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细微的声音(中国当代西部文学文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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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老家的七月

暑假到来不久,老家的麦子就黄了。父亲圪蹴在地上磨镰,母亲在厨房烧火蒸馍。多日不回,老家的气氛已与我有些陌生。

母亲正在摆弄笼屉,见我回来,唤了一声我的小名之后便把一个雪白的馒头和一段红葱递到我手里。母亲说:“吃,吃饱了不乏。”说完又小心翼翼端给我一碗米汤。我蹲在屋檐下,吃着喝着,左右看着。在外面日子一长,母亲就惦念起来了。每次回家,母亲总说我黑了瘦了,埋怨一番之后就把些清油白面变着戏法喂我。从懂事到如今,我从未离开过娘亲的关怀,这种温暖人心的系念,幻化成我内心深处的情感后,便让我时时盼望着七月的到来。七月一到,我心里的烦躁和浮泛就渐渐平静了。

太阳已老高,夜露还未散尽。人们赶到地头割上几趟麦子后,便坐在地埂上抽旱烟,闲聊。阳光已有些毒,空气温吞吞的,那些还挂着露珠的庄稼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下显出一种亮晶晶的迷人的金黄。

我静静地坐下来。劳动之后的小憩带给人的是另一种甜畅的愉快和喜悦。

老实说,我不是喜欢干活的人,尤其是累活。但在郁闷的日子长久地麻木了身心之后,我却是那样向往着能挥汗一场,并希望在劳累筋骨之后带给我一丝如风如云般的轻松和宽慰。

我蹲下来,朝手心吐了点唾沫。父亲割头趟,我割二趟,不一时,嚓嚓的镰刀和麦芒摩擦的声音很快地模糊了我的思路。汗一瞬间就流出来了,热辣辣的,脸上和后背痒痒的就像无数虫爬。麦芒扎到胳膊上,热辣辣如火一般,那些被麦穗磨划过的地方在汗浸以后便感觉一种蜇人的疼痛。

一趟出头,父亲又蹲下来磨镰。我摇着敞开的衣襟,龇牙咧嘴,母亲便快快地捧来水罐。平日喝茶,极讲究的,这时咕嘟一气冷水,清爽的滋味竟给人心头留下一种述说不尽的熨帖。

我哈出一口气,望了一眼远山。远山晴朗朗的,各种各样的庄稼地把山山峁峁打扮得五颜六色,满眼是移动的草帽和兵马俑一样的麦码子。临近中午了,在远远的山脚和庄稼之间,耀眼的阳光把空气晒出一种微微闪动的细小的虚纹。这时候,三三两两的农人正从地边往回走。一个从前我所熟识的姑娘,过地头时停了一下,然后掀起麦秸草帽,对我羞涩地一笑之后又迅速地走开。骄阳在她头上照出一圈黄晕,她的两根粗辫在脊背上摇摇摆摆。那嫣然的、绚烂如花的笑靥让我回忆起许多昔年的往事。

有一瞬间,我确实被感动了,一股清风扑面而来,神情一爽,赞念土地感谢生活的思绪便悄悄地在我心头缓缓地萌动起来。

夜里,万籁无声,在有着月光和清凉气息的院子里,我盘腿坐着。地上是婆娑的月影,墙外有蓊郁的黑树。一阵小风吹过,树叶飒飒做响,甜腥的麦香和我的心绪一起隐隐地、湿漉漉地弥漫了小小的院子。

不久,夜露凉凉地洒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