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既如此,那些势利的朝中大臣当然就更不敢违逆鳌拜的意愿了。长此以往,以鳌拜为中心,便形成了一个庞大的势力集团。当然,真正能称得上是鳌拜的亲信的人,并不太多。像班布尔善、葛褚哈及玛尔塞等人,便是其中幸运的几个。
不过,纵是鳌拜的亲信,也只能看鳌拜的脸色行事。像此刻,鳌拜闭口不语,其他的人就只得抿着大嘴巴。
最辛苦的要数遏必隆。他与鳌拜都已50多岁了,但鳌拜身强体壮,走起路来不仅如一阵风,而且还踩得地面“咚咚咚”直响。其他的人还能跟得上鳌拜韵脚步,但遏必隆不行。遏必隆文弱得像一个寒窗苦读的书生,跟在鳌拜后面没走多远,就累得气喘吁吁了。好在他虽然也是鳌拜的一条狗,却比鳌拜的其他狗要高贵得多。所以,当他实在跟不上鳌拜的步子时,他便在后面轻声叫道:“鳌兄,请走得稍稍慢一些,小弟的两条腿都快要跑折了……”
若论年龄,遏必隆其实长于鳌拜,可为了表示对鳌拜的尊敬,遏必隆一直甘居小弟之位。听到遏必隆的叫声后,鳌拜停住脚,回头看了一眼,依然没吱声,继续往前走了。不过,鳌拜的步子明显放慢,以致于遏必隆经过一番努力后,终于追上了鳌拜。
鳌拜的府宅位于铁狮子胡同之内。推开两扇沉重的大铁门,是一座大花园,花园的尽头,是一排宽大的房屋。这排房屋是几间客厅及侍卫们的寝室。穿过这排屋子,是一座更大的花园,走过这座花园,便看见好几排参差错落的房屋,这才是鳌拜及家人的住处。不过,在第二座大花园的一个拐角处,有一间不算很大的房子,四周被各色花草树木掩映,显得很是隐秘。这房子,就是鳌拜和亲信们商议重大事情的密室。鳌拜为它起名叫“醒庐”。这个“醒庐”,除鳌拜允许的人之外,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进入。
这一回,鳌拜领着遏必隆等四人,就是走进了这个“醒庐”。刚一跨进“醒庐”的大门,鳌拜的面貌就顿然大变。他不再是那么一副颇有城府、煞有介事的模样,而是张开双臂、鼓起大嘴吼道:“我鳌拜,终于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了!从今往后,这天下便是我鳌拜的了!”
鳌拜的话语说得很狂,若是寻常人听了,定然吃惊不小。不过,对遏必隆、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来说,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因为,就在这间“醒庐”里,鳌拜也不知说了多少次要“出人头地”。只是,与往日相比,鳌拜这次说话的声音,确实要高亢许多。
班布尔善说话了。在一般大臣的眼里,班布尔善好像是属于那种老谋深算之类的角色。当然了,在鳌拜的面前,班布尔善即使再老谋深算,说话的态度和语气,也只能是谦恭有加。
班布尔善是这样说的:“鳌大人,属下以为,我们现在似乎还不能高兴得太早,因为,当今皇上,还在养心殿里休息呢!”
遏必隆跟着道:“是呀,鳌兄,只要当今皇上还在,我们就不可能真正地出人头地。”
鳌拜眨巴眨巴大眼,没有正面说话,而是转向葛楮哈和玛尔塞道:“两位尚书大人,依你们看来,当今皇上还能撑多久?”
一个“撑”字,便充分说明了鳌拜对顺治皇帝的不满和不敬。不能说鳌拜没把顺治皇帝放在眼里,恰恰相反,有顺治皇帝在,他鳌拜就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从“撑”字中却不难看出,鳌拜早就把顺治皇帝看作是他“出人头地”的绊脚石了。只是慑于顺治皇帝的威望和手段,他鳌拜一时不敢发作罢了。
见鳌拜问起,葛褚哈和玛尔塞忙互相看了看,却谁也拿不定主意该如何回答。鳌拜有些不高兴了,冲着葛褚哈和玛尔塞翻了一个白眼,口中冷冷地道:“两位尚书大人,莫非,你们的舌头都被狗吃了?”
鳌拜生气了,葛褚哈和玛尔塞不敢再不开口。葛楮哈道:“大人,属下以为,当今皇上是不会撑很久的……”
“属下也是这么以为。”玛尔塞赶紧言道,“属下还以为,从今往后,这大清江山就是鳌大人的了!”
“哈哈哈……”鳌拜仰天一阵狂笑,然后看着班布尔善和遏必隆道:“你们都听见了吗?从今往后,这大清江山就是我鳌拜的了!”
鳌拜这么一笑,遏必隆和葛褚哈、玛尔塞也跟着大笑起来。刺耳的笑声,几乎要把“醒庐”的屋顶掀开。
但鳌拜迅速地止住了笑,因为,他发现班布尔善的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班布尔善,你为什么不笑?莫非,你不想我鳌拜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班布尔善慌忙道:“鳌大人误会属下了。属下在梦里,都盼望着鳌大人能够尽快地出人头地。鳌大人出人头地了,属下岂不也跟着沾光?”
班布尔善说得异常诚恳,但鳌拜却似乎不大相信。“班布尔善,你说的确实很好听,但你刚才为什么不笑?”
班布尔善这回笑了。“鳌大人,并非属下不想笑,而是属下想到当今皇上还在养心殿里,属下一时笑不出来而已……”
鳌拜冷哼一声道:“班布尔善,别人都说你老谋深算,可在我看来,你完全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现在,我可以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当今皇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我鳌拜,就要执掌大清江山的大权了!”
班布尔善赶紧道:“鳌大人批评属下批评得对,跟鳌大人相比,属下确实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不过,属下还是想请教大人,大人如何敢肯定当今皇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请大人赐教……”
鳌拜扫了其他人一眼,然后把目光停在班布尔善的脸上。“班布尔善,我刚才说你是个狗屁不通的家伙,简直是夸错了你,现在看来,你连狗屁都不如啊!”
班布尔善急急地堆起一脸灿烂的笑容。“属下敬请大人赐教……属下洗耳恭听……”
鳌拜用一种十分威严的调子道:“班布尔善,你竖起你的驴耳朵听好了,当今皇上早已经奄奄一息了,我这里姑且不论,我也不想说当今皇上为什么在深夜把我们召到养心殿、匆匆忙忙地立太子、匆匆忙忙地挑选辅政大臣,我这里只想说一点,那就是,当今皇上最后对我等说的一句话是……”鳌拜突地打住了话,而是转向遏必隆问道:“你,还记得当今皇上最后说的是什么话吗?”
遏必隆皱了皱眉,又歪了歪嘴,然后言道:“鳌兄,当今皇上最后对我等说的话是:你们去吧,朕……也要去了……”
“没错,”鳌拜猛然拍了一下巴掌,“遏老弟说的一点都没错!”然后直视着班布尔善。“班布尔善,依你看来,当今皇上的这最后一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班布尔善终于悟出来了。遏必隆和葛楮哈、玛尔塞也终于悟出来了。“朕……也要去了……”顺治皇帝本就躺在养心殿的龙床上,他还要到哪里去?他又能到哪里去?
鳌拜见班布尔善等人的脸上都凸现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非常地得意。“诸位,当今皇上已经无路可去,他惟一能去的,就是找他的爱人董妃娘娘!”
“鳌大人啊!”班布尔善差点就要对鳌拜五体投地了。“您如此聪慧明智。非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而不能形容啊!属下一向以老谋深算自居,可同鳌大人相比,不仅是徒得虚名,而且简直就是连狗屁都不如啊!”
遏必隆也不失时机地抢着言道:“鳌兄,与你的智慧相比,小弟我只能算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啊!”
葛褚哈不甘落后:“鳌大人如此英明,属下只能望尘莫及啊!”
玛尔塞当然也要奉承一番:“鳌大人,您的蟹慧就像是滔滔的大海,属下的心计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珠……”
类似的言语,鳌拜也不知听过多少回了,但今天听了,鳌拜觉得异常地顺耳。“各位,我刚才说了,从今往后,这大清天下就是我鳌拜的了,可是真理?”
“绝对是真理!”
“绝对是当之无愧的真理……”
众人七嘴八舌,屋内的气氛相当地热烈。
“那好!”鳌拜大嘴一张,“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在此庆祝一番?”
葛楮哈会意,从屋内的一个拐角处拽出两坛酒来。玛尔塞又找出几个大碗。几个人就围着一张桌子大口大口地牛饮起来。还别说,这种大口吞酒的方式颇有些江湖风味。也许,无论这些人官至何位,他们也总摆脱不了他们游牧民族的本性。
喝着、喝着,鳌拜突地将手中的酒碗朝桌面上一掷。鳌拜手中的力道该有多大?就听“咔”地一声,那酒碗当即四分五裂。
显然,鳌拜不知为何,突然生气了。他这么一生气,其他的人顿时就变得战战兢兢起来,不仅不敢再喝酒,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
“可恶!”鳌拜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
“真是太可恶了!”鳌拜的双眼都变成了牛眼。
不难看出,鳌拜不仅是生气了,而且这气还非常地大。如此一来,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仨人就真的有些惶惶不可终日的感觉了。
遏必隆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在鳌拜生气的时候,敢开口说话的人当然不多,遏必隆便是这不多的人中的一个。由此可见,遏必隆虽然也只是鳌拜的一条走狗,但这条走狗的地位显然要比其他走狗的地位尊贵不少。
遏必隆是这样开口的:“鳌兄,如何生这么大的气?当心气坏了身体……鳌兄要是气坏了身子,小弟等岂不是非常地难受?”
“就是,就是。”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也都低低地附合着,“请鳌大人务必要保重身体……”
“混帐!”鳌拜大骂了一句。不过,他不是在骂他的这些亲信走狗,他骂的是其他的人。“你们说,他为什么把我鳌拜排在辅政大臣的最后一位?”
原来,鳌拜喝了几碗酒之后,忽然想起了他在辅政大臣中的排名地位。他是在生顺治皇帝的气。这样一来,班布尔善、葛褚哈和玛尔塞等人就多多少少地松了一口气。
“依我之见,”班布尔善对着葛褚哈和玛尔塞二人道,“无论是从德还是从才的角度来考虑,我们的鳌大人都应排在辅政大臣之首!”
“那还用说吗?”葛褚哈很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索尼那个老家伙,连路都快走不动了,怎能居辅政大臣之首?他又如何能堪此重任?”
“属下以为,”玛尔塞的脸上,现出一种悲天悯人的表情来。“一定是当今皇上失去了董妃娘娘之后,乱了方寸,又失了理智,这才做出如此不合情理的人事安排……”
遏必隆用一种讨好的语调对鳌拜道:“鳌兄,要不这样,把我们俩儿的位置调换一下,你做第三辅政大臣,小弟排最后,如何?”
鳌拜用手指点着遏必隆的鼻尖道:“遏必隆啊遏必隆,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哦,你想把我们俩儿的位置调一下就调一下了?你别忘了,这辅政大臣的位置顺序,是当今皇上亲口谕定的,那么多的朝中大臣都亲耳听到,我们现在私自调换位置,顶个屁用?”
遏必隆讪讪地言道:“鳌兄,你不要误会小弟的意思。小弟是想,只要鳌兄不排在最后,面子上多少也好看一些……”
“什么面子?”鳌拜的模样,似乎是想一口就将遏必隆给吞下肚去。“第三跟第四又有什么区别?遏必隆,你给我听着,我鳌拜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第一!”
“那是,那是。”遏必隆头点得就像小鸡在啄米。“鳌兄如何能甘居人后?只不过,索尼排在辅政大臣之首,这是当今皇上钦定了的,鳌兄一时间恐怕也没有什么良策改变吧?”
鳌拜“哈哈”一笑。“遏必隆,你说的不错,当今皇上钦定的位置顺序,我鳌拜确实很难改变,我也不想强行改变,但是,只要我在辅政大臣中说一不二,那我鳌拜就是真正的第一辅政大臣。遏必隆,你相信我能做到这一点吗?”
“那是自然,”遏必隆忙着挤出一脸的笑容。“索尼那老家伙,怎敢与鳌兄为敌?”
“不过,”班布尔善的脸上是一副沉思状。“依属下看来,那个苏克萨哈,可不是一个听话的人啊!”
“就是,”葛褚哈接道,“那个苏克萨哈,倚仗着当今皇上,好像从来都没有把鳌大人放在眼里……”
“岂止是没有放在眼里,”玛尔塞作出一种义愤填膺的样子。“那个苏克萨哈,恨不能把我们的鳌大人一脚踩在地下,好让他一手遮天。对这种无耻小人,我们可不能不小心提防啊!”
鳌拜重重地点了点头。“诸位,实不相瞒,当今皇上在养心殿谕定我为第四辅政大臣的时候,我就在想着该如何对付索尼和苏克萨哈了。在我看来,索尼那个老不死的根本不足为虑。只要他胆敢与我为敌,我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至于那个苏克萨哈,倒多少有些棘手。虽然他很快就将失去当今皇上这个倚仗,可他的身边,也大小聚拢了一批人物。所以,我们要么就暂且放过苏克萨哈,要么,就完全、彻底地将他们一网打尽!各位,你们觉得如何啊?”
“鳌大人,”班布尔善语气很重地道,“对待苏克萨哈那个家伙,只能消灭,不能放过!否则,这大清天下,就不能真正地属于鳌大人!”
“对!”葛褚哈道,“属下以为,那个苏克萨哈一日不消灭,我们的鳌大人就一日不得安宁!”
“属下完全同意消灭苏克萨哈!”玛尔塞似乎是在做总结。
“只要消灭了苏克萨哈,天下就是我们鳌大人的了。也只有消灭掉苏克萨哈,天下才能是我们鳌大人的!”
鳌拜笑问遏必隆道:“遏贤弟,你以为呢?”
遏必隆摇头晃脑地道:“鳌兄与苏克萨哈,一个是火,一个是水,水火怎能相容?不是火蒸干了水,就是水浇灭了火。属下以为,那个可恶的苏克萨哈,是断然不能放过的!”
“好,太好了!”鳌拜大笑道,“各位,你们以为我会放过那个苏克萨哈吗?不,决不!谁挡住我鳌拜的路,我就坚决把他消灭掉!苏克萨哈要是识相,乖乖地到这儿来向我叩头请罪,也许我会放他一马,否则,等待他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班布尔善很是激动地端着酒碗站了起来。“来,让我们为鳌大人的雄才大略,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