上课,反复渲染剖腹产的好处和自然生产的恐怖,说得黄雅芬头皮发炸,只好同意剖腹产;接着,麻醉师又来暗示:“你放心,你的麻醉归我负责,我绝对不让你受苦。”潜台词就是:“只要你聪明。”随后,推销止疼仪器,护士们也各有暗示……就这样,黄雅芬的丈夫先后掏了三千元红包费,而在小黄病床后的墙上,就赫然贴着“坚决不许收红包”的警示牌!多么虚伪!黄雅芬事后看了许多资料,才知道像她这种情况完全不必要剖腹产,大夫之所以拼命鼓吹让她挨一刀,纯是为了勒索红包,哪里谈得上医德!她跟于大夫说这事,于大夫笑笑说:“都这样。”从那时起,她就讨厌穿白大褂的,见了于大夫就尽量躲着。可是,前不久,她女儿得了急性传染病,冤家路窄,住进了于大夫主治的传染科。她想,医生不会把患者治坏了吧,她还要自己的名声呢。哪想到,女儿住了三天院,就药物过敏,浑身起了一身疙瘩,当妈的心疼欲碎,这分明是姓于的因为她当初揭其同行的短,挟私报复。黄雅芬从科室主任直告到主管院长,人家说这种过敏不属于医疗事故,于大夫没责任。官司没打赢,她跟于大夫彻底翻了脸,原先客客气气的邻居,成了陌路人。黄雅芬认为这样住着别扭,就跟丈夫商量好,把房子卖出去,已经收了人家五百元定金,最近就搬家。
现在平衡了。黄雅芬受了于大夫的戏弄,对方也好不到哪儿去:丈夫丢下她跟一个富婆跑了,她现在又传染上“非典”,这叫恶有恶报!黄雅芬出了气,舒舒服服吃过晚饭,丈夫带女儿到南方看爷爷,她自己没事,看电视。
电视上正报道“非典”情况,让她大吃一惊:黄雅芬是酒厂的化验员,平时只晓得埋头工作,跟别人接触得少,只知道最近流行了“非典”,却不晓得这病如此厉害!电视还报道一位护士长牺牲在抗“非典”一线上的事迹,那么感动人!
黄雅芬再也坐不住了,她想起远在南方的丈夫、女儿。公爹家住在偏僻山村,连电话都没有,手机不通,这阵子不知怎么样了?着急的同时,她又可怜起于大夫来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了,你可千万别死呀,你死了,扔下那个小儿子哪个照顾!
黄雅芬这一夜没睡好,总做恶梦,梦见自己一家三口染上了那可怕的病。第二天,确切消息终于传来:人家于大夫不是得病,她是投入到抗击“非典”第一线去了,据说,原来组织上考虑她的情况,不打算让她参与,但人家于大夫医术高超,连一些老大夫都望尘莫及,何况她自己坚决请战:“人命关天,我不能眼看自己的同胞误了医治……”
黄雅芬的良心受到了很大震动。她想,女儿那次过敏也许真的不怪于大夫,都是自己疼女儿心切才把事情闹大,这样,她便有些内疚。
下班后,她特意等在门前,待于大夫的儿子小雨甩着脖子上的钥匙跑上楼来时,她十分友好地说:“小雨,妈妈不在家,去阿姨家吧,阿姨给你做鱼吃。”小雨一笑,露出刚刚退掉的豁牙:“谢谢阿姨。妈妈不让我沾别人的便宜。阿姨再见。”
多好的孩子,可别让他没有妈妈。黄雅芬越发喜欢这孩子,楼房质量不好,隔音效果差,她听着隔壁小雨欢快的歌声,感觉特别想念自己的女儿,她好想把小雨请过来跟她做伴哟。
夜里,黄雅芬被隔壁小雨的叫声吵醒。其实她睡着了,耳朵也是长在隔壁孤独的孩子那边呢。只听小雨喊:“妈妈,妈……”黄雅芬想,能不想妈妈嘛。可是,越听,越觉得声音不对,孩子语无伦次,是发烧!她穿上衣服,跑过去敲门,但是没有回声,这孩子大约是晕过去了!
她急忙找楼下胖嫂,让她帮助想办法。胖嫂听了,一惊一炸地说:“黄工,您可不敢大意呀,他妈妈干那个的,孩子会不会是‘非典’?‘非典’可是害群之马呀,别把咱们都传染了!”
黄雅芬鼻子一酸:“什么害群之马,难道有哪个人吃饱了撑的,去得那病?他妈妈为患者舍了儿子,不顾危险,我们却这样对待她!我就是豁出来染上‘非典’,也应当替她管好这孩子!”说着就给110打了电话。
民警们赶来,帮忙把小雨家的房门一打开,黄雅芬就冲入室内,一看,小雨可不已经进入昏迷状态了!她抱起小雨就往楼下跑,边对民警们说:“你们离远一些,这孩子怕是‘非典’!”这时胖嫂冲上来:“黄工这么年轻的知识分子都不怕,我这人不值钱,却有的是力气。”胖嫂被黄雅芬这无私的精神所感动,她抢过小雨,抱着跑得飞快,十几分钟就赶到了医院。
小雨只是感冒,跟“非典”搭不上边。医生说,好险,你这妈妈怎么当的,再迟10分钟,这孩子就没救了!经过抢救,小雨脱离了危险。
这时候,黄雅芬卖房子的买主找到医院,要求她按协议腾出房子来,小黄才记起买卖协议到期了。她毫不犹豫地掏出1000元钱来,依约赔偿对方:“我没住够,现在改主意了。”搞得那买主一头雾水:“拿钱闹着玩呢,什么毛病。”
黄雅芬打电话跟单位领导说明情况,请假陪小雨治病。她看着孩子那双自来带笑的眼睛,多么像他的妈妈。为了给小雨增加营养,黄雅芬费尽心思,回家做了好吃的给小雨送来,从不重样儿;黄雅芬业余时间发表过许多儿童故事作品,她就把那些故事讲给小雨听。小雨开心极了:“阿姨,您真好。妈妈从来不会给我讲故事。”黄雅芬纠正道:“小雨,妈妈是把讲故事的精力都用在了解除病人痛苦上了,她做的事业比讲故事更有意义。”她又给小雨讲了几个医生舍己救人的故事,感动得小雨泪眼婆娑:“妈妈是那样的医生吗?我长大了也当医生,也去抗击‘非典’。”黄雅芬笑了:“那时候就不会有‘非典’了,都让你妈妈制服了。”
在黄雅芬的精心护理下,小雨的身体恢复得很快,要出院时,他竟然不乐意离开。黄雅芬奇怪地问他,孩子无限依恋地说:“回家了,阿姨还陪我吗?”
“当然。”
“阿姨,我想叫您妈妈。”
黄雅芬一把将小雨搂在怀里,动情地说:“小雨,我的好儿子,妈妈答应你。”
“太好啦,小雨没有爸爸,小雨却有两个妈妈啦,明天告诉同学们去!妈妈打电话时,已经告诉我啦,隔壁的黄阿姨是个好人,小雨有困难她肯定会帮你的。”
黄雅芬神色暗淡下来:“孩子,我跟你妈妈本是好姐妹,都是这个妈妈不好,小看了你妈妈……”
这时,护士拿着手机来,说是于大夫的电话。黄雅芬只“喂”了一声,对方就说:“是小黄妹妹吗,我知道您在帮我的儿子……”
“不,姐,我等您这声‘妹妹’已经好多好多年了。小雨是咱俩的儿子,您答应吗?我和咱们的儿子盼望您早日胜利归来……”
黄雅芬一张伶俐无比的嘴,此时竟无话可说,只是握着手机,泪如泉涌……谢不完的娘亲四十年前,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淖儿河北岸的山路上突然出现一位年轻的农村妇女,她身后背着的是她三岁的儿子赵堑生,已经高烧昏迷不醒,妇女淋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她冒着急雨,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还得时不时地关注背上裹在油布里的儿子,既怕他淋雨,又怕他憋闷着……农妇名叫闵玉芳,淖儿河北岸有个二十多户的生产小队,她就是小队的民办教师,丈夫出民工修水库刚被哑炮炸死,悲痛未了,儿子半夜又突然高烧不退,这样的大雨,她一个年轻寡妇,实在开不了口去央求哪个男子汉护送她过桥,日后怕有说不完的是非呀,于是,年轻的母亲一咬牙,背起儿子冲进了雨中。
淖儿河上横着一架木板吊桥。平时,社员们要与外地联系,就得踩着它过河,河对岸,有大队所在地,还有一家老中医开的诊所。闵玉芳摸到桥边,俯身一望,桥还在,没被洪水冲走。闵玉芳以往过桥,总是等桥上没人了,才手扶铁缆,蹲下身子,一步步挪向对岸,每次都跟死过一回似的,吓出通身汗。今天夜里,眼前漆黑,她……闵玉芳祷告一遍:“老天爷,我如果今夜该死,您就收走俺娘儿俩一块吧。”又是一咬牙,双眼几乎闭着就迈上了吊桥。奇怪的是,她走在上面,吊桥丝毫没像往日那样晃悠,也就不觉得可怕,就那么顺利地过到对岸,二十分钟后,她水淋淋地跪在一脸惊愕的老中医脚下……赵堑生得救了,小脸绽放出笑容,奶声奶气地数数儿给妈妈听:“一二三……一百。”闵玉芳再次给老大夫跪下:“大夫,我儿子的命也就是俺娘儿俩的命都是您给的。闵玉芳现在身无分文,就剩下这个身子,您想要,我愿意伺候您。”老中医双手扶起她:“说什么傻话呢,孩子。谁欺负你这样的伟大母亲,等到他死后,恐怕连地狱都不会收留!”
第二天,雨停了。闵玉芳谢过老中医,带上老人家赠送的药,背着小堑生往回走,可走到吊桥边,她呆住了。吊桥边横拦着一根草绳儿,上面悬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油漆写着:吊桥已坏,危险,禁止通行!日期写在三天前。望望对岸,同样用草绳儿拦着,用牌儿提醒着。再看吊桥,好些地方被洪水舔着了,铺着的木板冲掉了许多块,两条支撑吊桥的铁索,有一条的三股已断了两股!她两条腿一软,瘫在地下,昨天夜里只想着儿子的性命,眼前仿佛无物;如果发现了这个警示牌或者看见挣断的铁索,任何人也不敢过河,幸亏没请别人帮助!
闵玉芳挣扎着站起来,沿河往上游走,五里以外,有座石桥。她才离开吊桥百多步,就听一声巨响,吊桥被河水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