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雷池果武侠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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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钗头凤(4)

“然而,莫晓风不肯涉足朝政,两年后终于觉察燕王底细,于是携夫人淡出江湖,燕王和盛拓也和其他人一样离开龙城帮,回到京城。那时盛拓已是御林将军,便化名为‘独孤隐’住在京城外,一是避免燕王将他认出,二是可继续进行监视。为了掩人耳目,崔将军便将你送到他门下学武。为让燕王不生疑心,朕暗地下了一道封禁龙城帮的旨意。”

皇帝俯身从崔元驹手里拿过凤钗和八面骰,用凤钗点了骰子几下,骰子脆响一声裂开,露出一团黄绢。皇帝摩挲着黄绢,轻叹一声,道:“这不过是莫晓风口述、先帝执笔的帮规罢了。以莫晓风闲云野鹤一般的脾性,怎肯让镇帮之宝内藏庙堂之物?以先帝谨之又慎的习惯,国家社稷之任,岂会仅凭遗诏决定何人继承?我叔父既不了解莫晓风,也不了解先帝,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只是在自己和自己斗而已,虚费这么多年,终究还是黔驴技穷。”

一个太监匆匆走进来,对皇帝耳语两句,皇帝有些诧异:“盛将军回来了?快让他进来。”太监应了一声,低头欲退,手中忽然出现一把刀,径向皇帝胸口刺去。那刀不长,此人的动作也不快,但因为在瞬间,生死仅此一念。

皇帝毫无防备,侍卫军也个个惊呆,根本不及上前搭救,眼看那刀就快要刺进皇帝胸口,忽见一人闪到皇帝身边,一手将他推开,另一手捏住那太监手腕,毫不费力将那尖刀扳转方向,就势一划,锋利的刀刃划过那太监脖颈,鲜血喷射而出,在地砖上画出一弯猩红的月牙。

来人正是崔元驹。虽然只是个孩子,虽然还不到舞勺之年,但他毕竟是大将军崔崇牧的儿子,是御林将军盛拓的徒弟,是龙城帮帮主莫晓风的徒孙,此前因师父和师公在场而无缘施展的身手,如被日月掩盖了的星芒,一旦日落月隐,便显露无遗。

皇帝扫了一眼那群瞠目结舌的侍卫军,赞许地看着崔元驹:“盛将军的武功曾横扫千军,你果是得了他的真传,小小年纪就能临危不乱,也大有乃父之风。”

一名太监连滚带爬进来,扑到皇帝脚下。“皇上……皇上!奴婢刚才、刚才……”崔元驹吓了一跳,这太监的长相和被他放倒的那个太监刺客一模一样,乍一看去还以为看见了鬼。

“你起来罢。”皇帝道,“这刺客不是寻常人,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

此刻已有军士上前撕去那刺客脸上的人皮面具,此人的真面容又让崔元驹呆住了。原来易容真的是门很玄妙的手艺,让人的长相像衣服一样可以随意调换更替。

“此人名叫方纪南,出身江湖,武功虽不出众,却精通易容,足智多谋,且忠心耿耿,是难得的高才。”皇帝淡淡道,“只不过燕王的心腹,便是朕的心腹之患。也可惜,也不可惜。”

崔元驹低头不语,此刻他说不出心里是何滋味,只能听着窗外的狂风骤雨,惦记着师父和师公,更惦记着爹娘。爹爹将他送到盛拓那里,不独是帮盛拓掩人耳目,更是为了在助皇帝与燕王斗法时保全崔家唯一的香火,否则自己哪里有福分与盛拓形影不离,受他保护?爹爹的良苦用心,他到今日方才晓得。

半晌,听得皇帝幽幽叹道:“你师父该回来了罢?以燕王的性子,不出三里,必会了断。”

风劲雨急,一座已坍塌一半的破庙里,莫晓风与余聆忆将燕王安置在唯一的一处还是干着的草堆上。在不漏雨的地方升了一堆火。燕王安静地望着火堆,眼中跳跃着一簇簇火苗。

“救了我,你们也犯下死罪。”燕王道。

莫晓风呵呵笑道:“未必。皇上只杀两类人,一是对其皇位有威胁的,二是让他觉得碍事的。我夫妇二人皆是山野村夫,最喜退隐江湖,不属此列。”

“枉我机关算尽,终还是一败涂地。”燕王缓缓道,“莫晓风,看我落魄至此,你心里,想必是痛快得很了。”

莫晓风长叹一声。

“你虽常对我娘子有非分之想,我却并不恼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真情,则无可责备;你为情所困,愈陷愈深,处心积虑到这般田地,虽可恨了些,也不无可惜。”

燕王沉默不语。

“风帮主,可否让我同尊夫人单独相处片刻?”

莫晓风望向余聆忆,余聆忆对他微微点了点头。

破庙的门在莫晓风身后轻轻关上,庙外依旧风雨大作。盛拓从雨中无声窜出,站在莫晓风面前,他见莫晓风一人站在庙外,有些惊讶,探询地望着他,却没有吱声。

庙内,燕王凝视着余聆忆,眼中的火苗微微摇动。“若是我先于莫晓风结识你,你会和我在一起么?”燕王轻声问道。

余聆忆把目光从燕王脸上挪开,望着从破庙顶上漏下的雨线,那雨溅到火堆上,火苗开始杂乱无章舞动起来。

燕王轻轻一笑,突然站起,风一般卷到余聆忆面前,余聆忆下意识握紧腰间双刀,却已被燕王紧紧捉住双手,把它们拉向自己的怀里。

噗地一声,她手中的刀插入燕王胸口,双双直没至柄,奔涌的鲜血喷到了她的手背上,滚烫炽热。

“我此生最大憾事,不是皇位,而是你。”燕王脸上的笑容如同烟花一般张扬绽放,将眼中的火苗燃成一大片烂漫的杜鹃,那杜鹃又渐渐蔓延至满山遍野。

开遍杜鹃的山峰訇然倒地,余聆忆也瘫软在地,发觉手心被塞了一个硬硬的物事,摊开手掌,发现是个晶莹剔透的十六面骰,是燕王初入龙城帮时自己输给他的。

那是十年前的八月十五,自己一时兴起,大胆放下帮主夫人的矜持,与帮众们扎堆掷骰子玩,不想自己的十六面骰竟输给了燕王的十面骰。那时自己还不知道他是燕王,只是觉得这少侠的相貌谈吐颇为不俗,好感顿起,正巧当日该给新进帮众发放骰子,便随手将十六面骰掷给他,嫣然一笑道:“这个,归你了!”

次日,莫晓风有事外出,自己独自在花园里弹筝,弹至酣处,觉得近旁有人偷听,便就着音律唱起曲,使出乱神诀,欲将此人逼出。这个人从树后走了出来,从容地一步步走近,只拈起琴台上的丝帕,一寸寸擦拭着手里的十六面骰。擦毕放下丝帕,从容地一步步离开,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自己的乱神诀,对他竟丝毫不起作用。

如今,那枚十六面骰静静躺在手心,与十年前不同的是,在点数一上嵌了一颗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大雨如注,敲打着万物,雨声中隐隐流淌着一首断断续续的曲:

“……

花底春莺燕,钗头金凤凰,被面绣鸳鸯。

郎呀郎,是几等儿眠思梦想!

……

香渍青螺黛,盒开红木犀,钗点紫玻璃。

伊呀伊,只等待那风流画眉。”

刑部发布公文曰,中书令张宗显举家灭门案元凶终被擒获并就地正法,凶手是个名叫方纪南的江湖人士,因见财起意,入户盗劫时被发现,遂起杀心。经悉心查勘,发现大将军崔崇牧等数人与张宗显案毫无关系,系蒙冤受累,即刻释放,圣上特赐金数千以压惊。

此案未了,又逢燕王暴病薨逝,皇帝大恸,下旨厚葬之,并令举国同哀,自己亦三日不上朝,以示哀思。

雨过天晴,盛拓骑在马上,旁边是一样骑着马的莫晓风和余聆忆。

“不必远送,你回去罢。”莫晓风道,“徒儿,为师还有一句话:朝中凶险不亚于江湖,你须知见好就收,莫要久留。”

“师父尽管放心。待徒儿将手头琐事了结,便去陪师父师娘浪迹天涯。”

莫晓风哈哈一笑:“浪迹天涯有甚趣处?还是开店的好。”

“也好,不知师父的新店开在何处,叫何名字?”

莫晓风摸出一把骰子,随意向上一抛,又用袖子兜回,余聆忆眼疾手快,在骰子落入袖子之前抓住了一个,是个十面骰。

“徒儿,你师父的下一个店,就叫做‘十面客栈’。哈哈哈哈!”

说明:

文中的曲改自元代徐再思的两首《梧叶儿》

第一首:

芳草思南浦。

行云梦楚阳。

流水恨潇湘。

花底春莺燕。

钗头金凤凰。

被面绣鸳鸯。

是几等儿眠思梦想。

第二首:

鸦鬓春云亸,

象梳秋月欹,

鸾镜晓妆迟。

香渍青螺黛,

盒开红水犀,

钗点紫玻璃:

只等待风流画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