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不能习武了?!”张仪好生失望。
“那到未必。”柳言笑道,眼里露出一丝骄傲,“我愿一试,就看张将军是否相信我了。”
“相信,当然相信!”张仪一笑,欣然道:“就请柳姑娘前赴大梁等候,三月之内,之略定将朋友带到。”
柳言吃惊:“你不是秦国将军吗?怎会到大梁?!”
“将军只是暂时。”张仪定定的看着天边一轮月亮,忽而回首笑道:“朝中人难做,还不如回家经商来得好。”
月色幽幽,一样迷蒙的月光,映在另一个人的身上,竟格外显得冷若玄冰。
咸阳城,一抹黑色的身影掠进了一座官家府邸。府中西厢,老人静静躺在房中,斑白的双鬓间那一双深邃的眼睛微微闭合,像已饱历无限沧桑,却带着几分厌倦。
房门突然打开,老人有气无力地别过脸,看见来者,双目蓦地流露一种令人不敢侵犯的孤高威仪,冷蔑一笑。
进来的并非一般侍从,而是一个外表异常冰冷的黑衣青年,微微火光下,他手中的剑泛出一抹绯红,有着止不住的杀气。
“老夫已是个快死的人,还需大侠动手,真是赏脸啊,咳、咳……”老者带着讥讽的神色,盯着来人的模样,忽然一脸惊愕,又大笑道:“想不到你真的成了刺客!哈哈……”
来人眼神微变,却冷静卓立,久久不动,静静看着眼前的老人。是的,他见过他,这个老人——寒泉子。
十七年前。那天,是寒泉子幼子成亲的大好日子,他也大发善心,在府邸门前施粥派米。
七岁的他抱膝坐于咸阳街道一个角落,斜对面诺大的寒泉子府邸张灯结彩,满堂宾客,饮酒谈笑声不断传出。府前,众人一一排队领米,人人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片喜悦。
他却看也不看,只静静望向另一方,仿佛尘世间的种种欢乐,均与他无缘。
当寒泉子与宾客们兴高采烈地离开大门时,一眼便看见了这个孩子,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怎会瑟缩在角落里?
他仍静静地望向一边,好像在等待些什么,斗然瞥见一双穿着锦靴的大脚踏了过来,翘首一望,原来是一名身穿深紫华服、高额的老人,旁边还跟着一个中年汉子,唇上蓄着稀疏小胡。
他像是对眼前人没什么兴趣,仅瞟了一眼,便再望向一边。
寒泉子微微低身,温言道:“你怎么不去领米,独个儿坐在此处,你爹娘呢?”
他没有回答。寒泉子随即会意,又问:“你不会说话?”
那孩子猝地举头盯着他,神情异常倔强,让二人蓦地一惊。他有一双很冷很冷的眼睛,凌落俊美的轮廓却毫无半点孩童稚气,即使身披一袭破旧粗衣,亦难掩眉宇间的独特。
寒泉子定神注视他那双眼睛,不禁想看进他的心里,有些什么东西?
可是,他只看见冷,无边的冷,这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不应该有的神色。
“跟我走吧。”一旁的祝弗突然开口,似乎看到了他的特别,“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那孩子的眼中忽然闪出一丝光芒,不过却是看向另一边——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女孩跑了过来,手中拿着一块钱币不停挥舞,兴高采烈地道:“哥……,找到了,找到了!”
他站起身来,朝小女孩开口,声音有些生涩:“走吧,小由。”
祝弗见他要走,指着他身上的破衣劝道:“难道你就只想穿这些粗衣麻布,不想要锦衣绣服吗?”
他见祝弗指着自己的衣裳,霎时紧抓自己衣襟,露出一副戒备之态。祝弗一惊,这孩子惊觉之心居然如此强烈!当下更是欢喜,瞄了一眼她身旁的小女孩,嘴角不期然泛起一丝笑意,“你若跟着我,你们兄妹俩日后可保衣食无忧,荣华富贵!”
他冷然注视着祝弗,而后牵起小女孩便转身离开。
祝弗一愣,接着道:“倘若你愿入我门下,我便收你为义子!让你成名于天下!”
他仍旧沉默。
“哥,他们是谁啊?”小女孩眨着明亮的大眼睛,不时回头,好奇地看着二人。
“小娃儿!”祝弗见叫他不住,又道:“你有如此傲骨,却没有本事,倘若遇上危险,你如何保护你妹妹,又如何保护自己?!”祝弗一边说一边全神注视这孩子的背影,私下闪过诸般揣测,忽然露出了笑容。他看到了前方的男孩猝然停下,渐渐回头,也看到了那双一直冷漠如冰的眼睛。
至此以后,这个男孩便接受了非人般的训练,祝弗也才发现,这孩子天生孤僻冷傲,对武学的悟性却是极高。十七年来,他愈是长大,就愈冰冷无声,还出色地为祝弗完成了一件又一件任务。祝弗也果真收他为义子,而后在齐国任职,差他至御前比武。一场车轮战后,齐王见他仍是翘首,不禁夸其剑术天下无双,还授予了他“齐国第一剑客”的称号。
“想不到,竟是老夫的一句问话,招来今日之祸!咳、咳……”寒泉子一声苦笑,不住地喘息,已是气若游丝。
夕蒙仍旧伫立一旁,神情似冷非冷,似暖非暖。隔了半晌,他冷然转身,缓步而去。
没有出手,是觉得他是个将死之人,已经没有出手的必要?或是想起了十七年前的往事,不忍出手?还是那颗冷漠的心已被什么悄然无息地改变……
“啪”大门被打开,夕蒙回到了严君府邸。夜色深沉,大厅之中仍有灯光。
他远远见厅中樗里疾正与一名宾客谈笑,于是侧身准备离开。
“世侄慢走!”樗里疾见夕蒙归来,当下眉开眼笑,看着那名宾客低声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夕蒙略有不耐,走进厅中,执剑一揖,道:“世伯。”
“哈哈……辛苦你了!”樗里疾丝毫不问安排给夕蒙任务的结果,只是笑道:“陈轸先生刚刚出使楚国而归,一会与老夫一同替他接风洗尘。”
“君上何必破费,小酌一番就已足够。哈哈……”陈轸一笑,转身打量夕蒙,觉其眉宇间所散发的冰冷简直前所未见,仿佛不带任何七情六欲。想不到世间竟有这样的人!他心中一惊,仍微笑道:“不过夕少侠的绝世剑法,在下倒是想见识见识,不知夕少侠能否赏脸?”
“抱歉。”虽是拒绝,却没有半点抱歉的神色,夕蒙面无表情,略微低眼,语气仍旧淡漠:“若无其他要事,世伯,侄儿失陪。”言毕便离开了大厅。
看着他冉冉消失的背影,樗里疾忽然问身畔的陈轸:“你看他如何?”
“他很冷。”陈轸淡然回答。
樗里疾笑道:“不错,老夫要的正是这样的人。”
“那恭喜君上了。”陈轸回笑,眼中却隐露忧色,不禁低声轻叹:“不过他好冷,冷得令人心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