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屯,龙王庙前。
一群人围坐在噼啪作响的火堆旁,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盯着他们的头领秦天保。
秦天保望着火堆发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继续等,还是撤。
一阵狂风卷过火堆,立刻飞溅起无数火星。
“撤!”秦天保忽然站起身来,大喊一声。
他们敛了一些木棍和布条做成了简易火把,然后连夜返回安成县。
在秦天保看来,这个夜晚实在离奇得要命。
当他们回到了安成县,却发现城门紧闭,城楼上站着明火执杖的士兵。
“什么人?”城楼上的士兵看到城外高举火把的一队人马,于是大声问道。
“秦天保!”
“秦三爷回来了!快开城门!”士兵大声吆喝着。
城门打开,秦天保一马当先冲了进来,直奔警备司令部而去。
一路上只见来回巡逻的士兵,秦天保预感越来越不妙。
当他来到警备司令部门口,看到了守在大门口的赵占魁,急忙问他营长可安好。
“营长正在大堂等您!”赵占魁接过缰绳答道。
听到这句话,秦天保总算松了口气。
大堂里灯火通明,钱怀恩坐在东北角的办公桌后面,面前云雾缭绕。
隋进站在大堂中间来回踱步,双手拎着两把快慢机。
“三哥,你回来了?”隋进见到秦天保,惊喜地喊了出来。
秦天保拍了拍隋进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快步走到钱怀恩面前。
“营长,您收到我的……”
“收到了。”钱怀恩不等他说完就抬手制止了他,然后用手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
秦天保抓起信封,忙不迭拆开。
里面是一张便条,内容是:闻兄蒙冤,盼面详谈。西山古道,三日后见。
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兄可带心腹一二,马匹两三,望无疑。
“这是什么时候送来的?”秦天保问道。
“晌午刚过,你派的人就回来了,干爹就亲自到院子里询问。等干爹回来的时候,这封信已经在桌上了。”隋进说道。
“啊!”秦天保失声叫道,握着信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封信出现的方式和时机,要远比它的内容更可怕。
“于是干爹立刻传令封锁县城,你派回来的那四个人就留在了司令部。”隋进接着说,“干爹知道你见不到后援,就会及时返回。”
“天保,这件事你怎么看。”钱怀恩沉声说道。
“我担心,咱们队伍里有内鬼。”秦天保颤着嗓子说道。
无怪秦天保如此害怕,是因为上一次队伍里出现内鬼,就差点把所有人带上黄泉路。最后幸亏钱怀恩发现了蛛丝马迹,临时取消行动,这才悬崖勒马,把大家从鬼门关口拉回来。
这件事对秦天保的触动太大了,以至于后来只要听到内鬼两个字,他就会不寒而栗。
“接着说。”钱怀恩表情肃穆地说道。
“这个内鬼肯定是能够接近司令部的人。”秦天保闭上眼睛想了想,然后接着说,“能进这间屋子的人有数,我把他们都抓起来,然后挨个审问,不信问不出个结果。”
“嗯。”钱怀恩点了点头。
“只是,实在令人寒心。”秦天保咬牙切齿地说道。
“这件事,我已经做了。”钱怀恩语气平缓地说道,“你再想想信里说的事情。”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秦天保坐在钱怀恩对面的椅子上,掏出香烟,颤颤巍巍点上,然后狠命嘬了两口。
“事关重大,你一时语塞也正常。”钱怀恩看着秦天保说道,“可你要知道,带兵者最重要的一点是遇事不慌,千万不可自乱阵脚。经一事要长一智,以后要更沉稳才是。”
“是,是。”秦天保不住点头。
“你在外奔波了一天,想必也很累了,下去歇会儿吧。今晚咱们时候多的是,不在这一时半刻。去吧,我让苏妈做了点汤汤水水,你们过去吃吧。”钱怀恩摆了摆手。
秦天保心一边不在焉地吃着苏妈包的馄饨,一边盯着唐龙看。
“三爷,您这是干嘛啊?再看就把我看毛了。”唐龙开玩笑道。
“你们帮我办件事。”秦天保对二人说道。
“三爷,您吩咐。”唐龙、张汉齐声说道。
“明天一早,你们收拾一下去趟保定府。”
“去保定府做甚?”
“城东南有个姚记煤场,我记得那里的煤都是从西山口运过去的。”秦天保说道。
“你咋知道?”唐龙问道。
“我忽然想起来,两年前咱们在他那里买过煤。当时我问老板为什么他家的煤那么不禁烧,他说那是西山口的煤。”秦天保回忆道,“我记得他跟我说西山口的煤老板很有点背景,西山口每月都得死几个挖煤的工人,可谁也不去找他的麻烦。”
“三爷,你是说西山口的煤老板可能是这件事背后的主使?”张汉问道。
“是不是主使我不知道,但眼下只要和西山口有一点牵连的人,咱们都不能放过。就算姚记煤场的老板和西山口不是一伙人,至少他们还有生意的往来。咱们顺藤摸瓜,迟早能揭开那些人的真面目。”秦天保说道。
“我们哥俩怎么做?”张汉继续问道。
“你们这次带着短家伙过去,到了保定府以后,先在煤场周围呆上几天,看看煤场老板平时都和什么人打交道,煤场出来进去的人,有没有形迹可疑的。”秦天保说道。
“好!”两人齐声应道。
“如果有什么发现,你们可以往下追查,但切忌以身犯险、打草惊蛇。”秦天保说道,“给你们十天为限,无论查到什么,时限一到,必须回来。”
“明白!”
“没有万全把握,绝不要轻易暴露自己。”
“必要的时候可以动家伙吗?”唐龙问道。
“不到保命的时候,绝不能动。”秦天保说道,“一旦动了响,你们就要立刻撤回安成,绝对不能怀有侥幸心理。”
“明白!”两人答道。
“现在很晚了,你们哥俩回去早点睡觉。”秦天保说道,“明天一早就走,不用和我打招呼了。”
“三爷,您也保重。”两人抱拳道。
秦天保点了点头,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唐龙、张汉二人告辞离开了,厨房里就剩下秦天保一个人。
他开始琢磨把信放到钱怀恩办公桌上的人到底会是谁。
对于他来说,这个问题早已远远超过了信上的内容,和生死未卜的钟福。
找不到这个人,下一个离奇失踪的人就有可能是他秦天保,甚至是钱怀恩。
一碗热腾腾的馄饨进肚儿,秦天保的体力稍许恢复了一些,头脑也冷静了下来。
他闭上眼睛,开始盘算起每天能够出入警备司令部办公室的人员。
首先是门卫,丁五和卫六。
丁五原名叫丁武,卫六原名叫卫柳川。
两人都是跟随钱怀恩多年的警卫,资历甚至不比唐龙、张汉这些排长差。
这两人对钱怀恩的忠诚应该是毋庸置疑的,但也仅限于应该。
接着算,就到那两个使唤丫头了。
她们是钱怀恩最近刚买过来的,一个从山西来,一个从河南来,都是十来岁的小姑娘。
钱怀恩见她们可怜,司令部又缺两个使唤人,于是就把她们买下来了。
这两个女娃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跨,压根与外人接触不到。
再说,她们两人毫无才智见识,怎么也不可能做奸细吧。
然后就是管家苏老头和管家婆苏妈了。
他们是安成县的老人,一辈子经营客栈,可是连年兵荒马乱,客栈倒闭了。
老两口原本有一个儿子,却多年杳无音讯,因此眼下的处境和孤寡老人也没什么区别。
在白文弱的撮合下,他们来到警备司令部做管家。
最后是杨红姑娘,还有她的丫鬟秀儿。
按理说,杨姑娘和她的丫鬟的活动范围在后院,是不允许来到前院,尤其是办公室的。
可是秦天保在钱怀恩的办公室里也见过几次杨姑娘。
杨红原是北平的风尘女子,后与一位名士搭上,摇身一变成了名媛。
好景不长,城破之日,名士举家仓皇南下,杨红也跟着出逃。
他们马不停蹄地跑到了保定府,名士终于松了口气。
他将杨红和丫鬟安置在河北大酒店,说他已经托人搞到了飞机,这几天他们在保定休息,然后直接从保定坐飞机到香港。
可是,一夜之间,名士就失去了踪影。
杨红找遍了保定府也一无所获,最后只得悲愤交加的回到酒店,却发现连房费都要自己付。
时局迭宕,杨红不得已又在保定干起了老本行,在男人堆里混饭吃。
钱怀恩去保定府开会的时候,结识了杨红。
虽然钱怀恩只是个小小的县城警备司令,又是个带兵打仗的大老粗,但是对于已经是一叶浮萍漂在凄风苦雨中的杨红来说,已经是最好的寄托了。
尤其是,这个男人腰里还别着枪。
杨红觉得自己的大好年华没有虚度,她风光过,也落魄过,她和议员喝过酒跳过舞,也为了两块银元给芝麻大的小官儿搓过澡,她爱过年轻英勇的革命军,也被北平的大人物抛弃过。
现在花期近末,能投靠一个油米缸,也算是上签了。
于是杨红没有丝毫犹豫,就带着丫鬟和随她颠沛流离的三个红漆箱子,跟钱怀恩去了安成县。
可是这些人,哪个也不像是能出卖钱怀恩的。想到这儿,秦天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