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找到一份很不错的工作,可是,心里总不踏实,杏花无论幸福与否,也算名花有主;他更惦记的是小蓉姑娘,那姣好的模样儿怎么也忘记不掉。大山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一个光棍命,他下决心终生不娶,把满肚子的委屈都用在拼命工作上……一年过去,大山惦记父母,但为了一个“钱”字,只好靠写信经常问候。父母来信,总问他和小蓉姑娘的情况,问什么时候抱孙子,爹娘很想儿媳妇,一定要他们夫妻的合影:“爹妈这么点要求还不能满足吗?儿呀,快寄照片来吧。”
老父母的信勾起大山的无限心事。是啊,二老风烛残年,说不上哪天就撒手西去……可是,小蓉姑娘让他放走了,无法找回,拿什么交账?他也只好含糊其词,推一天算一天地应付。
年底,大山的家乡又来信,说是他妈这回真的病重,他急火火地回家一看,咦,老妈身体还是好好的呀,这是怎么回事?
大山妈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连爹妈也要胡弄。你是把媳妇送走了,说,怎么办吧?”
大山只好如实招供。
“孩子,你做得对。可是,你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吧?这回亲戚给介绍一个姑娘,县城里的,不是包办婚姻,也不谈钱,女方一百个同意,你看?”
“妈,我……谁也不要了。”
“这孩子,没见面,怎就知道不中意呢?”老娘硬逼着他相看去,他也只好应付一下。他胡乱穿了套旧衣服,跟着老妈到了县城。他怎么也没想到,见了面,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被他送回去的小蓉姑娘!
如同在梦中,两个人相抱大哭。
小蓉姑娘怎么又回来了呢?故事还得从大山以前的恋人杏花身上说起。
杏花姑娘为了父亲的病,违心地嫁给那个大款。大款名叫孙成,早先在集市上见过杏花一面,一直念念不忘,这回听到她家有难,真是绝好的良机,就出钱得到了杏花。杏花心里很矛盾,婚礼过后,就把大山的事说了。孙成听得目瞪口呆:“有这样的好人?杏花,说实话,我真的爱你;但是大山这人的确比我高尚得多,只不过穷坏了。我仗着有俩钱,等于把你买到手,买了身子,买不下心啊。这样吧,你回去跟大山过,钱的事情,就算没那回事。”那一夜,孙成坐着抽烟,直到天大亮。
杏花感动了,为什么两个好人都让她碰上!回大山身边?太残忍了,扔下孙成这么个好人怎么办?再说自己本来是心甘情愿的呀。她哭着跪在孙成脚下:“你只要对我好,我再也不想山里的事啦……”
孙成待杏花果然好,他不但把岳父母接到城里,还时常打听大山的消息,他对杏花说:“大山这么仁义,我一生不敢负他。”当听到大山寻到小蓉姑娘的消息,孙成的确打心里高兴,他跟杏花商量,想帮大山一把。可是没等他们行动,大山又要上路。孙成分析大山的为人,觉得不对头,便商定让杏花化装跟随,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到底叫杏花看出门道来,原来二人在演戏啊。她跟着小蓉姑娘上了车。
小蓉姑娘一上火车,遇上查票,列车长让她到卧铺车厢里,给她安排了一个铺位。她从来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以为遇上了雷锋,哪知道是杏花安排好的?千辛万苦地回到家里,她那位恋人竟变得不冷不热,只是左一遍又一遍地盘问她到底跟大山清白不清白。小蓉姑娘十分委屈啊,可是她怎么才解释得清楚呢?
这一切都逃不过杏花的眼睛。她找到小蓉姑娘的那个恋人,把一万元钱拍在桌上:“现在我告诉你,小蓉是清白的,我可以动员她做医学鉴定;不过好姑娘多的是,假如你能另找一个,这些钱归你了。”小伙子哪见过这么多钱?眼睛都直了,他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杏花这才找到小蓉姑娘,说出自己的身份,并把她与那小伙子的谈话录音放给姑娘听。小蓉的心都碎了!杏花说:“我这么办是不光彩。我多么盼望他能拒绝我那点钱,那样,我就成全你们俩;可是,这小伙子太令人失望……大山在那边等着你呢……”
小蓉姑娘觉得大山确实是个好人,就这样,他又随杏花回来了!
一对青年虽然没有花前月下,但是,那次买卖婚姻却给他们创造了绝好的恋爱机会。他们想找到杏花夫妇,表示谢意,可是他们早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不找了。杏花两口子的心思我知道。小蓉,我们一定混出个人样来,不但我们,还要帮助整个山沟子……我希望咱们成为这里买卖婚姻的最后一例,尽管咱们无限幸福……”大山说。
真儿子,假儿子
一场泥石流滑下来,摧毁了小工棚,赵君义的好朋友鹿丰年睡梦中给埋在了里面。俩人相伴到南边打工数年,好得合穿一条裤子还嫌肥,本来想干到年底就回去过安生日子的,谁知道,就差那么四五个月,鹿丰年竟然惨死他乡。
真不如替朋友去死。处理完好朋友的丧事,赵君义找了个话吧,给未婚妻吴月打电话:“小月儿,咱俩的事就算了吧,我绝不能拖累你一辈子。”吴月很吃惊,好不生生的这是怎么就变了心?赵君义说:“不是变不变心的事,鹿丰年活着的时候,曾经得到过我的承诺,如果鹿比我死得早,那鹿的母亲就是我赵君义的亲娘。想不到这话应了,鹿当真就死了,还大睁着两眼,是我边祷告边帮他合上的眼皮。男子汉说话就一句,我弟兄三个,可他是独子,我必须到那边去兑现我的诺言,养活他苦命的母亲了。”吴月怎么也不理解:“承诺?你当初可也承诺过生生死死爱我,这回难道不算了!”
赵君义叹了口气,说吴月啊,这是两回事。你年轻漂亮,不愁遇不到爱你的男人,可鹿母就不同啦,她耳朵有些聋,最近双眼又老年性白内障失明……这次事故只当死的是我吧,这样,你好,鹿丰年他妈也好。吴月还想说,你走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被赵君义一顿训斥:“玩什么浪漫?你知道丰年那个村有多穷多偏僻吗?你去那里,咱们俩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啦。我不想搭上一个,还要奉送上个你。”吴月愣了半天,才挂断电话,从此再没与君义联系过。
赵君义收拾收拾,去了鹿丰年的家。这小破草房他不止一次来过,对那可怜的老母亲,他也不止一次地叫过“妈”。现在,这失去儿子的瞎妈妈还傻坐在炕上,等儿子回来跟她过年,给她娶回个儿媳妇呢。赵君义跟邻居们说了来龙去脉,村干部和邻居们都答应帮他严守这个秘密,反正老太太眼睛看不清,耳朵也听不确,就那么让她不带遗憾地度过风烛残年吧。
赵君义一膝盖跪在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哆嗦着双手,在君义头上、脸上抚摸了半天,嘴里喃喃着说:“我儿,是我家小拴儿回来了。”说着,母子俩抱头痛哭。“小拴儿”是鹿丰年的乳名。陪老娘亲热了半天,赵君义把身上带着的钱都塞到老太太手里,让她管着,赵君义下地做了第一顿饭,然后,又去菜园子给白菜追了肥,从此就在这偏僻的小山沟里落了脚。
鹿老妈妈爱哭。隔三岔五搂住赵君义哭得如酒醉:“我的小拴儿呀,你受苦了。”赵君义就几乎是喊着对妈妈说:“娘,儿子这不挺好的吗……”从前拜见老妈妈时,赵君义喊她“妈”,现在为了不让老太太看出破绽,他悄悄练了几百遍,进门就开始喊“娘”了,并且从来没出过差错。
小赵对朋友的老母亲照顾得无微不至,村干部万分感动:如此讲义气,如此善良的人真不多见,甭说只为一句承诺,有那借朋友钱财的,白纸黑字立了字据的,还动不动反悔不认账!得帮帮这小伙子,别难为了他。恰恰这时,山那边有家种植蘑菇的大户想在这边招个力工,乡亲们一致想到了小赵,两下一照面,老板十分中意,立即签了合同。赵君义白天就翻越这座山,到蘑菇大棚去做工,晚上回家陪伴老妈,君义不在家的时候,由村里的闺女、媳妇来陪着老太太,反正穷地方,钱没有,时间倒是不缺。
赵君义的雇主是一个拄拐棍儿的老汉,在塑料大棚内种了好大面积的蘑菇,培植种子,浇水、倒盆、收获……老汉做不了,就支使嘴儿,活儿都是赵君义一人做。累归累,好歹总算有份固定收入,君义算了算,除去他跟老妈的生活费,每个月都有两、三百块钱的剩余,这在当地,已经相当不错了,否则他和丰年犯得着抛家舍业到外地打工吗。
鹿妈妈虽然眼睛几近失明,可她闲不住,赵君义的衣服只要一脏,她就能闻得出来,马上按盆里给洗了。赵君义跟她喊:“娘,您别受这累了,我晚上自己洗,举手之劳。”老太太轻轻打了他一下:“傻小子,老娘还没老到嚼不到面条子的份儿上,你让我闲着零件生了锈,那可要短命的呀。”赵君义心里无比温暖,他真庆幸自己命好,当一回雷锋,还捡了位如心疼他的母亲,这都是上世修的缘哪。
这天傍晚,赵君义干完活回返,刚攀到岭顶,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大雨倾盆,他惦记着老母和那幢草屋,不敢避雨,连滚带爬地回到家,已经滚成了泥猴。老妈抚摸着君义,又心疼得哭了:“小拴儿啊,让你受苦了。”说罢,摸索着找出一套新衣服给君义换上。原来,老太太托外出赶集的邻居早早为他准备了换洗衣服,这一夜,赵君义差不多没合眼,他暗暗发誓,一定要珍惜这份母子情缘,让老娘幸福。
一晃两年过去,蘑菇大棚效益特别好,赵君义也不断获得加薪。小伙子省吃俭用,积攒下的钱,都交给老妈妈管理。这一天夜里,老娘突然把儿子叫到跟前:“小拴啊,明天上班时跟老板请个假,咱西院王大妈给你介绍了个人儿,听说长得挺周正,手脚也勤快,后天过来相亲,你就别去上班了。”赵君义迟疑了片刻,对老娘道:“娘,这几天不行,活太多;要是耽误了事,怕失去这份工作呢。”老娘只好叹气:“都是我这该死不死的老祸害,连累得俺拴儿娶媳妇都耽误了。”“娘,您放心,等儿子多攒点钱,咱挑着拣着,给您娶个像模像样的回来。”
赵君义不愿意相看对象,自有他的道理。他与未婚妻吴月那咋也叫相处了两年多的感情,能说声割断就割断吗?就算是从通过那个电话后音讯杳无,可君义无时不在惦记着她呢,他想,哪天混得像个样子时,一定要打探个准信儿,只有月儿幸福了,他才可能考虑自个儿的事。
就在这年春节临近时,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传到了赵君义的耳朵里,这好消息却把他愁得吃不香睡不着。怎么回事?省城下来了一批名医,在市医院驻扎,免费给贫困山区的失明患者做手术,叫做“阳光工程”!像鹿妈妈这样的眼病,重见光明那是很容易的事!然而,赵君义有难处啊,两年多,老人家还不知道她儿子的实情,如果一睁开眼,他这个假儿子立即被揭穿,真相大白时,老娘能受得了这份打击吗?可就这样让老人家一辈子生活在黑暗中,又是件多么残忍的事呀。赵君义经过痛苦的选择,觉得自己不能太自私了,他决定帮老太太抓住这次机会,哪怕背一个骗子的名声也在所不惜,反正丰年人死不能复生,他终生奉养老娘,跟她亲儿子一样嘛。
他把心事跟村领导谈了,领导坚决支持他,并保证老太太重见光明时,一切工作由村里做,不会影响他们的母子关系。赵君义的老板听说他有这份孝心,不但批准了他的假,还赞助他五百块钱……赵君义兴高采烈地把这想法跟老娘说了。没想到,老娘脸一扬:“我土埋脖梗的人啦,做什么手术。我怕。”赵君义与村干部反复劝说,老太太就是盐酱不进:“这年纪,下不了手术台,你们想害我呀。”
党和政府送上门的关怀,不接受?半路失明的痛苦是常人难以想像的!赵君义觉得从来没去过医院的老太太,必是听信了传言误导,把手术想得过分可怕。他与村领导和邻居们商量,准备好担架,给老太太吃上安眼药……老太太睡梦中被抬出了山沟。
鹿妈妈的手术出人意料的成功,主刀医生喜不自禁。拆线那天,医生和君义反复鼓励:“您老人家睁开眼吧。”老人家就是双眼紧闭。催劝了不知道多少次,老人家伸手在空中乱摆:“拴儿呢?”一把搂住赵君义,紧紧地,很久不动,也不说话,只是眼泪刷刷地流……众人看时,老妈妈双眼睁开了,她又一次看清了这个充满阳光的世界!
“孩子,娘不敢睁眼啊,娘这一睁眼,就怕要失去了你。”老妈妈看到怀里搂着的不是自己的儿子鹿丰年,丝毫没表现出惊讶,“其实,当初你一跪到我面前,我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儿,我就猜出了你的苦心。遇上了这么好的孩子,让我怎么能忍心说破呀。”老太太喃喃地像说梦话。
原来老人家早就识破了这个假儿子。怪不得她老人家动不动搂住君义哭小拴,她已经知道了真相,为了不伤害赵君义的好意,她强迫自己忍着悲痛演戏!
老太太含着泪笑了:“个头儿、体态都差不多,我耳朵又背,怎么能看出你不是我的儿呢?我有鼻子。”老太太道,丰年有腋臭,那股难闻的气味,她早就习惯了,但君义没有。
“或许是用药治好了呢?”村干部说。
“没有的事。我那娃,细得跟什么似的,有病靠咬牙,挨饿水顶着,哪舍得花那钱治那不痛不痒的病?再说啦,君义在家里一伸手,我更感觉不对了,俺丰年孝是孝,他心粗人还懒,家中倒了油瓶不扶,哪像君义这样无处想不到的,人再怎么改,也改不了秉性啊。”
老太太说,既然这假儿子是君义,她就清楚人家有父母的,他父母更不容易,死肠子好舍,活肠子难离呀……不是自己的,就这么霸着,那叫什么人品。她打算在春节前,帮君义娶上房媳妇,也不枉当了一回娘,完成这桩心愿,君义还是应当回到他自己的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