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老兵口述抗战2:石牌、常德、衡阳、桂林四大保卫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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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石牌保卫战(6)

酒井直次死在地雷上,工兵都顺利过去了,没有什么事,偏偏他骑着马过去的时候,就一蹄子踩在铁西瓜上。

前几个还没有什么,毕竟是死在战场上,楠木实隆最倒霉了,他死在检阅部队的路上,是被马夫三枪打死的,三枪都是面对面打在胸脯上,想救都没法救了。

抗战时期,日本有百名将军死在中国战场上,他们死得各有特色,千姿百态,让人拍案叫绝。

冢田攻死了,横山勇亟亟上任,他改东北的战略防御为武汉的战略进攻。

横山勇是一个战术素养很高的日本将军。

横山勇接手11军后,仔细研究华中战区,认为常德是一个战略要地,宜昌也是战略要地。此两地的重要性胜过长沙和武汉,于是向大本营建议发动鄂西会战。

战争就这样爆发了。

我之所以要详细写横山勇,因为接下来异常惨烈的常德保卫战和衡阳保卫战,都拜此人所赐。

1943年夏天,中日双方的一场大决战打响了。日军在攻,中国军队在守。

中国军队从宜昌到石牌之间铺开,阻挡十万精锐日军。几十公里长、几十公里宽的崇山峻岭间,枪弹横飞,杀声震天,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河流都在反复争夺。鲜血染红了河水,也染红了山岩。

抗战老兵周家华说,当时,30军奉命坚守宜昌外围,他所在的部队赶往前线的路上,凡是看到的村庄,都被日本鬼子烧光了,没有一家房屋是完好的,路过一条山谷,山谷里堆满了死尸,有抗日将士的,也有老百姓的,战士们都是向前冲锋的时候倒下去的,伤口也都在胸前,可见没有一个逃兵,全部战死了。山谷间空气很污浊,有一股腐臭的气味。当时,他们想将这些抗战将士掩埋了,可惜没有时间。战事紧急,他们踩着这些尸骨赶往前线。

当时,30军的军长是池峰城。池峰城被人熟知,是在台儿庄战役中。在那场杂牌部队大胜的战役中,池峰城是师长,隶属于西北军,坚守运河,部队伤亡极大,几乎弹尽粮绝,池峰城向集团军司令孙连仲请求:“给西北军留点种子吧。”孙连仲是西北军的高级将领,在过去军阀混战中,军阀都是保存实力,见机行事。而这次,孙连仲斩钉截铁:“士兵打光了,你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谁敢退过运河,杀无赦。”贵为集团军司令的孙连仲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夜晚,池峰城组织敢死队57人,每人一把大刀,一把驳壳枪,戴日军钢盔,穿日军军服,腰间挂满手榴弹,突袭敌营,终于把日本人击退了。天亮,敢死队归队,只剩13人。

94军121师抗战老兵熊胜华说,当时的战役非常惨烈,每个士兵上战场前,先写好灵牌,交代战友,如果有谁活着回来,就逢年过节给自己烧张纸钱。有些会写字的战士,还写家信,信中慷慨激昂,视死如归。那时候上战场,大家都没有想着能活着回来。

熊胜华所在的部队驻扎在一座名叫王家大包的山上,山下是一条溪水,溪水另一边的山上驻扎着日军,中日两军隔溪而望。有时候,国民党军队会趁着夜色朦胧,偷偷涉过溪水,爬到敌人营地的附近去抓哨兵。还有一次,他们故意引诱敌军夜晚来袭,骗日军陷入包围圈,一举消灭日军100多人。

121师师长戴之奇这时候已崭露头角。几年后,他在蒋介石寄予厚望的青年军中担任201师师长,后来在解放战争中战败自杀。

1943年5月22日,蒋介石发电给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石牌天堑,应派一师防守。”

陈诚把自己最精锐的部队11师和自己的爱将胡琏派在石牌防守。

石牌狭窄逼仄,无法摆放更多的人马。

5月26日,在宜昌及周边地区激战正酣时,蒋介石再次发来电令,要胡琏等诸将“英勇杀敌,坚守石牌”。

胡琏带着人马,依托江防要塞,严阵以待。前方,江风猎猎,枪炮声声,石牌保卫战即将打响。

石牌峨峨,江水汤汤。

士兵们在写信,驻守石牌要塞的18军11师师长胡琏也在写信。士兵们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胡琏也抱定了必死的决心。

每座山峰、每道河谷都在厮杀

蒋介石心系石牌,因为石牌危在旦夕。

日军陆路、水路一齐开进,兵锋直指石牌。当时,日军第11军司令横山勇进驻宜昌,中国军队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从云南回来,坐镇恩施,此前,他在云南训练新军,准备反攻滇西缅甸。从宜昌到恩施,两地相距200公里,装甲车开足马力,只需三小时就到了。中日双方几十万精锐就在这200公里的距离上厮杀。

就在蒋介石给陈诚发电的前一天,5月21日,渔洋关激战竟日,危如累卵。渔洋关隶属于宜昌市五峰土家族自治县,山峰陡峭,以出产茶叶而闻名。渔洋关是石牌的重要关口,占领了渔洋关,即可取道长阳,逼近石牌。

防守渔洋关的,是戴之奇的121师,这个师的士兵几乎都是新兵,是为了防守鄂西才临时招募而来的。渔洋关的工事也极为简陋,很多工事在日军进攻时,还没有修建完毕。日军小钢炮只需一发炮弹,就会将泥土筑成的工事炸毁。抗战老兵熊胜华就在这个师里。

121师属于杂牌军中的黔军,在大型电视连续剧《长征》中,有一句台词说的是黔军,“黔军人手两杆枪,一杆步枪,一杆烟枪。”这样靠吸鸦片提神的部队,其战斗力可想而知。然而,在鄂西会战中,121师的表现让世人震撼。

围攻渔洋关的,有两路日军,一路是13师团的2000人,一路是39师团的4000人。而121师,不仅武器低劣,而且人数也不如日军。就是这样的一支部队,与日军激战竟日,日军几十次冲锋,都被打退。天黑后,121师终因寡不敌众,撤离阵地。其中363团几乎伤亡殆尽。

参加这次战斗的很多战士都是第一次上战场。就在一个月前,他们还是手持锄头的农民,而现在为了中华民族免于灭亡,丢下熟悉的锄头,操起陌生的枪支。很多人刚刚学会了使用枪支,就要上阵杀敌,而敌人,则是训练精熟、杀人如麻的嗜血狂,这群嗜血狂从东北一路打到了华中,一个个都变成了冷酷的战争机器。

抗战老兵冉宏图当初也是121师的士兵,他在参加鄂西会战前,给地主家打短工,年仅15岁。那次,村外的道路上过部队,他跑去看稀奇,被抓了壮丁。当时,他因为害怕而哭泣,年老的父亲从村子里走出来大声呵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兵打鬼子,哭什么!”冉宏图擦干眼泪,就这样成了一名士兵。

冉宏图说,他所在的部队是121师362团,当时的战斗异常惨烈,有一次,师部驻扎在三斗坪,日军侦察到了师部所在地,就疯狂扑向三斗坪,361团为了防守师部所在地,仅仅半天,该团就牺牲了2000多人。

121师因为在鄂西会战中作战顽强,受到陈诚奖赏。后来,杂牌军的121师师长戴之奇晋升为18军副军长。18军,那是嫡系中的嫡系,王牌中的王牌,是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赖以起家的部队。

日军占领了渔洋关后,只留下一个大队防守,其余的日军北上进犯石牌。日军的陆军编制为师团、旅团、联队、大队、中队、小队,师团为基本单位。一个完整的大队1100人。

冉宏图说,日军为了彻底摧毁中国人的抗战意志,所到之处,烧光、杀光、抢光,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他亲眼看到有一个女子,全身赤裸躺在地上,下身插着一根木棍。当地武装和农民,拿着猎枪和捡拾的枪支,埋伏在丛林里伏击掉队的日军。那时候,鄂西的山谷丛林中,全民皆兵。

鄂西会战中,中国军队将士的斗志不可谓不旺盛,作风不可谓不顽强,地势不可谓不险要,可是,在总体人数占优势的情况下,依然无法阻挡日军的进攻,只能步步后退,因为武器太过低劣。

反观日军,他们天空中有飞机、大炮,江面上有舰艇、巨炮,地面上有坦克、重炮,尽管他们地势上处于劣势,依然能够步步进逼,因为他们的装备太精良了,武器太先进了。

交战双方的武器根本就不能等量齐观。

这段时间是第一次远征军失败,滇缅公路被截断之后,中国远征军组织第二次远征大反攻之前,是中华民族最为艰苦的日子。中国仅有的武器装备是依靠“驼峰航线”,穿越飓风肆虐的喜马拉雅山,从遥远的印度空运而来。中国的几百万军队,依靠空运来解决战略物资,无异于杯水车薪。

在不久后的常德保卫战和衡阳保卫战中,中国军队照样打得极为顽强,弹尽粮绝而至死不降。

值得一提的是,在鄂西保卫战中,当日军进犯至渔洋关一带时,为了配合正面战场,活跃在敌后的新四军也来“帮场子”,他们趁日军后方空虚,主动出击,开辟了襄南根据地,牵制了部分日军。

由荆州市委市政府主办的《荆州纵横》杂志上,有一篇关于襄南根据地的介绍文章,文章这样写道:

同年(1943)5月,日寇再犯湘北鄂西,襄南地区日军兵力空虚,中共鄂豫边区党委和新四军5师首长抓住有利战机,命令新四军5师15旅旅长吴林焕、政治委员方正平率15旅全部渡过襄河,进入襄南,并成立中共襄河地委襄南代表团,方正平任书记,统一领导襄南地区党的工作和武装斗争。6月初,新四军5师15旅发动熊口、新观两次战斗,歼灭伪军朱炳坤部,拔掉了新四军挺进洪湖地区的钉子,在江陵、潜江建立了较稳定的抗日民主根据地。7月,从西北向洪湖挺进的新四军5师15旅45团相继攻克监利新沟嘴、周老嘴,歼灭大量日伪军,并和从东路渡过襄河的新四军襄南(汉沔)挺进支队会合,歼灭驻洪湖珂理湾的伪军,粉碎日军对新四军的“扫荡”,开辟了以洪湖为中心的抗日民主根据地,自此,襄南大部分地区为新四军控制。

鄂西会战中,日军的战斗意志也同样顽强。冉宏图说,当时在战场上,日军的飞机从头顶上飞过,鬼子从山谷中冲锋,守卫山峰的战士们只看地面,顾不得看天上。有一架飞机被高射炮打中了,冒着黑烟撞在了对面的山峰上。山谷中的鬼子受到两面夹击,面临绝境,就把军旗烧毁了,集体自杀。

鄂西会战中,整团整营中国军人壮烈殉国的战斗非常多,他们忠勇的故事流传在那些现在已经落光了牙齿的嘴巴里。再过几年,这些故事将会陪伴着他们被深埋在土层里,后世的人们只能依靠想象来回望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全民抗战。

当地的老人说,在一个叫木樨桥的地方,中国军队一个营与鬼子接战,枪炮声响了一夜,天亮后,没有一个人从山上走下来,全部牺牲了。有一个地方叫馒头嘴,这里曾经经历了一场大战,日军3000多人进入了中国军队的伏击圈,一直到了100米以内,中国军人才突然出击,打得鬼子晕头转向。而且,那一天天还下着大雨,中国军人穿着草鞋,行动方便;鬼子穿着皮鞋,行走笨重。鬼子向两边的高坡攀爬,没有爬两步,就会摔跟头,成为中国军人的活靶子。大雨过后,空中飞来几架飞机,鬼子的伞兵跳下来,漫天都是降落伞,像礼花一样。一部分中国军人射杀山谷中的鬼子,一部分中国军人射杀这些空中的伞兵。这一仗,日军死亡了2000多人。日军有战场上焚烧死尸的习惯。2000多具日军尸体,光焚烧后的骨灰,就有三米多厚。日军来不及将这些骨灰全部带走,就仓皇逃遁。

抗击这股鬼子的是第5师,属于杂牌军中的赣军,师长刘云瀚,作风强悍,此战过后,刘云瀚深得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器重,将他调入自己的18军。后来,胡琏担任18军军长,刘云瀚继胡琏之位,担任11师师长。

然而,局部的胜利仍然不能抵挡日军如潮的攻势,1943年5月下旬,日军还是一步步抵近了石牌。

现在,只剩下了最后一张牌:天堑石牌。

这张牌在11师师长胡琏的手中。

全世界的眼睛都盯着胡琏。胡琏会如何出牌?

胡琏祭天盟誓

1943年5月27日,这一天永远定格在了石牌村村民冯学佑的记忆中,记忆中的这天霞光满天,风和日丽。

这天早晨,已经预感到大战即将爆发的第11师师长胡琏起得很早,走出军营,面向东方,在晨曦中一连写了五封诀别信,连同遗物一起,托人转交给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家属。

现在,我们只能看到两封信件,一封是给父亲的,一封是给妻子的。

他写给父亲的信是这样的:

父亲大人:

儿今奉令担任石牌要塞防守,孤军奋斗,前途莫测,然成功成仁之外,当无他途。而成仁之公算较多,有子能死国,大人情亦足慰。唯儿于役国事已十几年,菽水之欢,久亏此职,今兹殊戚戚也。恳大人依时加衣强饭,即所以超拔顽儿灵魂也。

敬叩金安

胡琏在石牌的猎猎江风中写这封信,已经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条路,成功或者成仁,再没有别的选择。他只能孤军奋战,已无别人可以依靠。在他之前,各支部队已经竭尽全力,仍然没有阻挡住日军疯狂而残暴的脚步,而他,则是最后一关。日军要占领石牌,进逼重庆,除非从他的尸骨上踏过去。

成功成仁之间,战死成仁的概率更大,11师,8000子弟兵,面对日军最后的嗜血疯狂,胡琏将军能做的,就是以死相拼。为了安慰父亲,他说,有儿子能够为国尽忠,父亲大人您一定感到欣慰。

胡琏是一个孝子,只有至纯至孝的人,才是至善至忠的人,只有孝子,才能成为忠臣。他在书信的最后,恳求父亲按时吃饭,天冷加衣,他即将与凶残的日军同归于尽,却连这样的细节都替父亲想到了。

他写给妻子的信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