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文侯微微皱眉,道:“不出十日,赵国数十万大军便可抵至东桓一带,渡过易水,不出四五日便可到达蓟城,到时……我燕国恐无宁日。”
苏秦扬头道:“秦国攻打燕国,路途遥远,不易攻取。可一旦赵国攻打燕国,燕国便会面临存亡之机。恕苏秦直言,为何大王单单担心秦国,而从不提防赵国?”
“如此一说,我燕国岂非日夜都在危机之中?”燕文侯恍然大悟。原来我燕国除了远虑亦有近忧。此时,他心中颇感不安:“以先生之见,如何让我燕国永绝外患?”
“若是大王能与赵国合纵相亲,再使中原各国联合一体,以六国之势共同抵虎狼之秦,那么燕国自然免去了外侵之忧。”他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极大的自信,“苏秦不才,愿大王能让苏秦担此重任,前往赵国组织合纵联盟。”
“先生年纪轻轻,便有此真知灼见,实乃我燕国之福。”燕文侯心中其实早有此意,他拿起案桌上的一块印章,递给苏秦,微笑道:“先生从此便是寡人上卿,可随时面见寡人。六国合纵之事,就全全交于先生了。”
苏秦接过卿印,欣然道:“多谢大王,大王肯听臣一言,臣已感激不尽,今大王用臣合纵之策,臣当竭尽所能以报大王知遇之恩!”
“哈哈哈……苏卿家请起。”文侯伸出右手,亲自将他扶起。
“叮呤……”
十几辆马车整齐有序地停在一间客栈门口,每辆车旁还有两名侍从相随,街上行人皆惊呼于这壮观之象。
最前面的一辆马车上,苏秦刚掀帘而下,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叫——“师妹,芸曦!”
“不在吗?”本来想把今天的好消息第一个告诉沈芸曦,却没想到找遍了客栈也不见她的踪影。他隐隐有些不悦,见柜前小二,便上前问:“你可知和我一同住在此处的那位姑娘去了哪里?”
小二见他身后如此派头,立即慌忙回答,“您出门没多久那位姑娘也出门了,她说……说……”
“说什么?”他一把抓住小二,着急地问。
小二颤巍巍地回答,“说是看看有没有什么‘冰糖葫芦’。”
不知又是何种古怪之物?我还是在客栈中等她吧!他笑着轻轻摇头,终于松手,“这些马车今日暂放于后院,明日我便离开此处,不会给你们添太多麻烦。”
“是是,怎会麻烦,小人马上去办。”店小二忙不迭地跑出客店大门,小心翼翼地将苏秦的车驾安顿好。
整座蓟城都翻遍了,一点“苍离之璧”的线索都没有!天哪!你到底耍够我们没有?沈芸曦心中愤愤然,恨不得把那罪魁祸首的破墙壁揪出来砸个稀啪烂。
刚走到客栈门口不远处,她就听到一阵车马声,顺势看去,只见客栈外店小二正与侍从把排在街上的马车拉入偏门,而苏秦却跟着一个男子进了另外一辆橙帘垂帐的马车,随之向前驰去。
“咦?那个不是苏呆子吗?还有马车,难道他发财了?!”她急忙大喊,“喂,苏呆子……你去哪儿啊?”
嘲杂的街道将她的声音彻底淹没,马车始终也没有停下,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沈芸曦转身走进客栈,抓住店小二,“喂,他要去哪?和他一起的那个人是谁?
“小人,小人不知……”小二一面回答,一面想:这两人还真奇怪!
“你不知道他去哪,还是不知道和他一起的是谁?”她秀眉一轩,追问到底。
“姑娘先松手,先松手,苏公子吩咐过,姑娘若是回来,在小店内等候即可,马车内的黄金也供姑娘随意使用,其他的就没了。”
哇塞,这家伙真的发财了!?沈芸曦松开拉着小二的手,走到就近的一方座塌旁坐下。她一只手托着下巴,似在思索着什么:看来苏秦已经见过燕王,并且得到燕王的赏识,一切果然和历史吻合无差啊!不过,虽然这样,但是在我们没安全离开之前他还是不能出什么事,万一不小心挂了,那我和子暄……
她突然站起,走到门口,快速解开一辆马车的辕绳,拉出一匹骏马。她利落的跃上马背,回头对店小二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他在哪!”
“姑娘,姑娘……”店小二还没来得及跑出门,沈芸曦早已策马奔的无影无踪。
带着浓厚脂粉香气的精致房间内,橘光摇曳,哀歌轻飘——
“寒过日暖兮/风晴萋萋/桃花枝上/莺啼切切;
行人策马兮/满院落花/回头泣笑/花间离去;
西窗暗雨兮/频频断续/轻绡催趁/锦瑟突起/要唤舞时去……”
“唉……”苏秦心底一叹,举酒轻咽入喉。
曲犹未停,姝羽眼眶盈动,伴琴而唱:
“暗自颦眉兮/怎得奈何/丝丝缕缕/愁心难绪;
是为何人兮/成凄凉意/行行读遍/涩涩无语;
苏郎行诗/凌波谁似/不言愁恨/不言憔悴/只盼寄相思……”
苏郎行诗……坐下少年有些惊愕,不禁抬头,只见鬓影钗光,蛾眉婉转下十指纤纤,低低吟唱:
“乔木丝罗兮/是何所忆/一晌凝眸/独自无期;
欲语迟疑兮/便别两地/一场离恨/该如何记;
从头到底兮/将心萦系/一笑楼上/月落星沉/魂梦亦无依……”
一曲寥寥,便尽诉人世悲哀。
“缕缕丝丝……”他无奈地笑笑,“这世间的事,本就是缕缕丝丝纠缠不清。”心中仍是惊异于姝羽出色的才华,毕竟这是在女子中难得一见的智慧。
曲末歌毕,一个小厮走进房中,给他们添满美酒后,拿着酒壶立于一旁。
姝羽轻抬衣袖,拂了拂鬓边散发,缓缓走向苏秦,盈盈一笑,“多谢苏公子肯来赴羽儿之约,如此,羽儿也没有遗憾了!”
“姑娘是否有难言之隐?”苏秦觉出曲中暗含悲世凄凉,不觉想起自己仕途的艰辛,便对这才华卓越的女子有着说不出的怜悯。
姝羽虚弱一笑,“此次是羽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公子一人弹唱,以后怕是没有此等机会了……”
“姑娘何出此言?”他抬头望向姝羽,却见她略带奇疑地看着旁边的小厮。
“你是新来的吗?”
“没错,刚来的,刚来的。”小厮笑着回答。
“你先下去吧,若是有事我自会唤你。”姝羽拂了拂袖衫,示意他可以退下。
苏秦顺眼看去,那给他斟酒的小厮不是别人,正是沈芸曦!不觉一阵愕然。
姝羽未察觉苏秦神情,见小厮光笑着也不退下,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缓缓朝窗口走去,背对二人。
沈芸曦根本不管苏秦是什么表情,依旧站在原地不动。
“不瞒苏公子,城南的范老爷已决定花重金为羽儿赎身,羽儿明日便会离开这里。”姝羽涩涩一笑,无限苦楚随之流露。
“既然姑娘能离开此地,又为何叹气?”
“公子不知,这范老爷虽是蓟城的大户,但恶名远播。他替我赎身,不过是帮我当成一个玩物,等他玩腻了,羽儿的日子怕是过的还不如在这一笑楼里的时候。说穿了,我不过是到另一个火海罢了。”
“那不如你给她赎身!”一直老实站在一边的沈芸曦突然大嚷一声。
姝羽一愣,脸上写满惊讶,“苏公子,你们认识吗?”指着她眼中的那个小厮。
苏秦的诧异更不在她之下。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沈芸曦会让自己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他转向姝羽,“她是在下的同门师妹——沈芸曦。”然后又转向沈芸曦温柔一笑,“这位是姝羽姑娘。”
“苏呆子,你到底要不要帮人家?”她似乎比他们更着急。
“多谢姑娘的好意,可惜范老爷已付下订金为羽儿赎身,能离开这风尘之地做个良家女子,我已心满意足,如今……”
还没等姝羽说完,沈芸曦便拉上她,一脚踢开房门直冲冲朝楼下奔去:“当人是大白菜啊?买来买去的!”她转头向姝羽,“那饭桶不过只付了‘定金’而已,我们在饭桶之前把赎你出去不就行了!”得意一笑。
“我说羽儿啊,你这横冲直撞的要去何处啊?”楼下的鸨母见姝羽被人拉着跑下楼,赶紧将他们拦住。
“妈妈,我……”
沈芸曦寻声望去,一个满脸肥肉、身着艳装、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老女人横在厅中,手中的丝帕不停地挥舞着,不时发出浓稠的香,腻的人心头一阵恶心。
她直接将姝羽的话打断,牵着她向鸨母走去,开门见山地道:“这位欧巴桑,我们现在就要把她赎出去!”
鸨母看着一身小厮打扮的沈芸曦,发出一声冷笑:“哟,哪里钻出来的穷酸小子,也敢来老娘的一笑楼捣乱?”她斜瞪沈芸曦一眼,“看你那穷样。想赎老娘一笑楼里的花魁?呸,我看你还是等下辈子好了。”又用手上的丝帕捂嘴一笑,“实话告诉你们,城南的范老爷已经出价六百金给她赎身,今儿一早已经差人送来三百金的定金。”
沈芸曦才不理会她的废话,她斜眼看着那张赘肉横生的脸,不屑地说:“才六百金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价呢!还搞分期付款,切!”
“呵!看你一脸穷酸样,口气还不小。”鸨母横眼打量着她,眼角一瞥,“老娘可不是听你吹大牛的人。想赎人?告诉你,没门儿!!”
沈芸曦伸手便拍向楼梯上的扶木,只听扶木“砰”地一响,竟碎裂开来,“哎呀,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心里一不舒服哇,就管不了这手,就容易冲动。”
“臭小子,敢在老娘这撒野!”鸨母一见沈芸曦有意恐吓,心想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于是怒气冲冲的将整个人扭门边,扯开嗓子大吼,“阿六、阿七!”
“老板娘。”说时,沉默了许久的苏秦突然开口,“我出三倍的价钱。”
“什么?”那鸨母忽然眼冒金光地看着苏秦。她急忙制止住跃跃上前的两个打手,以一张蜜糖般的笑脸迎向他,“这位大爷说的可当真?那可是一千八百金啊?!”
“切!”沈芸曦看着这差点就被乐死的老女人冷哼一声。
苏秦轻轻拍了拍衣袖上的灰,无所谓地一笑,“一千八百金,明日此时送到你手中,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