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裔介淡淡地道:“皇上,依老臣看来,那个答尼尔,只不过是某些人争权夺利的一个牺牲品罢了!”
小康熙不解。“魏师傅……此话何意?”
魏裔介言道:“皇上,现在朝中的大小事务,几乎全是四位辅政大臣处理,其中以鳌拜的权势为最大,所以他处理的事情就最多,依附他的人也最多。不过,总有人在幻想着能与鳌拜一争高低,所以,鳌拜便把这种人当作了他的眼中钉、肉中刺,那个答尼尔……便成了这种斗争的一个牺牲品……”
小康熙忙道:“听魏师傅所言,好像魏师傅也认为那个答尼尔是鳌拜所杀?”
魏裔介不置可否地一笑道:“皇上都不可能肯定的事情,老臣岂能轻易地下结论?老臣的意思,是想告诉皇上,朝中的事情非常复杂,而不仅仅只是一个鳌拜……”
小康熙马上道:“但鳌拜最可恶。他从来就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看来,小康熙是认准那个鳌拜了。魏裔介点点头道:“皇上这么认为,当然不无道理……”
“所以呀,”小康熙接着道,“只要有鳌拜在,朕的心里就不舒服。朕常常在想,为什么这太平天下,朕就不能做一个名符其实的皇帝呢?朕为什么要常常受到鳌拜这种人的威胁和左右?到底朕是皇帝还是那鳌拜是皇帝?朕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将鳌拜这种人赶出朝廷?”
小康熙可能是太过激动了,竟一连串地说出了这么许多问号。这些问号,就魏裔介而言,是不可能给小康熙什么明确而又满意的答案的。所以,魏裔介就只能先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也没再说话。
熊赐履却突然言道:“皇上,你以为,现在的大清天下,就那么地太平吗?”
小康熙闻言一楞。“熊师傅,除了鳌拜之外,这大清天下……难道不太平吗?”
熊赐履沉沉地道:“皇上,依老臣看来,这大清天下,是一点也不太平啊……”
小康熙大愕。“熊师傅,你是不是有些……危言耸听?先皇在世时,已经统治了整个天下,这天下……如何会一点也不太平?”
熊赐履缓缓地言道:“皇上,老臣并非是在危言耸听,恰恰相反,在老臣看来,现在的大清江山,四处都有危机……”
小康熙更为惊诧,干脆一屁股坐在了熊赐履的对面。“熊师傅,你与魏师傅的话,朕一向都十分相信。现在,你说朕的大清江山四处都有危机,朕相信你说的自有一番道理。只是朕对此一无所知,有劳熊师傅对朕说的详细一些,也好让朕心中有个明白……”
熊赐履道:“既然皇上想听,那老臣就慢慢道来,反正,皇上今日也不想读书了……”
小康熙马上道:“熊师傅先把这件大事情说清楚,然后朕再读书学习也不迟。”
熊赐履顿了一下。“皇上,老臣先从东北说起。东北是皇上及大清朝的发祥之地,可近来,却变得不太平了……”
满清三朝正是从东北崛起的。小康熙赶紧问道:“熊师傅。东北如何会变得不太平了?”
熊赐履道:“皇上一定听说过罗刹国吧?罗刹国本来距我们大清国很远,可现在,许多罗刹兵竟然窜到了我们大清国的东北,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看那架势,他们是想把我们大清国的东北占为己有。虽然,在东北的罗刹兵现在还不是很多。还不能对我们大清朝构成多么大的威胁,但是,长此以往,那些罗刹兵就必将成为我们大清国的一大隐患。而且,老臣以为,如果不对那些罗刹兵的侵略行为进行有效的遏制,他们的野心就会越来越大,到那个时候,我们大清国恐怕只能与罗刹国刀枪相见了!”
罗刹国就是当时的沙皇俄国。小康熙蹙眉言道:“熊师傅,那罗刹国为什么要跑到朕的大清国来骚扰?莫非,罗刹国以为朕的大清国好欺负?喂,熊师傅,这罗刹兵侵扰朕的东北边境一事,朕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魏裔介一旁言道:“皇上,东北边境的军事,一向是辅政大臣鳌拜全权处理,皇上哪里会知晓?”
“又是这个鳌拜……”小康熙气得直哼哼。“两位师傅放心,待朕亲政之后,一定会将那些罗刹兵统统赶出大清国!”
熊赐履微微地点了点头。“皇上,大清国的东北不安宁,大清国的西北也不安稳……”
小康熙言道:“熊师傅,据朕所知,大清国的西北一直是喀尔喀蒙古族人的统治地区。先皇在世时,他们曾经对大清朝发生过叛乱,不过后来被先皇及时地平定了,他们的几个首领也都表示对大清朝无条件地臣服……现在,大清朝的西北,怎么又变得不安稳了呢?”
熊赐履道:“皇上,此一时彼一时也。先皇在世时,大清朝的西北当然安稳。可现在,情况不同了,一是朝廷对西北早就疏于管理;二是喀尔喀蒙古族的首领已屡次更换,有些首领早就对臣服大清朝心怀不满。他们四方勾结,蠢蠢欲动,妄图对大清朝有所不轨……臣以为,如果不彻底地解决喀尔喀蒙古族的问题,那大清朝的西北地区就很可能再次发生大规模的叛乱……”
小康熙怔怔地道:“熊师傅,蒙古族的问题,朝廷不是专门有一个理藩院管辖吗?怎么会对大清朝的西北疏于管理呢?”
清廷为了统一和加强管理除满、汉两个民族之外的其他民族,专门设立了一个理藩院。理藩院设尚书一人,由满人担任。魏裔介轻轻地道:“皇上,理藩院早就在鳌拜的控制之下,鳌拜不发话,理藩院就只能是形同虚设。”
小康熙恨恨地道:“还是这个鳌拜……朕向两位师傅保证,待以后,朕一定彻底解决喀尔喀蒙古族的问题,让朕的西北地区永远安稳!”
熊赐履微微一笑道:“皇上,老臣说了东北,又说了西北,现在该说说东南了……”
小康熙忙道:“熊师傅,东南的事情朕知道,朕的东南有一个台湾,台湾现在还不在大清国的控制之下……”
“是呀,皇上说的没错。”熊赐履的目光慢慢地投向远方,似乎在遥望着被无垠的海水包围着的台湾岛。“台湾应该是大清朝的一片国土,可自从郑氏集团占了台湾之后,便与大清朝开始势不两立了。由于朝廷一直对郑氏集团没有采取强有力的措施,致使他们的嚣张气焰越来越盛。近来,郑氏集团常常派兵船到东南沿海一带骚扰,甚至攻人福建,大肆掳掠财物和妇女……”
“这还了得?”小康熙瞪大了眼。“这等重要大事,朕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魏裔介又道:“东南沿海一带,饱受郑氏集团侵扰之苦,常有奏折上报朝廷,请求朝廷下令收复台湾。可朝廷却有人说,台湾乃一弹丸之地,又偏僻荒凉,即便能够收复,终也无益。朝廷如此,那些地方官吏岂会没事找事?”
小康熙“腾”地站了起来。“这一定又是鳌拜一伙所为……朕现在对天起誓,只要朕一有机会,就一定发兵收复台湾!”
熊赐履深深地叹息了一声。“皇上,依老臣看来,我们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恐怕还是来自南方……”
小康熙一听,赶紧又重重地坐在了熊赐履的对面。“熊师傅,朕的南方如何是最大的潜在威胁?”
熊赐履问道:“皇上可曾听说过吴三桂、耿仲明和尚可喜这三个人?”
小康熙点头道:“这三个人朕知道。他们虽然都是前朝的降将,但对大清朝入主中原,统一天下,却立下了汗马功劳。”
熊赐履道:“皇上可知这三个人现在何处?”
小康熙道:“朕知道他们这三个人都被朝廷安排在南方为王……熊师傅,你说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来自南方,莫非就是指的这三个人?”
熊赐履悠悠地吁出了一口气。“皇上,那吴三桂被封为平西王,现镇守云南。耿仲明被封为靖南王,因为早死,由他的孙子耿精忠继承王位,现镇守福建。那尚可喜被封为平南王,现镇守广东。大清朝的整个南方,几乎都在这三王控制之下……皇上,这三王才是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啊!”
小康熙双眉一挑。“熊师傅的意思是,这三王对大清朝怀有不轨之心?”
熊赐履缓缓地道:“这三王是否真的有不轨之心,老臣不敢妄加推测,更不敢妄加断言。但是,这三王所辖的军队,每年要耗去大清朝半数以上的军饷,却让老臣不能不有所怀疑……”
“什么?”小康熙有些不敢相信。“大清朝每年一半以上的军饷都被三王耗去?他们要这么多的银子干什么?他们究竟有多少军队?”
魏裔介不紧不慢地接过了话。“皇上,这三王究竟有多少军队,恐怕朝廷无人能说个清楚。不过,三王每年向朝廷索要军饷都是名目繁多,最充足的一条理由,就是边境不太安稳,他们要训练军队,保卫大清王朝……”
小康熙又皱起了眉。“南部边境再不安稳,也用不着耗去那么多的银子啊?这兵部、户部为什么不对三王的过分索要加以节制?”
魏裔介摇头道:“皇上。谁敢去加以节制?”
小康熙不明白。“对三王的无理要求,为什么不能加以节制?”
魏裔介道:“皇上,就是鳌拜也不敢不答应三王的要求啊!”
小康熙更加不明白了。“鳌拜也……这是为什么?”
魏裔介道:“三王不仅兵多将广,而且互为勾结,积蓄已久,如果朝廷不能满足他们的各种要求,他们就极有可能与大清朝反目为仇……皇上,朝中上下,包括四位辅政大臣在内,谁敢轻易地去冒同三王开战的风险?”
“可是……”小康熙的两条眉毛,差不多要攒到一块儿了。“长期这样下去,三王的胃口会越来越大,那大清王朝……朕以为,朝廷一味地迁就三王,终归不是个好办法……”
“所以呀,”熊赐履重又接上话头。“老臣以为,来自南方的威胁,才是大清朝最大的潜在威胁!”
小康熙一点点地又站起身来。“只要朕亲政以后,朕就决不会再这样姑息南方的三王!”
小康熙的话说的可谓是掷地有声。但是,他说过没多久,却又慢慢腾腾地坐了下去,且双眉中和脸庞上,都现出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神色。熊赐履和魏裔介当然知道小康熙此时会想些什么,所以也就不言语,只默默地望着小康熙。
果然,小康熙叹道:“古语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今日听了两位师傅的言语,的确是开了眼界、长了见识。朕今日方才明白,大清朝看起来天下太平,实际上,正如熊师傅所说,大清朝四处都有危机。这危机看起来,现在还不算严重,可假以时日,这些危机一旦都爆发起来,朕的大清朝恐怕就要摇摇欲坠了!”
应该说,只有十来岁的小康熙,能说出如此深刻的话来,也的确是难能可贵了。可问题是,小康熙目前似乎也只能做到这一步,再往前走一步,他便无能为力了。
熊赐履和魏裔介似乎比小康熙自己还要明白小康熙目前所处的境地。熊赐履静静地道:“老臣以为,皇上现在好像不该考虑太多的问题。东北的罗刹兵也好,南方的三王也好,那都是皇上以后要考虑的事情……”
魏裔介不高不低地接道:“是呀,皇上,大清朝目前就是有再大的危机,似乎也与皇上没有太大的关系……”
显然,熊赐履、魏裔介和小康熙之间的关系非常地融洽,否则,他们就不会当着小康熙的面,说出这种“大不敬”的话来。
小康熙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两位师傅的话,朕能听得明白。朕现在还小,还不是真正的皇帝。朝中大小事件,朕即使想管,也管不了……朕每日在朝中,只是做做形式罢了……朕知道,现在真正行使皇帝权力的,并不是朕……”
熊赐履忙道:“皇上请勿误会老臣的意思。老臣的意思是,现在朝中有四位辅政大臣,皇上也就不必考虑太多的事情了……”
魏裔介也道:“老臣以为,有四位辅政大臣在,皇上也确实不需要考虑太多的问题……”
小康熙哼了一声道:“两位师傅,你们口口声声说有四位辅政大臣,可实际上,不就那鳌拜一个人在辅朕的政吗?”
熊赐履言道:“皇上既然这么认为,老臣当然别无他说。不过,即使只有鳌拜一个人在辅政,皇上好像也不需要考虑太多的问题……”
“实际上,”魏裔介接道,“皇上即使考虑太多的问题,好像也不能解决太多的事情……”
小康熙点了点头道:“两位师傅是在跟朕绕弯子呢。朕告诉你们,你们的话,朕都能听懂。如果没有那个鳌拜,朕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如果没有鳌拜,朕就不会让大清朝的四周都处在一种危机之中!”
小康熙真的听懂了熊、魏二人的话?熊赐履垂首言道:“皇上,在老臣看来,你现在诵诗论文,并不是无所事事啊!”
魏裔介仰首言道:“汉人有句俗话,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功。皇上,老臣以为,皇上如欲砍柴,必先将手中的刀磨快才是啊!”
小康熙又一次站直了身。“两位师傅,朕可以跟你们说实话,朕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的,就是如何尽快地将那个鳌拜除去!两位师傅,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助朕一臂之力?”
熊赐履摇头。“皇上,老臣实话实说,老臣目前毫无办法……”
魏裔介也摇头。“老臣除了为皇上讲授一些诗文之外,别无其他任何良策……”
小康熙叹道:“是呀,两位师傅,你们没有办法对付鳌拜,朕也拿鳌拜毫无办法啊……朕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熊赐履从口中进出一个字来:“忍!”
魏裔介接道:“除了忍,皇上目前别无他法!”
小康熙“唉”了一声道:“你们叫朕忍,朕的皇祖母也叫朕忍,可朕……究竟要忍到何时?”
是呀,小康熙究竟要忍到何时?熊赐履不知道,魏裔介也不知道。但小康熙似乎知道答案。他愤愤地道:“不管朕忍到何时,朕都一定要将那鳌拜除去!”
事有凑巧,小康熙话音刚落,那赵盛便走进了这间小房子。“皇上,鳌拜求见!”
听到“鳌拜”二字,小康熙连想都没想,小手一挥道:“告诉他,朕现在不想见他!”
熊赐履忙着言道:“皇上,鳌拜身为辅政大臣,你不可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