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朝亮云:“于时言方者,盖方正其时也。贞,正也。《易》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大和,乃利贞;’明万民之各正也。故虫曰贞虫,互文也,亦可言贞兽百虫矣。《易》所以言物与无妄也。允,信也。及者,若《易》言‘信及豚鱼’也。今于飞鸟言信及者,是百鸟以贞矣。其信及走兽昆虫可知也。亦互文也。比,相次也。方者,正也。《易》曰:‘直其正也;方其义也;’盖正则方矣。隹古通惟,盖文之叚借也。葆古通保。盖商书叹言古者有夏之时,方其未有祸也,百走兽昆虫之贞,以与飞鸟皆信及之无不相次以正焉。况惟人面,其信及者亦何敢异心乎?故山川鬼神其信及者亦无敢不安也。是共信也。所谓共允也。有夏以能共信者。合天下,保下土。其时则未有祸矣。非能共信,无以合天下;非合天下,无以保下土。盖保下土者保天下也。今我商若能共信乎?则惟天下之合,惟下土之保;言保合大和,如有夏之时也。”按墨子引此,继之曰:“察山川鬼神之所以莫敢不宁者,以佐谋禹也。此吾之所以知《商书》之鬼也。”盖墨子以山川之鬼神能佐禹,以为有鬼之证也。
《明鬼·下篇》,“《禹誓》曰:大战于甘,王乃命左右六人,下听誓于中军,曰: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勦绝其命,有曰:注:孙诒让云有读为又。日中,今予与有扈氏争一日之命。且尔卿大夫庶人,予非尔田野葆士之欲也,予共行天之罚也。左不共于左,右不共于右,若不共命。御非尔马之政,若不共命。是以赏于祖而僇于社。”
此盖引《尚书·甘誓》之文也。《甘誓》云:“大战于甘,乃召六卿。王曰:嗟!六事之人,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勦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左不攻于左,汝不恭命。右不攻于右,汝不恭命。御非其马之正,汝不恭命。用命赏于祖;不用命戮于社。予则奴戮汝。”
《墨子文》与《经文》略有不同。盖《墨子》之文,既多笔录口语,而所见亦有异也。俞樾云:“葆士无义。士,疑玉字误。葆玉即宝玉也。”俞说是也。《墨子》之且,即《经文》之嗟,古声同也。《经文》攻字,《墨子》作共,盖共攻声近之借。墨子引此而下即继之曰:“赏于祖者何也?言听狱之事也。”王念孙云:“事者中之坏字”,是也。墨子盖以祖与社能使刑赏之中,以明鬼神之为有也。
《非乐·上篇》,“先王之书,《汤之官刑》有之,曰:其恒舞于宫,是谓巫风。其刑,君子出丝二卫,小人否,似乎二伯黄径。乃言曰:呜呼!舞佯佯,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降之百,其家必坏丧。”
此《伪尚书·伊训》之所袭也。伪《伊训》云:“敢有恒舞于宫,酣歌于室,时谓巫风。敢有殉于货色,恒于游畋,时谓淫风。敢有侮圣言,逆忠直,远耆德,比顽童,时谓乱风。惟兹三风,十愆,乡士有一于身,家必丧。国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臣不下匡,其刑墨。具训于蒙士,呜呼!嗣王只厥身,念哉,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尔惟德罔小,万邦惟庆;尔惟不德,罔大,坠厥宗。”
《讹书》之文盖袭《墨子》而增益之。《墨子》所引“其刑君子出丝二卫小人否似二佰黄径乃言曰”十七字。孙诒让云:“此文有捝字。《伪古文·伊训》采此而独遗其刊以下数句。盖魏晋时传本已不可读,故置不取。《非命·下篇》,节引下文。作《大誓》。疑此下文乃言曰以下。自是《周书》。与《汤刑》本不相蒙,因有捝误,遂淆混莫辨也。”“舞佯佯,黄言孔章,”毕沅云:“舞当为橆,橆与谟音同。《孔书》作‘圣谟洋洋。’‘黄’《孔书》作‘嘉’是。”王引之云:“毕说非也。‘舞洋洋,黄言孔章,上帝弗常,九有以亡,’即下文之‘万舞翼翼,章闻于天,天用弗式’也。此承上文言耽于乐者,必亡其国。故下文云:‘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从饰乐也。’东晋人改其文曰:‘圣谟洋洋,嘉言孔彰,惟上帝不常,’则与《墨子·非乐》之意了不相涉。而毕反据之以改原文,真矣。”孙诒让云:“王说是也。‘黄’疑当作‘其’。‘其’篆文作‘’,‘黄’古文作‘’,二字形近。《非命·下篇》引《大誓》云,其行甚章,与此语意略同。下文上帝弗常四句,彼引《大誓》亦有之。”简朝亮云:“佯佯犹洋洋也。《诗閟宫》云:‘万舞洋洋。’‘黄’者簧也。古笙中之簧,以黄金为之。《诗考言》云:‘巧言如簧。’‘殃’古通‘’。《诗召旻》云:‘今也日蹙国百里,’此日殃之类也。夫黄言者乐恒舞者之言也。非嘉言也。故上帝以是亡之。今伪者乃反其辞乎?”按观王简诸说,可以知《伪书》之失古意矣。“似二伯黄径”句。疑本为以二帛黄经?“以”“似”声音俱近而讹。“帛”“伯”古通作“白”。故误为“伯”。“径”“经”亦形音俱近而讹。“二帛黄经”与上文“出丝二卫”,“二卫”与“二帛”相类,“丝”与“经”亦相类也。墨子引此而继之曰:“察九有之所以亡者,徒从饰乐也,盖以证明乐之足以亡人国,以为非乐之本。”
《非乐·上篇》,“于《武观》曰: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将将铭,磬苋以力。湛乐于酒,渝食于野。万舞翼翼章开于大。天用弗式。”
北《五子之歌》之逸文也。今《伪尚书五子之歌》不袭此为文。盖或不明其义也。“启乃淫溢康乐,”惠栎云:“‘启乃’当作‘启子’‘溢’与‘泆’同。”江声云:“启子,五观也。启是贤王,何至淫泆。故知此文当为‘启子’。‘乃’,字误也。”孙诒让云:“此即指启晚年失德之事,‘乃’非‘子’之误也。《竹书纪年》及《山海经》皆盛言启作乐。《楚辞·离骚》亦云:‘启九辨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不顾难以图后兮!五子用失乎家巷!’并古书言启淫泆康乐之事。淫泆康乐,即《离骚》所谓‘康娱自纵’也。”简朝亮云:“《史记》曰:夏后帝启崩。子帝大康立。帝大康失国,昆弟五人,须于洛汭,作《五子之歌》。盖作歌以刺五子也。《周书·尝麦篇》曰:‘其在启之五子,忘伯禹之命,’斯足征矣。《楚语》云:启有五观,盖‘武’者‘五’之声近也。武观即《五子之歌》也。故皆有韵焉。启,开;乃,汝也。《说命》云:‘启乃心,’此言‘启乃’者不同,其为文可借而反观矣。盖先王未有此焉,今开之自汝尔。或曰:‘启乃’当作‘启子’,非也。如曰‘启子’,不当称启子某乎?今徒称启子,是父名而子反不名也。”按简说近是。“将将铭苋馨以力,”孙诒让云:“‘将将铭’疑当作‘将将锽锽。’《诗周颂执竞》云:‘钟鼓喤喤,磬管将将,’《说文·金部》引《诗》‘喤喤’作‘锽锽’;《毛传》云:‘喤喤,和貌也。将将,集也。’《说文·足部》云:‘,行貌,’引《诗》‘管磐,’则‘将’亦‘’之借字。此‘力’虽与上文‘食’及下文‘翼’‘式’韵协;然义不可通。且下文‘酒’‘野’亦与‘力’不合。窃疑此当为‘将将锽锽,管磬以方。’‘方’与‘锽’自为韵。‘力’‘方’形亦相近。《仪礼乡射礼》郑《注》云:‘方,犹併也,’‘管磬以方,’谓管磬并作,犹《诗》云:笙磬同音矣。”“章闻于大,”惠栋云:“大当作天,”按此文启乃淫溢康乐,野于饮食,乃叙事之文。将将锽锽以下,乃歌文。“铭”当从孙说作“锽锽”,“力”当从孙说作“方”,锽方韵。下文“酒”字读敛音,酒野韵。翼式韵。惟上为叙事,下为歌文;故野于饮食,与渝食于野,不为重复也。墨子引此而继之曰:“故上者天鬼弗戒,下者万民弗利,”“戒”当从孙诒让改作式,即蒙上文引《书》“天用弗式”之文。盖以明淫于乐则天弗式,民弗利,以见乐之当非也。
《非命·上篇》,“于《仲虺之告》曰:我闻于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伐之恶,袭丧厥师。”
此与中下两篇所引略同。中篇云:“于先王之书,《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布命于下;帝式是恶,用阙师。”
下篇云:“《仲虺之告》曰:我闻有夏人,矫天命于下;帝式是增,用爽厥师。”
以上三文对勘,上篇所引之“袭”,即“用”字之音借。中篇所引“用阙师”,“阙”“厥”亦声借。惟“阙”上当捝一“布”字。“爽”与“丧”亦声近通借。其余“伐”之或作“式”;“恶”或作“增”,“增”与“憎”通;文虽异而意则同也。《伪尚书仲虺之诰》本之。其文云:“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帝用不臧,式商受命,用爽厥师。”
简朝亮云:“《墨子·非命篇》云云,盖‘爽师’者失众也。今伪者袭而窜之。伪传云:‘爽,明也。用明其众言为王也。’其相反有如此者。”按墨子引此而继之曰:“此言汤之所以非桀之执有命也。”盖以桀执有命之说而亡;而汤非而伐之,所以代兴,以见命之当非也。
《非命·中篇》,“武王以《大誓》非之,有于三代不国有之曰:女毋崇天之有命也。”
此盖《尚书》百篇外之逸文也。苏时学云:“所引盖《逸书》,不字疑误。”孙诒让云:“‘不’疑当作‘百’;三代百国,或皆古史记之名。《隋书·李德林传》引《墨子》云:‘吾见百国春秋。’”
《非命·中篇》,“于召公之执令亦然,且敬哉无天命。惟予二人,而无造言。不自降天之哉得之。”
此亦《尚书》佚文。在百篇与否,今不可考矣。毕沅云:“‘且’当为‘曰’,”孙诒让云:“‘于召公之执命于然。’疑当作‘于召公之非执命亦然’,‘自降天之哉得之’,疑当作‘不自天降’,自我得之。”柱按疑当作“不降自天,自我得之。”“降自”误倒作“自降”,“之”“自”音近,“哉”“我”形近而讹。
《非命·下篇》,“禹之《总德》有之曰:允不著,惟天民而不葆。既防凶心,天加之咎。不慎厥德,天命焉葆。”
此亦百篇以外之书也。苏时学云:“《总德》盖逸篇书名。”孙诒让云:“‘著’疑当为‘若’,‘允不若’,信不顺也。”按墨子引此,盖以为不慎其德,则天命不能葆,以见命之当非也。
《非命·下篇》,“《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曰:恶乎!君子!天有显德,其行甚章!为鉴不远,在彼殷王!谓人有命,谓敬不可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上帝不常!九有以亡!上帝不顺,视降其丧!惟我有周,受之大帝!”
此《伪尚书·泰誓》之所袭也。伪《泰誓》中云:“谓己有天命,谓敬不足行!谓祭无益!谓暴无伤!厥监惟不远,在彼夏王!”
《泰誓》下云:“上帝弗顺,祝降时丧。中略。惟我有周,受多方。”
盖《伪书》之文,分割列甚矣。《墨子》“于去发”三字,孙星衍云:“或太子发三字之误,”庄述祖云:“去发当为为太子发。武王受文王之事,故自称太子,述文王伐功告诸侯;且言纣未可伐,为《太誓》上篇。”俞樾云:“古人作书或合二字为一,如石鼓文‘小鱼’作‘’是也。此文‘大子’或合书作‘’,其下阙坏,则似‘厺’字,因误为去耳。”按俞说虽言之成理,然下文“武王为《太誓》去发以非之,”若改云“武王为《大誓》太子发以非之,”则于义为不可通。疑“《太誓》之言也于去发,”本当为“于《大誓》之言也。”“于大誓”三字误倒在“也”字下;又以形相近而误“大”为“厺”,声相近而误“誓”为“废”;学者不解,又以下文所引为今《伪泰誓》之文,故于“之言也”之上,又加“泰誓”二字;于是下文“于去发”三字遂不能知其为倒误矣。下文“武王为《泰誓》去发以非之”,“去发”二字同此衍误。“受之大帝”,陈乔枞云:“‘商’字作‘帝’,非是。此节皆有韵之文,作商则与上文叶,今订正之。”陈说是也。《墨子》引此,盖以《纣》执有命而亡;武王执非命而兴;以见命之当非也。
《公孟篇》,“故先王之书,《子亦有》之,曰:亓傲也出于子不祥。”
此亦《尚书》逸篇之文也。戴望云:“‘子亦’疑当作‘亓子’。‘亓’古‘其’字‘其子’即‘箕子’。《周书》有《箕子篇》,今亡。”按《墨子》引此文而继之曰:“此言为不善之有罚,为善之有赏。”盖言鬼神之能赏罚祸福,亦明鬼之义也。
以上所引《墨子书》之《尚书说》,盖大略尽于此矣。顾尚有一事,为自来诸家所未注意者,则《明鬼》下篇所谓“尚书《夏书》,其次商周之书”之云,是也。王念孙云:“‘尚书《夏书》,文不成义,’‘尚’与‘上’同,‘书’当为‘者’,言上者《夏书》,其次商周之书也。”王氏改尚书为尚者,不知尚书二字本不讹,且可据此而明《尚书》之定义也。自来释《尚书》之义,大约不外三说:
“一,郑玄云:尚者上也。尊而重之,若天书然。故曰《尚书》。”
“二,王肃云:上所言,史所书也。”
“三,《伪孔传叙》云:伏生以其上古之书,谓《尚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