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灵魂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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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四合院子

郁家明一手拉着郝妮子,一手拉着我,来到了屋子外面。在外面的天地里,太阳开始暖暖地照射着人们的身躯和大地的脊梁,院子里的雪花已经开始慢慢地融化了,人们的脚板走在上面有时会溅起一阵阵水花来。

院子里的人们不停地跑来跑去,有的从东边的屋子跑进院子里,又跑到西边,有的又从西边跑到东边——屋子里不断地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好像是冰冷的鉄棒子在互相敲打一般。

郁家明拉着我的小手,一直走到这个四合院子的墙角停下来。挨着这个四合院的墙壁,整整齐齐地错落着几口大铁锅,铁锅别几片整齐的土块支撑着,这些由泥土做成的土块有棱有角,就像是天然形成的四方体一样,它们紧紧地簇拥着铁锅,把一堆堆烈火夹在身子中间,让干柴在它们身子间恣意地燃烧着。浓烟从铁锅下面缓缓地冒出来,像是幽灵一样飘洒在洁白而又干净的空中,飘向堆满着积雪的枝头,又很快飘荡在山谷之间。

郝妮子挣脱了郁家明的手臂,她蹲下身子来静静地看着那些恣意燃烧的火,眼睛里冒出兴奋的火花来,郁家明提醒着,让她远离这些危险的火。我看到这些大铁锅被厚重的木质锅盖紧紧地盖着,但锅盖的缝隙里面还是冒着丝丝的热气来。有一个人走过来,弯着腰揭开了其中的一个锅盖,锅盖里顿就出现了滚烫的热气来,一下子扑向了他。

但这个人似乎并不害怕,他歪着脑袋,一手拎着锅盖,一手拿着一把黝黑的大铁勺,开始在里面不停地搅拌起来——我的身子被郁家明拉着走出了这个四合院子的大门,郝妮子从后面跑了上来,我们开始在更广阔的天地里散步着,瘸着双腿的郁京中在后面缓缓移动着,我看到一个人儿正在蹲着身躯,在雪地里不停地抡着一条手臂,发出“啪!啪!”的声音。郁家明就带着我走过去。

走近了,我看到一个中年男子正蹲在雪地里,他手中拿着一柄斧子,把斧子举得高高,另一只手紧紧地按着地面上的一个木棍:把举在手中的斧子猛烈地砸落在木棍上,这个木棍就随之裂开了一条很深的口子。他再次举起手中的斧子,拼命地向地面上的木棍砸去,那条木棍就断为两截。

之后,他又在做着同样的动作。在他的身边,整齐地摆满了一堆堆被坎断的木棍——郁家明说这些是从山上坎下来,然后又被剁成一截一截的,被拿到灶房里,成为了取火的材料。他们称这些为“柴火”。

正在我看的出神的时候,一个人肩上挑着一个扁担,扁担的两头挂着两只大小粗壮差不多的木桶,木桶里的水花不断向外溅起来。他肩膀上的扁担不停地晃动着,他的整个身躯也在晃动中,像是一个小丑在雪地里演着杂技一般。我仿佛听到了观众的欢呼声和尖叫声。

在这个男子身后又出现了另一个男的……我眼睛直愣愣地望着,直到郁家明把我拉到另一旁。我回过神来,发现眼前是一个由木棍和甘草搭成的草棚子。我们没有走进去,只是在一个被木板拼接的木门前向里面瞧着,里面有身影在不停地晃动着,并且不停地弄出一连串的声响来。

突然,我发现,在这个漆黑的棚子里面站立着许多庞然大物,它们有着高大的身躯和宽阔的头颅,还时不时地摆动着肥大的臀部,我看到了其中一个黝黑的面孔,对方正在向我这边望了过来,大大的眼睛……我尖叫了起来:“这是什么?快看啊,这是什么?”

郁家明笑盈盈地拉住了我的手臂说:“别害怕,孩子。这是头牛。是帮我们犁地的牛。”随之,我看到郝妮子大着胆子向那些牛儿打着招呼,心里才开始放松了警惕,但还是不敢大着胆子走向前去。这时,我才发现自己身后已经站满了很多的人儿。原来,刚才我的惊呼声吸引了他们。

我好奇了起来,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情绪来?我一直不是默不作声来着吗,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大的胆子来?瘸着双腿的郁京中摇摇摆摆地从我们身后走来,郁家明又拉着我向另一边走开了。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家明啊,你小心放跑了这个孩子!”我发现我的手紧紧地被拽着,我想到了怎么逃跑,想到了怎么离开这儿,但是我的手却被拽在被人的手里。

我于是顺从地跟随着走动着,很快就从院子的一头走到了另一头,开始停在了另一个草棚子下面。这个草棚子分为上下两层,它浑身被一些木棍和紧绑着,身上披着厚厚的雪花,我还没顾得上去打量这个屋子时,就被拽着走到了草棚子的门口,这个门是敞开着,里面不断地晃动着人儿的身影。

待我们走进去的时候,这个棚子里的人们正在围着一个圆柱型的石头在转动着,他们的身前腰部都扛着一根粗壮的木棍,木棍的另一头紧紧地绑在圆柱子上。这个圆形的柱子石块转动着,与它衔接着的是另一个圆形石柱,她们两个就像是一个石柱子被分成两个一样,一个在上面一个在下面,“轰隆隆”地转动着,它们的衔接出不断一出黄亮亮的细小颗粒来。这些颗粒倾洒在一个更大的圆盘上面,这个圆盘却不是石头做的,是被木质极好的木材做成的。围绕着石柱子转动的人们,他们大汗淋漓地向前走动着,围绕着这个石柱子一圈又一圈地转动着,石柱子缝隙中的细小颗粒越来越多。

在随后的交谈中,郁家明告诉我说,这是他们农村用来磨面的碾子。不管是小麦还是玉米,只要一经过碾子的转动,都会变成细小的颗粒。那会儿,他们就是在把颗粒粗大的玉米碾成颗粒细小的玉米面。当然在变成玉米面的过程中,是需要付出很大的苦力劳动的。正当郁家明要上前去帮忙转动碾子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家明,在哪儿?你大叫你呢,快来哦……”

郁家明扯着嗓子回应着,他再次拉着我迈出了这个草屋子,很快就带着我迈进了四合院子的大门,出现在院子里面。郝妮子也懂事地从后面跟了上来,一同跟上来的还有那条大黄狗。大黄狗跳进了院子,径直向我奔过来,我警惕地挥舞着手臂,一条小腿还在地面上不停地踱着,快要跑过里的小狗又跑到了院落的角落里,把鼻子紧紧地挨着地面不停地嗅着什么。

我耳朵里听到许多人的声音,他们的声音乱糟糟的响成一片,我仿佛又回到了繁华城市里一样。那会儿再次想到了离开这儿。

这个身材高大的人拉着我径直走到刚才我们所在的那个屋子里。一走进去我就感觉到一种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这时的郁曾东正高坐在黒木大桌子中间,他声音洪亮地说道:“明天是我娃老六的大喜日子,他的媳妇是王家的小女儿,大家都想必清楚吧,这门子亲事可多亏了金来水老兄的撮合,我郁曾东代表全家上下感谢娃他伯金来水!”

郁曾东说着就端起满满的一杯酒敬过来,坐在桌子另一头的金来水则佝偻着身躯,缓缓地站起了身子来,他在众人热情高涨的吆喝中一饮而尽,在喝到最后时候,嘴唇把酒杯子允吸的“吱——”地一声响,这可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金来水也笑了,等到大家伙笑完之后,他清了两下嗓子开始不紧不慢地说:“32年了,我和曾东来到这个地方已经32年了!我们来的时候,只有那些个山旮旯和那咬人的野狼,没有吃的、没有住的,但我们无路可走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家都没有了!你们想想,我们该怎么活啊,我们该怎么过啊?吃树皮!吃野草!吃老虎豹子……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活下去,没办法啊,没人收留我们——后来我们就……就……”

金来水说着话的时候,拿起桌子上的一个酒杯灌进了自己的嘴巴里,却呛着了,郁曾东站起身来拍着他的后背说:“老家伙,你真是老了,就喝个酒都把你噎着了,还是坐下歇会儿吧。”

“不——我得给现在的年轻人说说。”金来水把声音拉的长长的,他晃动着脑袋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就开山种地、砍树搭房,自力更生,艰苦奋斗——这也不正是毛主席所教导我们大家的嘛?我们照做了,我和你曾东起早贪黑的,经过了正正两年多的努力,才稍微有了一个容身之所。

我们才感觉自己从鬼门关活过来了!可是……可是……”金来水说话开始结巴着,他脸上的兴奋慢慢地消失了,出现的是忧郁、痛苦的表情。大家都默不作声地看着,除过那条大黄狗在地上跑来跑去之外,没有了什么声音。过了一会儿金来水又抬起了脑袋,他眼睛里面湿润润的,他说:“人是活下来了,可身体已经死了……我的腰被压弯了……永远也直不起来了。”

他停顿了下,忧郁的满脸堆上了笑容,忽地又放大了嗓门,欢快地说:“是个男人,谁都要娶妻生子的,我和曾东后来都有了女人,然后就有了你们,现在郁老六也要结婚了,这是多好的喜事啊!这是马角山的大喜事啊!我们明天得好好庆祝一下!现在让曾东给大家安排一下各自的事务吧,我们不能白吃白喝,我们总得做些事情吧!”

郁曾东本来已经坐下了,他又站起来,刚开始的声音还很低,后来的声音就慢慢的变高了起来:“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多提,我只想说道是,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大家要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至于我儿老六的事情,就给大家添麻烦了。现在我想重点说的是,明天我们得防着一手,那****的周老虎可是个土匪,他什么事儿都做的出来的,明天可得把我儿媳安全地迎接回家来啊!拜托了,拜托大家了!”

“曾东叔,您就放心吧,这都什么世道了,周老虎来的话,看我们怎么拔掉他的皮不可!”令天亮粗着嗓子喊了起来。之后,金后山也猛不丁的喊了一声:“拔了老虎皮让狗吃!”顿时,其他的人都笑开了,他们也附和道:“让狗吃!让狗吃!”就在这会儿,屋外突然有人喊道:“周老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