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保望着跪在地上的赵占元,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叹了口气。
两个月前,秦天保夜游天津的时候遭到了枪手伏击,赵占元为了保护他被子弹击中。
事后调查发现,枪手原本是冲着天津警备局局长来的。
赵占元背部中枪,由于距离较远,子弹没有击穿他的身体。
由于日本医生及时抢救和高超的医术,赵占元脱离了生命危险,身体也没有留下严重的残疾。
他在天津养了一个月,等到伤口已经拆线,才被赵占魁接回仁和镇。
秦天保却犯了难,他手下全都是醋瓶子倒了不知道扶的糙爷们,谁去照顾生活尚不能自理的赵占元呢?
他皱着眉头在指挥所踱步,走着走着就到了后院,然后在一间单独开门的北屋前停住了。
秦天保先是怔了一下,然后任由回忆将他淹没。
原来这间屋子里关着他抓获的敌后抵抗组织的女战士,本打算软禁一段时间就放走,于是就让她住在警备队后院,平日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后来时间一长,秦天保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个女子倒也老实,每天呆在自己的房间里,除了每天赵占元送饭时说两句话,平时和其他人也不说话,更没有逃跑的意思。
等秦天保搬到仁和镇之后,赵占元便把她也一并带来了。
想起往事,秦天保感觉恍如一场大梦。
他叹了口气,然后敲了敲门。
一阵簌簌地脚步声传来,然后门打开了,一张美丽的笑脸出现在秦天保面前。
紧接着笑容凝固住了,随后被惊讶和恐惧所替代。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站着,空气一下子凝固住了。
“你在这里过得还好吧。”秦天保低头说道,打破了尴尬。
“挺好,谢谢你。”女人也低下了头说道,“你……你是不是要放我走了?”
“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秦天保犹豫了一下说道。
“啊?”女人抬起头,睁大眼睛望着秦天保。
“赵占元,你认识吧?”秦天保问道。
“他怎么了?”女人急忙问道。
“前段时间他受了枪伤,挺严重的。”秦天保说道。
“啊?”女人捂着嘴叫起来。
“现在已经没事了,他明天回来,但是还需要休养一阵子。”秦天保继续说道。
“那就好。”女人点头道。
“在这段日子里,我想请你帮忙照顾他。”秦天保说道,“我知道这个要求很冒昧,你如果不愿意的话,我就去外面雇个老妈子。”
“谢谢你给我一个报恩的机会。”女人笑了起来。
“报恩?”秦天保望着这张灿烂的笑脸,皱起眉问道。
“自从我被你们抓回来之后,一直是他照顾我的。”女人认真地说道,“现在能有一个报答他的机会,我自然要谢谢你。”
“此话当真?”秦天保狐疑地问道。
“我已经被你们关了这么久,你觉得我有必要骗你吗?”女人笑着说。
秦天保感觉有些尴尬,于是赶紧告辞离开了。
赵占元回来以后,秦天保把整个指挥所的后院都腾给了他,前院留给赵占魁,唐龙和张汉搬到了吴佳惠送给他的新家。
一个月的时间,在女人的精心照料下,赵占元的身体恢复得很快。
现在,他跪在秦天保的面前,女人跪在他的身旁。
“三爷,我想退伍结婚。”赵占元低着头说道。
“和她?”秦天保惊讶地问道。
“对。”赵占元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秦天保望着跪在地上的赵占元,心中百感交集,不由得叹了口气。
“你先起来。”秦天保说道。
“我对不起三爷,我没脸起来。”赵占元羞愧地说道。
“你没对不起我,你救了我的命。”秦天保一边说一边上前搀扶他。
赵占元拗着劲不起身,可能是扯到了伤口,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脑门冒出汗水。
“你他妈给我起来!”秦天保无可奈何松开手,急得拍着大腿叫道。
“我对不起三爷,我没脸起来。”赵占元重复着刚才的话。
“你先起来。”秦天保朝着女人说道。
女人依旧低着头,一动不动跪在那里。
“你们今天就结婚,明天一早你们就走,爱去哪去哪,我绝对不拦着。”秦天保说道,“你们先起来行不行。”
“谢谢三爷。”赵占元跪在地上说道。
秦天保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到柜子旁边,掀开柜门,从里面掏出了一个颇有些分量的包裹。
“这些你拿着。”秦天保蹲在赵占元面前,手里举着包裹说道,“占元,你起来,咱们哥俩聊聊。”
“我不要。”赵占元摇头道。
“别这么倔了。”秦天保语气柔和地说道,“起来吧,明天你们就远走高飞了,再见面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三爷!”赵占元流着眼泪喊道。
秦天保把包裹放到一旁,然后轻轻把赵占元和女人搀扶起来。
“占元,咱们哥们这么多年,刀里来枪里去,我对你不好的地方,你多担待。”秦天保缓缓说道。
“三爷,没您的照顾,我早就死了。”赵占元哭道。
“弟妹。”秦天保沉吟了一下说道,“之前的事,我对不起你。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说,但是一直放不下脸面。今天你们来找我,让我把心里话说出来,我谢谢你们。”
“您别这么说。”女人捂住嘴,肩膀一耸一耸的哭道。
“占元,你救过我一条命;弟妹,你也救过我一条命。”秦天保颤抖着嘴唇说道,“你们受我一拜。”
说完这句话,秦天保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三爷!”两人急忙站起身,把秦天保搀扶起来。
“占元,弟妹。”秦天保平复了一下情绪说道,“你们打算去哪儿安家?”
“还没想好呢。”赵占元回答道,“但是我既然退伍了,也不好再呆在这里了。”
“说的是。”秦天保点点头,“眼下四处都不太平,还是天津或北平好一些。要不你们去天津?”
“我有个堂哥在北平在琉璃厂一家古董店干二掌柜,我寻思我俩可以去投奔他。”女人想了想又说道,“三爷您放心,我表哥不是干那个的。”
“也好,占元在天津挂过花,那地方对他犯冲。”秦天保说道,“以后想好做啥了吗?”
“我可以托我堂哥给占元在琉璃厂安排个活计。”女人说道。
“眼下世道这么乱,我看这样,明天我找松本先生给你开一张持枪证,你把家伙留下防身。”秦天保说道,“咱们不去招惹是非,可万一有人欺负到你头上,好歹还有个护身符。”
“谢谢三爷!”赵占元感激地说道。
“这个包袱你们拿着。”秦天保用手拍了拍桌上的包裹,“这里面有五百块大洋,应该够你们在北平安家落脚用了。”
“三爷,我们真不能要。”女人急道,“这些钱都是您跟弟兄们拿命换来的,我们怎么能要?”
“弟妹,我们用命换来的这些钱,就是干这个用的。”秦天保笑着说道。
“三爷,我们在北京落住脚之后,您去看我们。”赵占元眼中噙着泪花说道。
“不着急,等真的天下太平了,我再去找你们。”秦天保笑着说,“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的。”
第二天下午,秦天保带着唐龙、张汉和赵占魁把赵占元夫妇送上火车。
火车启动的一刹那,秦天保看到赵占元趴在窗户上痛哭流涕。
他转过身,强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张汉走过来,掏出烟给秦天保点上,然后说:“三爷,您要是难过就别拘着自己了。我们都懂您的心思,就因为您是这样的人,我们这些兄弟才死心塌的跟着您。”
“唉,就是不知道今天这一别,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见面。”秦天保望着天空说道。
“能不能见着,那是各人的造化。”张汉叹了口气,然后话头一转,“三爷,有件事我还想跟您念叨念叨。”
“什么事?”秦天保问道。
“隋进现在和保定日本驻守军的山下少佐走得很近,没事就借着剿匪清乡的由头去下面祸害老百姓。”张汉皱眉道,“您要不劝劝他?”
“他都去哪儿了?”秦天保问道。
“眼下还没在咱们县的地界上搞事,不过我估计也快了。”张汉说道,“您说现在哪哪都闹八路,闹游击队,这要是把人给逼急了,回过头咬咱们一口,这谁也受不了啊。再说,他隋进干的坏事,到时候却让咱们跟着吃瘪,咱们冤不冤啊!”
“这倒是。”秦天保点点头。
“而且隋进也不傻,知道自己干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儿肯定得遭报应,所以他一早就把县城糊得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可是咱们这儿不一样啊,四敞八开的,混进个把游击队那还不跟玩儿似的。”张汉接着说道,“最近我在大街上走,十个人得有五六个看着眼生,都是外来的。”
“你说的这个情况,我也在考虑。”秦天保点头道。
“我昨个还和唐龙商量来着,要不咱们在镇上也推行保甲得了。”张汉说道,“一个连一个,有事儿谁也跑不了,我估计就没人敢折腾了。”
“要想不怕鬼敲门,白天别做亏心事。咱们自己人守规矩,别让老百姓恨得牙根痒痒,遇事再惊醒着点,我看就差不多了。”秦天保说道,“你不知道松本对保甲特别反感吗?再说娄先生肯定也不同意。到时候咱们强按着牛头灌水,搞不好再让牛给顶了。”
“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张汉叹道,“镇子是繁荣了,老百姓也多了。可真要是出了事,所有这些不都完蛋了吗?”
“这么着吧,我明天去县城看看。”秦天保说道。
秦天保来到司令府的前堂时看到杨红坐在桌旁做女红,这是他早已司空见惯的情景,只不过办公桌里的人由钱怀恩换成了隋进。
“三哥,你来啦。”隋进看到秦天保,赶快热情地迎了上来。
不管隋进和钱怀恩发生了什么,但他对秦天保还是一直很亲近的。
“你们聊,我去后面了。“杨红朝着秦天保笑了一下,然后收拾东西出去了。
“三哥,有何见教啊?”隋进笑问道。
“我听说你最近和皇军的山下少佐走得很近啊。”秦天保坐下来,开门见山地问道。
“三哥是来兴师问罪的吧?”隋进笑着说,给秦天保上了一支烟。
“兴师问罪不敢,就是当哥哥的,过来劝劝兄弟。”秦天保吐了口烟圈说道,“咱们吃谁的饭给谁家干活,这个没问题。但是兄弟,做事还是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啊。”
“三哥,您的意思我都明白。”隋进笑着说,“您今天能来劝我,兄弟非常感激。”
“那你的意思是?”秦天保皱眉道。
“三哥,你说咱们吃皇军的饭,这话我不认同。”隋进笑着说,“我,吃的是皇军的饭,三哥你吃的是钱司令的饭。”
“你这话怎么说呢?”秦天保问道。
“三哥,你在仁和镇什么事儿不干,手下几百个弟兄自有人送枪送饷,可是我不一样啊。”隋进换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继续说道,“我自打独挑了这面旗以后,什么事不得自己打算?手下两三千口子人吃马喂,我上哪儿给他们要去?不就得跟着皇军干吗?皇军让我抓人,我就得抓人,皇军让我烧村,我就得烧村。我和那些老百姓有仇吗?没有。老百姓要是都老老实实的,我干嘛要为难他们?归根到底还是他们放着太平日子不过,非得投八路,这不是自己找死吗?”
“就算有个别投八路的,你把他们抓了不就完了吗?何必要整个村都烧了呢?”秦天保质问道。
“这种事儿一时半会和你讲不清楚,但有一点,这些人要不是给皇军找了大麻烦,真把皇军给惹急了,你说皇军疯了,没事烧个村玩玩?村都没了,以后找谁征粮去?”隋进回答道。
“就算皇军惹急了,你也得劝劝啊。”秦天保皱眉道。
“我他妈劝个球!”隋进拍案而起,“你知道我手下有多少人被他们给打死了吗?”
“总之我就一句话,人家在暗处,咱们在明处。你多为自己着想着想。”秦天保站起身说道,“你就是有千般理由,也别干得太出格!”
“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隋进叫道,“要不咱俩换换,我就不信你能有别的办法!”
“你帮着日本人糟蹋村里的大姑娘也是没办法?”秦天保喝道。
“那么多村,那么多大姑娘,皇军怎么不糟蹋别人?”隋进大叫道。
“你他妈混蛋!”秦天保怒极,甩手抽了隋进一个耳光。
隋进僵在原地,一脸怒气地望着秦天保。
过了好一会儿,隋进才缓缓说道:“我当你是我三哥,你打我,我认了。”
“你好自为之吧!”秦天保狠狠瞪了隋进一眼,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