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绿山墙的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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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期待的乐趣

“安妮该回来做针线活了。”玛瑞拉说。她瞄了一眼钟表,然后走了出去。金黄的八月下午,一切都在酷热中昏昏欲睡。“她跟戴安娜玩的时间超出我规定的时间半个小时还多,这会儿又坐在外面木柴堆上跟马修喋喋不休,而她明明知道该干活了。当然啦,他就像个傻子似的听着,我真没见哪个男人能这么糊涂。显然,她说的越多、说的事情越古怪,他就越爱听。安妮·谢利,现在你马上回来,听到了吗?”

听到西边窗户上响起一串断断续续的敲击声,安妮从院子里飞奔进屋。她两眼闪亮,双颊泛着淡淡的粉红色,散开的头发瀑布似的垂在身后,闪着光泽。

“啊,玛瑞拉,”她气喘吁吁地喊,“下星期会有一次主日学校野餐会——在哈蒙·安德鲁斯先生的牧场,紧挨着银波湖。校长贝尔先生和瑞秋·林德太太要做冰激凌——想想吧,玛瑞拉——冰激凌!哦,玛瑞拉,我能参加吗?”

“请先看看表,安妮,我让你几点回来?”

“两点——但是,野餐会不是很棒的事吗,玛瑞拉?我能去吗?哦,我还从没野餐过呢——我曾梦到过,但从来……”

“对,我让你两点回来,现在是三点差一刻。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听话,安妮。”

“呃,我想听的,玛瑞拉,非常想,但是你不知道爱德怀德有多迷人。后来,当然了,我必须告诉马修野餐的事。马修是个善解人意的听众。求求你,我能去吗?”

“你得学会抵抗爱德——不管你叫它什么——的诱惑。我让你几点回,你就要几点回,不能半个小时以后再回,也不能半路停下来跟善解人意的听众聊天。至于野餐,你当然可以去。你是主日学校的学生,要是别的小姑娘都去了,我怎么可能不让你去。”

“可是……可是,”安妮结巴起来,“戴安娜说每个人都得带一篮食物。我不会做饭,你知道的,玛瑞拉,而且……而且——我并不太介意穿不是泡泡袖的衣服去野餐,但是如果不带一篮食物就去,我会觉得特别丢脸。自从戴安娜告诉我这事之后,我就一直在心里祈祷。”

“好了,用不着再祈祷了,我给你做一篮吃的。”

“哦,亲爱的好心的玛瑞拉。哦,你对我太好了,哦,我一定非常听话。”

说完了诸多“哦”之后,安妮一头扑入玛瑞拉的怀中,狂喜地亲吻她暗黄的脸颊。在玛瑞拉的一生中,这是第一次有孩子主动用嘴唇亲吻她的脸。一种甜蜜的悸动再一次突如其来地攫取了她,她心里暗暗为安妮冲动的感情表达而狂喜,但也许正因如此,她又粗暴地说:

“好了,好了,别再没头没脑地乱亲了,我希望早点儿看到你好好听话干活。至于做饭,我打算这几天开始教你。不过你太毛躁了,安妮,我要等你能更认真、更稳重一些的时候再教你。做饭时你要集中精力,不要中间停下来胡思乱想开小差。现在,去把你的碎布片拿来,下午茶之前要缝出个方块来。”

“我不喜欢缝布片。”安妮惆怅地说。她拿出针线袋,叹了口气,在一小堆红红白白的菱形布块前坐下。“我觉得有的针线活还有点儿意思,可缝布片是没有想象空间的,就是一针接一针地缝啊缝,好像永远也缝不完。不过,当然了,我宁愿是绿山墙缝布片的安妮,也不愿是别的地方光玩不干活的安妮,但是我希望缝布片的时间过得就像我跟戴安娜玩的时间那样飞快。啊,我们玩得快活极了,玛瑞拉。大部分的想象要由我来做,这方面我很擅长。戴安娜在其他方面都很棒。你知道小溪那边的那一小块地吗?就在我们的农场和巴里先生的农场之间,属于威廉姆·贝尔先生。那块地的角落里长着一小圈白桦树——简直是最浪漫的地方啊,玛瑞拉,戴安娜和我在那儿建了个游戏房。我们把那儿叫做爱德怀德,很有诗意的名字,是不是?向你保证,是我花了不少时间想出来的,几乎一整个晚上都没合眼才想出了这个名字。后来,就在我差不多要跌入梦乡的那一刻,灵感来了。戴安娜听到这个名字后欣喜若狂。我们把房子建得非常漂亮,你一定要来看一看,玛瑞拉——好不好?我们把长满苔藓的大石头当椅子,在树和树之间架上板子当阁架,把所有的盘子都放到了架子上。当然了,盘子都是破的,不过,可以想象它们完整无缺,那再容易不过了。有只盘子特别漂亮,上面喷有红黄相间的常春藤,我们把它放在客厅。那儿还有块彩色玻璃,美得像梦一样,是戴安娜在她家鸡舍后面的树林里找到的。玻璃上满是彩虹——就是还没有长全的年幼小彩虹——戴安娜的妈妈告诉她那是他们家以前的一盏吊灯的碎片。不过,把它想象成是仙女某天晚上举办舞会时丢下的会更有意思,所以我们叫它仙女玻璃。马修要给我们做张桌子。啊,我们给巴里先生地里的那个小圆池塘起了个名字,叫做柳塘。我从戴安娜借给我的那本书里看到了这个名字。那是一本激动人心的书,玛瑞拉,女主角有五个爱人。能有一个我就满足了,你呢?她非常漂亮,受了好多苦,动不动就晕倒。我也想晕倒,你呢,玛瑞拉?那是很浪漫的呀。我实在是太健康了,虽然我很瘦。不过我相信自己正在长胖,你觉得呢?每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都查看一下胳膊肘,看有没有长出小窝窝。戴安娜又做了件中袖的新衣服,她打算野餐的时候穿。哦,我真希望下周三是个好天气。要是有什么事让我不能去野餐的话,我会失望透顶的。我想我能挺过去,但那肯定会成为我的终身遗憾,就算以后野餐一百次也无法弥补。他们要在银波湖上划船——还有我告诉过你的冰激凌。我从没吃过冰激凌。戴安娜试图对我解释它是什么样的,但我想冰激凌就是那种想象不出来的东西。”

“安妮,看看表,你不住嘴地说了十分钟。”玛瑞拉说,“现在,就当是满足一下好奇心,让我们看看你能不能十分钟不说话。”

安妮遵命不再说话。但这一周剩下的日子里,她嘴上念叨的是野餐会,心里想着的是野餐会,做梦梦到的还是野餐会。星期六下起了雨,她变得焦虑不安,生怕雨会一直下到星期三。玛瑞拉为了安抚她的紧张情绪,又让她用碎布缝了一片方块。

星期天从教堂回家的路上,安妮对玛瑞拉坦白说,当牧师在讲坛上宣布野餐会的消息时,她激动得全身发冷。

“我背上一阵阵打冷战,玛瑞拉!在这之前,我觉得我一直不敢确信真要举行野餐会。我不禁担心那只是想象。不过,一旦牧师在讲坛上宣布了,你就不得不信了。”

“你心事太重,安妮。”玛瑞拉叹息着说,“我担心今后你在生活中会遭遇很多失望。”

“哦,玛瑞拉,对事物的期待已是一半的快乐了。”安妮宣称,“有些东西本身你可能得不到,但谁也不能剥夺期待的乐趣。林德太太说,‘一无所求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不会失望’。不过,我认为一无所求比失望还要糟糕。”

像往常一样,玛瑞拉那天去教堂时戴着紫水晶胸针。她总是戴着紫水晶胸针去教堂,认为如果不戴的话会受天谴——就跟忘了带圣经或捐款一样是罪过。这枚胸针是玛瑞拉最宝贵的财产。一个做海员的舅舅把胸针送给了她妈妈,她妈妈后来又传给了她。这是个老式的椭圆形胸针,里面放有她妈妈的一束头发,周围镶了一圈上等紫水晶。玛瑞拉对宝石一窍不通,意识不到这些水晶有多么贵重,不过,她觉得它们很漂亮,总能满心欢喜地感觉到它们在她脖颈处漂亮的褐色绸衣上散发着紫罗兰色的微光,尽管她自己看不见。

第一次看到胸针的时候,安妮惊艳了。

“啊,玛瑞拉,这真是个精美的胸针呀。我不知道你戴着它时怎么还能分神去听布道和祈祷,我就做不到,我知道。我觉得紫水晶实在是太美了,我过去想象的钻石就是这个样子。很久以前,我还没有见过钻石,只从书里读到过,就竭力想象它们的样子,认为应该是晶莹美丽的紫色石头。有一天,我在一位夫人的戒指上看到了真的钻石,我失望地哭了。当然啦,那钻石很好看,但不是我想象的样子。你能让我拿一会儿胸针吗,玛瑞拉?你说紫水晶会不会是漂亮的紫罗兰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