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昏暗,阵阵凉风吹下几片绿叶,轻飘飘地落在魏都驿馆门前。两个灰色的人影悄悄走进一间房中。
“主公,人已带到。”房中的烛光渐渐照亮了他们的脸,其中一个正是毕成。
“属下游羸,叩见主公。”毕成身边的中年男子跪在一旁。
“游羸,秦人。今年二月入我门下,仅有一技之长,刻印。”苏秦抛下一卷竹简扔至游羸跟前,眼光冷冷冰冰。“秦人尚武,你连一招半式也不懂吗?”
游羸斜视地上的竹简,上面清清楚楚刻着自己的身世来历,不禁身子一颤,小心翼翼地道:“主公若是想看,属下——”
“不必。你会就行!”苏秦不等他说完便道。
“是。”游羸从怀中掏出一块玉牌,双手递于苏秦,“主公,令符已照您的吩咐刻好了。”
苏秦拿起玉牌一看,上面刻有“大秦惠文君驷赐使臣之楚以示盟好”的字样。
“游羸,本君要你以秦国使臣的身份去楚国。”苏秦平静地说,“告诉楚王,若楚国不臣服于我大秦,三日之后,秦军就会挥军南下,不会让他有一日好过!”
“这……”游羸一惊,面上犹豫不决。
苏秦并不理会,直接将玉牌丢给他,“你收拾一下,明日启程,一路小心。”
“是。”游羸接过玉牌,怀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房间。
毕成见游羸离去,关上房门。“主公,他当真可信?”
“不可信又如何?我门下的秦人只有他一个,只有真正的秦国人才不会引起楚人怀疑。”苏秦神色淡定坐回桌边,随意地说:“反正他也不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主公的目的不是合纵吗?”毕成生奇。莫非还另有计划?
“你可听过‘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苏秦玩味一笑,“就算游羸对我不忠,也会乖乖替我办好此事。”
“属下受教。”毕成点头称是,上前一步,却欲言又止。“主公……”
“还有何事?”苏秦抬头看着毕成。
“从中午到现在,主公尚未用膳……”毕成单膝跪地,“请听属下一言,沈姑娘不过是个江湖女子,以主公之尊,何愁找不到倾国之色?主公又何必对她念念不忘——”
“你一说我还真有些饿了,一会叫厨房做些吃的来。”苏秦似乎真的忘了吃饭一事,起身扶起毕成,“你也早点下去歇着吧,明日与我一起面见魏王。”
“是。”毕成看了一眼苏秦,面对这眼前的人,越来越猜不到他的心思,无奈之下,低头退出了房间。
待毕成走后,苏秦踱至窗边,凝视层层天幕。月光忽隐忽现,最终躲进无限苍穹之中。
为何?这几日浮现在眼前的,总是那个颜笑燕燕,晶莹剔透的女子……
“芸曦。”他低声轻唤,连自己都为之一惊。
次日的天空阴阴沉沉,如同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纱。
苏秦和毕成行至王宫门前,二人正欲入内,守卫却将毕成拦住,只许苏秦一人进入王宫。
“既然是规矩,你就在此等候吧!”苏秦说罢便从毕成手中拿过一卷书帛,独自走进了大梁宫。
苏秦走在大理石走道,一群高大威猛的魏国兵士跟在身后。心中不禁暗笑,既是求我合纵,又何必如此虚张声势!
正欲前往正殿,一名侍从向他走来,躬身道:“大王知赵国武安君专使到来,特请君上移步偏殿,若有文书一类,就由奴才转交。”
偏殿会见?苏秦双眉微皱,却瞬间恢复如常,将手中书帛交于侍从,“此份文书乃敝国大王心意,还请转交。”说完又道:“请带路。”
苏秦行至偏殿,耐心喝茶等待,心中越发好笑,这魏王架子倒是十足,不过能把商鞅赶至秦国,如此昏庸的大王,怕这天底下也不会再有。
不过商鞅……真会是三师兄吗?……苏秦沉思之际,一声“大王驾到”的呼喝声响起。
只见一名满脸花白胡须,身着暗红色黑边朝服的老者走进偏殿,他起身整装,缓缓拜道:“外臣苏秦,参加魏国大王。”
“哈哈……先生不必多礼。”魏襄侯从身旁的侍从手中拿过书帛,交于苏秦。“贵国大王的聆教寡人已经知道,请转告贵国大王,寡人定与四国共同抗秦!”
苏秦展开书帛,见帛底已盖上了魏国印玺,似乎早在意料之中。“大王明智,合纵既是最佳选择!”
襄侯大笑两声,接着一拍手,一群侍卫涌入殿中,将苏秦团团围住,四周戈矛全指向他一人。
“秦国人质公子鹞前日死于质子府中,不知先生可知道此事?!”魏襄侯大步走向王座,转身问道。
苏秦无视四周兵卫,嘴角上扬,抬头望向魏襄侯。“知不知道又如何?既然大王明白只有合纵,方能避过当前祸患,那公子鹞死不死又有何妨?”
一时,殿中如死一般沉静。
突然,魏襄侯挥手撤下殿前侍卫,大笑道:“哈哈……先生果然胆识过人!”
“大王过奖。”苏秦见侍卫退走,暗自松了口气,面上却不动声色,声音中还带着一分冷峭:“外臣方才在想,如今少梁重镇及黄河以西全都白白给了秦国,大王……不觉得可惜吗?”
“先生……此事不要再提。”一张脸微微扭曲,泛出尴尬的笑容。襄侯走下堂中,变色低声道:“如今我与先生密约合纵,想必不久便会传入秦人耳中,到时秦军来犯,先生可要履行盟约护我朝疆土。”
哪知苏秦淡淡一笑,却道:“外臣只是一名说客,仅代敝国大王传达意见而已,如今事已达成,外臣也不便久留,就此告辞。”说罢便要离去
魏襄侯心中火起,却也无可奈何,微微一躬,“送先生。”将苏秦送出偏殿。
此时,一名侍从走入殿中,与苏秦擦身而过,朝襄侯跪道:“大王,犀首公孙大夫求见!”
苏秦一震,加快脚步,径直离开了王宫。
公孙衍,你果真不在秦国了。那五师兄……
尘土扬起,一群白马呼啸而过,上面尽是黑袍加身的剑客。
路人纷纷让开,抬头仰望,露出羡慕的眼光。周子暄把看得入神的张仪拉至一旁,“还不过来,想撞死啊!”
“那些不是昭文君府的墨者吗?”张仪望着远去的黑衣剑客,略有所思。
“这是昭文城,有墨者有什么好奇怪的?”
张仪颔首一笑,向昭文君府走去。
“公子,姑娘。我家主公今日不见客,还请回。”一名墨者守在昭文君府门前。
张仪含笑不语,只是单手平于胸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墨家礼节,才道:“小侄张仪,受世伯之恩,今日功成,特来拜谢,还请兄台通报一声。”
守门墨者抱剑回礼,“既是丞相大人,小人自当恭迎。”但仍旧直直站在门前。“只是君上近日身体抱恙,确实不便见客,还请丞相恕罪。”
竟将我拒之于门外?!张仪略为惊诧,脸上却无丝毫喜怒。“哦?那就请君上保重贵体。本相改日再来拜访。”
张仪刚转过身,周子暄便跟上去,轻轻碰了他的手肘,悄声道:“看见没?连你都不见……”
“事有蹊跷。”张仪轻轻摇头,低声开口:“待我回去找人探明——”
“丞相且慢!我家主公有要事求见!”
周子暄闻声回首,见另一名墨者急匆匆冲出府中,不禁奇怪地看了张仪一眼,却见他也是一副莫名的表情,双眉一扬,跟着墨者进府去了。
三人走至一间房前,领路的墨者推门而入,房中景象不由让二人一惊。
根本没有昭文君。只有一个黑衣青年躺在一方长榻上,苍白的脸上流露出痛苦的神情。“小人参见……丞相——”
“辅应遂!”周子暄脱口惊呼。这个年青人,前不久还精神奕奕地和她比剑,如今怎会变得如此虚弱!
“周姑娘……好记性……”辅应遂艰难地起身,惨淡一笑。
“应遂兄,到底发生何事?世伯呢?”张仪不可思议的表情里隐有几分焦虑。
“主公……”辅应遂全身微微一颤,断断续续的声音更显哽咽。“是我学艺不精,未能好好……保护主公……”一语未毕,泪水渐从眼角滑落。
难道君上已经——张仪略微一震,死死抓着身旁墨者的肩膀。“他说的,可是真话?”
“是……”墨者战战兢兢,“刺客前日行刺先主,辅师兄舍命相护……也不是对手,只恨连刺客的模样也未曾看清——”
“昭文君死了!”周子暄张大了嘴巴。
张仪一手推开他,凌厉的眼中忽显哀伤,带着近乎质问的语气:“你们保护不力,至使大秦昭文君被刺身亡,如今刺客已逃,又作何解释!”
“咚”辅应遂双膝跪地,话中已没有半分生气:“应遂护住不力,应随主公而去,只是……”他忽然抬头,眼中崩出一团仇恨的精芒。“在此之前,应遂定要抓住刺客,以复先主之仇!”
“应遂兄这又何必,你已尽力。”张仪轻声叹息,语调缓和下来,扶起辅应遂,与他安做于榻上,淡淡道:“府上还有何人得知此事?”
“只有我们和主公的几个近侍,因为主公没有子嗣,府上也无其他主人,我等……只好密不发丧,上报大王——”辅应遂突然捂住心口,脸色一阵惨白,显然是伤痛又犯。
张仪见榻边有一药罐,从中拿出一团草药,一手掀开辅应遂的上衣——细长的剑疤干净地刻在左胸上方,只差少许便会刺进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