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邑之内人烟稠密,大街上青石平铺,市肆繁华。几条街道纵横交错,在不远处与一条宽阔平整的青石路交汇。
石路尽头,巍峨的耸立着一排排玉楼金殿。夕阳照在五彩琉璃瓦上,整片建筑金碧辉煌,让人目眩神迷……
瑞安宫大殿两侧,威严地坐着两只镏金麒麟。殿内,血一般深红的顶梁柱上,精细地雕刻着各种祥瑞神兽。整座宫殿雄浑、肃穆,神圣不可侵犯。
年约五十的中年男子正襟危坐于大殿王坐之上,高冠博带,赫然王者装束。
没错,此人正是周朝国君——周显王。
周朝从武王伐纣建国至今,已有五百年。这几百年间,各个诸侯为了壮大自己的势力,不断互相讨伐,周朝早已四分五裂。周天子开国时分封的两百多个诸侯国,到如今只剩下不到二十个,东西二周早已名存实亡。
高堂上的周显王一脸焦虑之色,急切的向殿下群臣询问:“自孤登基至今,本朝与各诸侯国之间,可以说是一直相安无事,但日前有一件事却是让孤十分为难啊!”
他双眉微皱,眼露忧心之神,“三天前,楚国派来的使臣告诉孤,他们想借东西两周之路进兵韩、魏二国。”顿了顿又道:“孤再三思之,若借道于楚,孤不仅深恐九鼎难保,还恐重蹈虢国覆辙;但……若不借道,孤又该以理由推辞?”
他袖袍一挥,高声道:“不知各位贤卿可有应对之策?”
一阵小小的议论后,大殿恢复了平静,众臣皆低头立于殿上,却个个默然不答。瑞安宫的大殿上,一片死一般的沉静……
看着大臣们低头不语,周显王双眉锁的更深了。他心中无奈一叹: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为孤排忧解难,如此下去,周将亡矣!
“只是几年未回,未想到这里处处都变了模样。”洛阳城的大街上,布衣深青的俊秀少年看着阔别多年的家乡,眼里竟已有点点物是人非之感。
“二哥,二哥!”向他迎面跑来的少年不停地挥着手。
“呼……”那呼唤着“二哥”的少年站定,喘了口气,一把抢过他手中的包袱方在自己肩头,“我日日在这里等,今日总算把二哥等回了来。”
“呵呵……”苏秦开心地笑笑,想起日前自己往家中寄过一封书信,告知大家已经学成下山,不日将回。
“对了,忆昭呢?”他看了看四周,“还有……爹和娘……他们,他们这几年可好?”声儿里透着一逝而过的悲伤。
“三哥今早便陪爹入宫了。”这个眉目与苏秦有几分相似的英朗少年,便是苏秦的四弟苏厉。他口中的“三哥”,是他们家的老三——苏代。
“爹娘虽有时会想起大哥,不过一切都好,只是……”他顿了顿,“大嫂她……总觉得是我们苏家欠了她,说话越来越刻薄……”他渐渐压低了声儿。
苏秦整个身子轻微颤了颤,停在原地,“若不是因为我……大哥他也不会……”话到嘴边,却再也说不下去。
五年前,苏家老大苏迈为救不慎跌落湖中的苏秦而死,正当新婚的娇妻在那一天变成寡妇,花甲之龄双亲在那一天痛失爱子。
若不是他执意要去捡落入湖中的书简,若不是他没有站稳,若不是他不会游水……或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他们把心中的痛发泄在他的身上,他们说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大哥。而他们却不知道,他的痛苦绝不比他们少,离去的那个人,也是他血脉相连的兄长啊!
如果,死的人是我,那他们是否就不会如此心伤?很多时候他会这么想。但毕竟是发生了的事,既定的结局谁都无法改变。
苏迈的死,给苏家二老和苏李氏的心里狠狠地划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整整一年半的时间,除了他的两个弟弟,家里再没有其他人同他讲过一句话。兄嫂用沉默祭奠心中的痛,双亲用不语来遗忘心头的伤。
然,他不怒不恼。他明白这种痛,他告诉自己,从此这个家只靠他。
于是,他离家学艺,除了想让时间冲淡伤疤外,更希望能学有所成,将来出人头地以后让家人生活的更好。
其实,他的愿望仅此而已。
“二哥。”苏厉眉头不禁皱起,拉了停步的人继续走。“若是你我一起是发生危险,你也定会不顾性命的救我!”他拍拍苏秦的肩膀,“因为我们是兄弟啊!所以,那件事你不必太过自责,总有一日爹娘和大嫂也会明白。”
“但愿如此。”苏秦很努力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可是他心中却道:那一日又是何时?也许……待我成就一番事业后,爹娘与大嫂便会原谅我吧!?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行至家门。
“虽然嘴上未说,但我看得出来,这几年爹娘很是挂念你。”见苏秦在门口犹豫,苏代上前道:“二哥,这毕竟是你的家。”
是啊,这里是我的家。呼了口气,苏秦迈步走入。
“爹、娘……孩儿回来了。”刚入家门,便见等在院中的二老。
“嗯……”二老应了一声,转身往厅中走去。
“二哥!”苏代闻声高兴地迎了出来,“二哥,这几年我们可是想你。”
“快来用饭吧。”老父苏言一只脚跨入厅内的时候低低道了一句。
“嗯?”苏秦眼里飘过一丝惊喜,“哦!”急忙应下,然后被苏厉、苏代拉着走进。
可是,饭桌上却仍有一位空在那里……
“你兄嫂……还在为当年的事耿耿于怀。”几杯酒下肚,苏言语重心长道:“这几年,我和你娘都已想通,那事本就不该怪你。所以,你兄嫂……唉,无论她说些什么,你都莫要放在心上,说到底,还是我们苏家欠了她……”
“忆然,都是为娘的孩儿,你一去三年,叫为娘怎得不记挂?”苏母看着离家多年的儿子的脸,眼眶说着就红了起来。
“爹娘,是孩儿不好。”总算,他心里的两块大石总算落下一块。
“好了、好了,都快快用饭吧。”苏母往苏秦碗中夹进一片肉,又转头对苏言道:“老头子,你莫要喝的太多!”
“娘,今日爹遇上了些烦心事。”一旁的苏代帮忙解释。
“朝中有事?”苏秦一听便知。
“是啊,还颇有些麻烦呢!”苏代点点头,“今日宫他大人召父亲前去,正是为了楚国借道攻打韩魏一事,听说国君正为此事忧心忡忡。”
“父亲,明日可否准我同往?”他起身向父亲一揖,恳求道。
“二哥,你可是有妙计?”苏代放下手中碗筷,“父亲有二哥帮忙,那可是好啦!”
“这……”苏言侧脸看了看苏代,又看了看苏秦,似乎还是在顾虑什么?
在顾虑什么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或许还是有些执着不放于曾经的事,或许还是微微耿耿于怀于曾经的人……总之,所有的一切都让光阴来慢慢抚平吧。
“爹,二哥于鬼山学艺三年,一身所学定能助你。”苏代看着父亲的犹豫,生怕苏秦心中又觉愧疚,赶紧一语接过。
“爹,孩儿理当为您分忧。”苏秦亦察觉到父亲的犹豫,再次表明自己的想法。
迟疑了片刻后,苏言点头,“明日先随我去宫他大夫府中吧。”
“哦?”
座塌上一人音调一转,面带疑色,“你真能让楚国不借道于周?”
“回大夫,确是如此。不仅如此,我还能让楚国自愿不借我朝之路。”
“楚人行事向来强硬,既出之言必以行之。”他低眼看着面前的答话之人,“你可莫要让老夫空欢喜一场。”
“此等大事,苏秦岂敢儿戏视之?”少年言语间中透着十足的把握。
此人……年纪虽轻却有如此非凡见解!檀花木座塌上的人缓缓抬手,用茶勺将案几上茶盅内的清液舀至面前的鎏金茶盏里,清苦的香气一下子随着茶烟升腾起来。
如今朝野皆各成一派,我若得能将此人纳入门下,也可多得一人出谋划策……宫他的眉头紧了又松,稍适抿了一口杯中香茗,“这次,可就全指望你了。”
“是,苏秦定当尽心竭力,不辱大夫之托!”月牙色衣衫的俊雅少年自信满满。他在猜想,也许从此开始,心中除了自己的家人更要为天下苍生……想着想着,忽然就觉得浑身上下充满干劲。
“你心中……真的已有计策?”再怎样看宫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毕竟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郎。
此人真能解此燃眉之急?他还是有些狐疑。
“不错,苏秦心中早有对策,见到大王后定不会有负大夫之望?”苏秦嘴角微微扬起淡淡的微笑。
你想……见大王?宫他收敛起笑,注视了苏秦好半天:哈,如果真是可行之策,那么由我说与大王岂不是更好?
“不知是何妙计?可否说来听听?”放下手中茶盏,他挥手让少年坐下。
“呼~”趁着坐下瞬间,苏秦悄悄呼出一口气,让自己不至于过分地紧张,然后抬头认认真真地回答:“苏秦认为,楚国真正用意乃是夺我朝九鼎,何不将计就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