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此人身份已经查明。”身着黑衣劲装的剑客单膝跪地,双手奉上一方帛书。
“应遂,你下去吧。”一只枯如鹤骨的手拿起竹简,缓缓展开。“寒泉君,老夫说的便是此人。”
剑客辅应遂躬身退下,老人身边响起了低沉的声音:“魏国人?昭文君,这……”
手拿竹简的昭文君笑了起来,暗暗的光影下,他捋须一笑,“自老夫于城中见他,便觉此子或许能挽救目前政局。”
“哦?”寒泉君接过竹简,尚有疑惑的脸渐渐有惊异的神情,低声念道:“鬼谷门人!”
次日,一卷竹简“啪!”地扔在案桌上,其他的书简随着震动落了好几卷。
空旷的大殿上,一名双鬓花白的老者俯身跪地,“大王息怒!”他把头深深埋下,掩饰眼中的惊恐——大王何曾如此动怒过?
“寒泉子,依你看苏秦去齐国,到底有何居心?”一名中年男子身着黑色金边华服,声音深沉的他仿若没有半分怒气,缓步走下王座。
“大王,老臣猜想,苏秦是想让中原各国联盟,从而……从而……”
“联合各诸侯王排斥我秦国。”秦国大王脸有愠色,冷笑:“这岂非欺人太甚?!寒泉子,立即宣左庶长司马错上殿!”
“大王,下臣以为……”
“如何?”
“大王。”那苍老的声音谨慎小心,“要攻城略地,可派遣司马将军,但若要为秦国争利,为大王为分忧,臣倒是有一人荐于大王。”
咸阳,最繁华,最热闹,亦是法令最严谨的都城。城内店铺林立,商贾似云,繁华如锦。
“真是一块宝地啊!秦属水,此地藏风得水,五行不缺,果真有睥睨天下之象!”看着前方偌大的咸阳城,张仪啧啧称赞,多年学来的一身绝学即将派上用场,他心中自是兴奋不已。
“嗯,那是当然了!”周子暄也点头赞同。心中暗思:莫非这风水,也是秦国统一六国的原因?看来可以考察一番……
咸阳西街。长街客栈临街而立,进进出出的人们高谈大笑,带着粗旷的秦国口风。
将马缰随意往迎出的店小二手里一扔,张仪笑吟吟地和周子暄进了店堂。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掌柜见有客到,忙迎了上去。
“我们要两间客房,再来些好酒好菜。”张仪放下了一块银饼,示意掌柜带路。
那块银饼立马被掌柜顺手收了起来,他展开一卷竹简,“客官,听您口气,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上边有规矩,凡不是秦人,都得记下一笔。”
“人真多呢。”周子暄探头瞧了瞧那写得密密麻麻的竹简,拿起旁边的毛笔,蘸了蘸墨递给张仪。
“客官说,我来记便是。”掌柜阻止了正要下笔的手。
“无妨,我用秦文。”张仪抬头一笑,已是会意。用方正的秦国文字写下“魏、张仪。齐、周子暄。”
“老板,可拿好了。”当他把竹简交还之时,似乎感觉掌柜的双手在微微抖动,他瞧了瞧掌柜,并未发现什么异样。
只见掌柜傻傻地笑了笑,接着用高八调的声音喊道:“小七,带两位客官去房间。”
“好咸,好咸。”张仪面色难看地咽下一口面,开始大口地喝茶。
“这可是咸阳的特产呢,不咸怎么叫咸阳?”周子暄打趣地说。
他瘪了瘪嘴,把手中的碗扔在桌上,“我可吃不惯。”
“那你想吃什么?”
客栈门口不知何时已多了两匹乘骑,此刻尘土未落,两名身着蓝衣的男子已持剑而进,掌柜连忙鞠躬哈腰,口中唠唠不停。两名男子环视四周,最终落向张仪、周子暄的方向。
“你就是张仪?”其中一名男子走了过来。
张仪看了一眼周子暄,起身回答:“正是,不知两位有何贵干?”
“张仪接诏!”另一名男子从袖间抽出一卷竹片,“大王谕令……”
“张仪,还不跪下!”他停了下来,看着怔怔发神的张仪。
“快跪下,秦王找你了。”周子暄推了推他,有些兴奋。
反应过来的张仪整衣跪地,“张仪听诏!”
“大王谕令,宣魏人张仪入宫。令下即行,不得有误!”蓝衣人念完后,把诏书交给起身的张仪,道:“快快随我进宫吧!”
“是。”莫名其妙的张仪回头瞧了瞧周子暄。
“GOODLUCK!”她朝他比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明白她的意思,张仪一笑,随二人而去。
周子暄看着离去的张仪,朝客店老板问道:“老板,你见过‘苍离之璧’吗?”每到一处,她总是这样问。
“什么东西?没听过啊……”老板错愕地回答。
姑娘要找的东西,莫不是被官府朝廷收了吧……
仿佛想起了什么,她淡淡地笑了,悄悄跟在三人后面。
在三人入宫的同时,她亦纵身而起,趁守卫不注意,越过了宫墙。
大白天的,工具也没带,怎么进去啊?!终于确定了王宫宝库的位置,看着门口直直站立的守卫,周子暄突然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
既然来了,还是去看看五师兄吧……她叹了口气,脑中闪过张仪接诏的开心模样,心里困惑着:张小子运气比苏小子好呢!怎么刚来就被诏进了宫?
她小心穿梭在咸阳宫中,瞧着四周一座座模样相似的宫殿盘算,根据古书记载的咸阳宫旧址,正殿应该在……
一名侍卫神情严肃地领着张仪进入对面的大殿。
啊,在这里!
她压下呼吸,暗自运动施展雁归来,轻松地跃到了对面屋顶。殿中的叩首音,掩埋了她轻微的移动声,悄悄地,她轻轻揭开一片瓦。
“你就是张仪?”殿中,惠文君细细地打量着面前的俊朗男子,“听寒卿说,你与苏秦是旧识?”
“不错!苏秦正是我师弟!”张仪回应,抬眼一瞟大王身旁的老人。
“你可知他为何要代赵使齐?”秦王直接切入正题。
“出使齐国?自然是想联合六国来抗击秦国了。”张仪一拜,眼角轻扬,“不过大王无须担心,这只是他的痴心妄想!张仪自有办法破其合纵之策!”
“合纵?”
“是,合六国之纵,抗击秦国!”
果真有此目的!惠文君心中一惊。若中原六国当真联合,我秦国只怕……他微微皱眉,“可有计破苏秦合纵?”
“大王,今天下战乱,函谷以东,韩则明哲保身,燕则得过且过;楚还心怀鬼胎,欲混水摸鱼,宋则内政紊乱,各个王子争权夺利,自相残杀。既是如此,各国又怎会齐心抗秦?中原,不过是一盘散沙!破纵必是连横——”
话未毕,殿外一个侍从趋步走进,跪道:“启禀大王,魏王派来的收地使臣现已抵至宫门之外。”
“安置魏使于别苑,收地一事明日再议。”
“请慢!——”张仪起身叫住了正要下殿的侍从,对惠文君道:“大王,张仪有一计,可速破合纵。就是毁弃盟约,驱逐来使,不与魏国土地!”
原来在此之前,秦魏两国曾有合约。魏国助秦国攻打韩国,若秦胜,则秦国要予以三百里地于魏国。如今秦国大胜而归,理当履行诺言,而张仪却公然叫秦王毁约,不免让众人大吃一惊。
“毁约?”秦王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这个青年,眼中透出不一样的光。
“大王,魏国向来只知道隔岸观火,坐收渔人之利,无视秦国之强,此次履行诺言,对秦国无任何好处,还不如借此机会攻打魏,让它臣服于秦,也让其余诸侯国慑于大秦之威,不敢轻言合纵!”
惠文君起身踱步,思索半晌才微微颔首,吩咐侍从:“传诏,将魏使逐出秦境。”
哇~~!原来虎狼之秦就是这么来的!周子暄双眉微皱,远远瞧见侍从走出门外广场,又把身子放低了些。
“寒卿与昭文都极力推荐你。”惠文君漫步向他走来,“寡人很想知道你究竟有多少用处,可以给秦国带来多少利益。”
昭文……昭文城,难道是那个人?头顶上的周子暄细细思索,想起了停在昭文城客栈前的那辆马车。
“那就请大王听完张仪的连横之策再下定论!”
“说。”
“破纵连横,便是消灭韩赵,威服魏楚,拉拢齐燕,如此,天下将不难据而有之!”他的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大王,秦国东有函谷,西有散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而关西沃野千里,地势进可攻退可守,数百万精兵纪律严明,赏罚有信,天下各国莫与之能比,若以此来横扫六国,谁与争锋?!”
灭韩赵、服魏楚、拢齐燕……年纪轻轻竟能将天下之势看的如此透彻!惠文君又仔细将张仪打量一番,眼里流露出少有的赞赏之色,“张仪,寡人任命你为上卿,日后每日参与早朝。必要之时,可直接面见寡人!”
“大王万岁,臣万死不辞!”张仪双膝跪地,俯首一拜。心下不由兴奋:连横破纵……忆然,这局棋,你我都期待很久了吧。
一切胜负,全在他们各自手中。只是,棋盘是整个天下。
惠文君捋须微笑,心中总算有些安慰。苏秦,寡人就看你如何与你的同门师兄较量吧!
此时,殿外忽然一片嘈杂,吵吵嚷嚷,又一个侍从匆匆进入殿中,跪道:“启禀大王,公孙大良造,严君,右庶长等众大臣于殿外求见。”
“外面如此喧哗,究竟有何要事?”惠文君身形微侧,“宣他们进来。”
侍从刚走出殿门外,约七八个身着朝服的男子便已拥入殿内,齐齐向惠文君跪道:“大王,万万不可啊!”
“公孙衍,究竟是何事?”
“大王,臣等以为不可驱逐魏使!”堂下响起一个浑厚有力的声音,“驱逐魏使并无半点利益可言,只会使我大秦招致恶果,白白背上不信之名,还请大王收回成命!”
好奇心驱使周子暄再揭开了几片瓦,埋首一看,见说话的是个中年男子,他头束银冠,身着深红黑边朝服,站在众人之前。公孙衍?她念叨着这名字,偷偷一笑:你这魏国的间谍,早晚会被张仪当成鸭子到处赶的!
“都平身吧!”众人纷纷起身,立于两旁。
惠文君指着张仪,“其实此计是张仪所提,大秦早该称霸天下,就因久守此类无意义之约,而让众诸侯国轻视我秦国!”
“原来是张公子让大王做出如此失信之事!”公孙衍打量了张仪一番,对惠王低身拱手道:“大王,他初到秦国,对我国民情军政一概不知,大王岂能轻信此人!”
“大王,照张仪来看,大秦不能一统天下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张仪斜眼瞟了眼公孙衍,莫测一笑,漫不经心地道:“那便是大秦之臣无用无能,不忠不良,就算大王再怎么英明,也是徒劳无功罢了!”
众臣一时惊讶无言,个个瞠目结舌,盯着张仪。公孙衍厉声驳道:“臣等为秦之大业日夜操劳,心可昭日月,何时轮到你来评头论足!你并非秦臣,竟敢在大殿之上辱我大秦之臣,该当何罪!”
“真是不巧啊,公孙先生是吧?在下刚被大王任命为上卿,又怎不是大秦之臣?况且我方才并不是在说阁下,何以阁下会如此激动?”张仪笑了笑,接着道:“臣只是说大秦发号施令,功过奖惩,就事而论,应驰骋四方而号令天下!可令人奇怪的是,秦国却长期处在民众疲敝,积蓄殆尽,四邻不服,霸业未成的局面。”
他回头看向公孙衍等人,“造成这种局面的,不是大秦的无良之臣,又是何人!”
“你!——”未等公孙衍说话,另一个中年男子从公孙衍右下走出,面色肃然,道:“今日臣等面见大王,只是求大王撤诏留下魏使,并非前来与你争吵。”他深深一拜,“大王,若不收回成命,他日魏国与他国联合举兵来犯,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大王三思!”
张仪回头一见,说话的男子发鬓虽有些花白,但两眼炯炯有神,心正猜想是何人,便听见秦王的声音。
“樗里疾,张仪所提之策,可借此机会破纵连横,以立我大秦之威。如今寡人诏令已下,此事无须再议。”惠文君言毕,转而看向张仪,“方才你说秦之所以不能称霸的原因,竟是我朝之中没有忠良之臣?寡人到有兴趣听听你的看法,倘若你有半点虚言,寡人定会将你依律治罪!”
“是,大王!”张仪看樗里疾退下,眉间流露出自信的神采,侃侃而道:“那就以大王即位之后来说吧。之前秦楚交战,楚军一败涂地!眼看大王就将成就霸业,可谋臣却建议撤军回国,与楚军言和,使楚人重整残局,并联合了各路诸侯来攻打秦国。秦本有称霸之实却未能称霸,反而让天下人窥视秦国虚实!此其一;后来各路诸侯并力攻秦,驻军在华阳城下,大王击溃了众军,并挥兵掩杀至魏都大梁城下,当其时,只要大梁一破,魏国难免灭亡!而谋臣却率军回国,与魏国言和,使魏国得以重整河山,苟延残喘!此一战,大王不但失去了第二次称霸天下的机会,而且让天下诸侯从此便不将秦国放在眼里!此其二;而在此之前,穰侯魏冉管制军政,好大喜功,致使秦国军力疲乏——”
“一派胡言!”群臣之中一名老者突然发怒,在一个俊瘦的青年在他身旁轻声低劝:“穰侯切莫动怒,有大王在此主持公道,且听他如何解释。”
张仪回头一看,见那老者怒气冲天,不禁失笑道:“原来阁下便是穰侯,啊……真是失敬……失敬。”
“张仪,你继续说。”秦王毫无喜怒,余光扫了一眼众臣,大殿顿时如死一般沉静。
“是!”他瞟了瞟魏冉,眼光一闪,“正因穰侯所犯之过,使各诸侯国在外已摸清我军虚实,在内则看透了我大秦谋臣!如此,霸业又怎能建成?!此其三。大王!天下不是拿给没有用的人来浪费的!有这样的谋臣在朝,纵使大王有一统天下之心,亦是枉然!”
“你!——”魏冉的一张老脸发青,却找不到半句辩驳之词,慌忙上前道:“大王,切勿听信张仪在此信口雌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