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立太子一事,景帝没有征求窦太后意见,被太后熊了一顿。这一次他学乖了,借问安之机,把欲立王美人为皇后的意思婉转地表达出来。太后明确地表示反对:“立皇后就牵涉到储君。如今已经有了储君,这储君岂是轻易动的!这是一,其二,栗妃固然可恶,王美人也不是一个好东西。”景帝听了母亲这番话,就把立后之事,暂且搁置起来。
王美人并没有因太后的反对而放弃争夺皇后之位,便暗地里再次玩弄阴谋。她利用长公主去太后那里为她求情,说刘彻的好话。太后本来就喜欢刘彻,爱屋及乌,不再反对王美人当皇后。这道障碍排除后,她便一心一意对付栗妃,打击栗妃。
这一日,她将大行召到绮兰宫,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样子,对大行说道:“当今有太子却没有皇后,后宫中无人主事,恐怕后宫会乱起来。既然太子有生母,主朝中礼仪的人就应该向皇上建议,册立栗妃为皇后。”
大行觉着王美人言之有理,乘早朝之机,出班奏道:“陛下,有道是,‘子以母贵,母以子荣’,现今刘荣既立为皇太子,太子之母栗妃就该立为皇后。”
这一奏不大紧,引得景帝勃然大怒。他本来就要立王美人为皇后,太后也默许了,正愁找不到理由呢,一听管礼仪的官员大行又要他册立栗妃为皇后,怀疑是大行受了栗妃的贿赂才这样做的,厉声斥责大行说:“这是皇家大事,是你该说的话吗?”喝令武士将大行拿下,先打人大狱,后判为死刑。这个愚蠢的大行,稀里糊涂地成了官闱斗争的牺牲品。
景帝杀了奏言立栗妃为皇后的大行,心中余怒未消,认为粟妃当了皇后,一定是吕雉再世,他的后宫必为栗妃所残害。好吧,你大行既然说‘子以母贵,母以子荣’,我把太子给废了,看你姓栗的还荣不荣?这一次他不再犹豫,当即下诏一道,废太子刘荣为临江王,命他立马去封国就职。恨犹未解,事隔三天,又降旨下去。将栗妃打人冷宫。
栗妃平时在后宫目中无人,嫉妒心强,专宠排斥其他嫔妃,所以她倒了霉,并没有同情她而替她求情的,万念俱灰,没多长时间,她就在冷宫里病倒了,若不是念着她的荣儿,恐怕早就到黄泉之下了。
景帝废了太子刘荣,遂了王美人心愿。在这场后宫的斗争中,她机关妙算,暗中行事,利用别人激怒景帝,在心机上不亚于战国时期楚怀王夫人郑袖。她在失败中不心灰意冷,从容地使用心机,终于使太子之位空了起来,为刘彻打通了成为太子的金光大道。
刘荣虽被废去了太子之位,但还是临江王,朝臣中同情者颇多,加之他的年龄最大,在诸皇子中仍然是居高临下,这使王美人忧心忡忡。有废太子刘荣在世,太子的位置上就会永远笼罩着一层阴影。这不行,得设法将刘荣除掉。
她苦思冥想。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这个人便是姚定国。
她将姚定国召到绮兰宫,鬼混了一夜,密议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姚定国便动身去了江陵。
江陵是临江的都城,刘荣就职临江王后,就居住在江陵,他见父皇并没有立刘彻为太子,天真地认为他的遭废,乃是父皇一时气愤,等父皇气消了,必定要召还自己回都,复太子之位。
恰在此时,来了一位相士,那相士便是姚定国。姚定国给刘荣观了一阵相,喜滋滋地说道:“恭喜王爷,不出仨月,您定然要复太子之位。只是……”他顿口不说。
他越是不说,刘荣越是追问。万不得已,方才说道:“您这宫室,俗称阳宅,南面的宫墙压在了太岁头上,若是能把宫墙朝南移上三尺,我敢保你,不出仨月,定然复太子之位。”
这话,刘荣竟然信了。照理,一个王爷,改建宫墙,莫说前移三尺,就是三里,谁敢道个不字。但这三尺之地并非寻常之地,乃是宗庙地产,而按照汉律规定,侵犯宗庙地产就是犯了大罪。
刘荣天真地认为,江陵距长安二千余里,天高皇帝远,加之复位心切,当即命泥水匠人将宫墙往南移了三尺。
姚定国走了。
姚定国笑着走了,宿在江陵城外一家客栈,客栈对门是个屠狗的,姓齐,名建阁,猪口鹰鼻。此为奸恶之相,相书说,生为猪口之人,主其人心地奸险,好诱人为恶,生有鹰鼻之人,主其人凶恶奸贱,以致有要啄人心髓的毒心。
姚定国知此人可以利用,心中暗。等他将要关门的时候,拎了一壶白酒寻上门去。那齐建阁是个酒鬼,又见姚定国气度不凡,忙将其让进店里,炒了两盘狗肉,对饮起来。等他有了几分酒意,姚定国一脸认真地问道:“老弟,你想不想升官发财?”
齐建阁笑着回道:“我想,怎么不想,做梦都在想,就是没有升官发财这个命。”
“谁说你没有这个命,我观你的面相,赤中带有鲜红色的火焰,预示将有大吉。还有耳鼻,相书说,耳明红润,鼻准丰盈,是喜气的预兆。不出一个月,将有一场大富贵。”
齐建阁将信将疑,止不住问道:“真的吗?”
姚定国一脸和蔼地瞅着他:“咱俩素不相识,我骗你做什么?”
齐建阁仍是放心不下,试探着问道:“先生做什么营生?”
“相面。”
“先生贵姓?”
“免贵,姓姚,字定国,诨号姚神仙。”
齐建阁吃了一惊,双手抱拳道:“不知姚仙师驾到,多有慢待,敬请仙师原谅。”
姚定国嘻嘻一笑说道:“你肉也叫在下吃了,酒也陪在下喝了,你还慢待了在下什么?”
齐建阁摇头说道:“您是请不到的贵客,两个菜有些寒酸。”当即命妻子重整佳肴,与姚定国边喝边聊。因他惦记着升官发财之事,有意把话题往这方面引。
“仙师,您说小人不出一个月定有一场大富贵。小人是个屠狗的釜一天就那百十个钱的进项,凭什么引来大富贵?”
姚定国呷了两口酒,慢吞吞地说道:“临江王刘荣扩建宫室之事不知老弟听说了没有?”
齐建阁轻轻摇了摇头。
“老弟若是没有听说,听我慢慢地讲给你听,那临江王扩建窟室时,将宫墙往南移了三尺,占了宗庙的地方。汉律,侵占宗庙陵寝,乃是大逆不道的死罪。老弟若是将此事上告朝廷,必能得到一份丰厚的赏赐,说不定还能弄个官儿当当呢!”
齐建阁尽管发财心切,但要他在皇帝的儿子——临江王头上动土,不免有些胆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皇帝家事,岂容他人插手,弄不好要掉脑袋的。”
听了这话,姚定国自忖,若不解除齐建阁的后顾之忧,他决不敢上书告发刘荣。于是嘿嘿一笑说道:“老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是的,刘荣确实是当今皇上的儿子,还是长子呢!可皇上已经不把他当作儿子看待。何也,概因那刘荣篡位心切,与他的母亲栗妃,日夜诅咒皇上快‘死,被皇上知道了,将栗妃打入冷宫,将他贬到二千里外的临江受苦,那刘荣对皇上恨之入骨,皇上也欲将他置于死地,苦于没有借口,你若能送给皇上一个借口,岂不把皇上高兴坏了。皇上一高兴。还能不封你官、奖你钱吗?这是一;
“其二,王美人你知道不?皇上对她宠得要命,抱在怀中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她素来与刘荣母子不和,你若告发了刘荣,等于为她复了仇。她一定会重重地赏你。”
说到这里,他从身上摸出一个玉佩,当地往几案上一放:“在下离开京都时,王美人给在下这个玉佩,告诉在下,谁若愿意进京告发刘荣,这价值百金的玉佩就送他做盘缠。”
齐建阁本来就是个势利小人,听姚定国云天雾地讲了一遍,又见了这价值不菲的玉佩,如何不动心?他拍着胸脯说道:“这刘荣小人告定了,舍得一身剐,敢把刘荣拉下马。只是……”他忽然想起自己不识字,这告发书怎么写?
姚定国就像他齐建阁肚里的蛔虫,笑嘻嘻地说道:“告发书的事兄弟不要担心,这事就包在在下身上。”
他一挥而就,又将告发书给齐建阁念了几遍,直到他记熟了,方才催他上路。
有了玉佩换来的百金,齐建阁不想亏待自己,雇了一头健壮骡子,日夜兼程,半月时间便来到了长安,星上告发书,住在金星客栈里等消息。
景帝接了齐建阁告发书,匆匆览了一遍,拍案大骂道:“这小子狗胆包天,竟敢侵占庙产!”当即召来中尉郅都,命他彻查此案。消息传到堂邑侯府,把个刘嫖喜得合不上嘴,踮着两只玉足,屁颠屁颠地跑到绮兰宫报信去了。
“好了,这一下好了,刘荣彻底完了!”
王美人满面疑惑道:“皇上只是要郅都彻查此案,并未要他治刘荣死罪,您怎能说刘荣完了呢?”
长公主笑嘻嘻道:“弟妹有所不知,那郅都是有名的酷吏,绰号苍鹰,办起案来冷酷无情,且是他和栗妃素来不和。”
王美人呀了一声道:“这事我咋没有听说呢?”
长公主长笑道:“这是十年前的事了,”
十年前,郅都还是一个中郎将,曾跟随汉景帝去上林苑狩猎。是时,景帝正宠着粟妃,自然也把栗妃带了去。那栗妃正患着尿频病,隔个一刻钟便要去茅厕一趟。第三次上茅厕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个野猪,直奔茅厕,把个栗妃吓得啊呀一声,再也没有声音。景帝救妃心切,忙对郅都说道:“郅爱卿,你快进去救一救栗娘娘。”郅都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景帝剜了郅都一眼,恨声说道:“你不愿意救,朕己去救。”说着,拔出佩剑,径奔茅厕。郅都紧跑几步,拉住景帝后表襟,伏地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冒此风险,死一个栗妃,再进奉给您一个也就是了,天下难道还缺少像栗妃这样的美女吗?陛下固然自己不看重自己的性命,您若有个三长两短,社稷和太后怎么办?”
景帝黑虎着脸,挣了几下没有挣脱。也是栗妃命不该绝,那野猪在茅厕里兜了一圈,自己跑了出来。事为太后所知,认为郅都做得对,赏赐百金,而栗妃却是恨透了郅都,天天在景帝面前聒噪,景帝无奈,将郅都贬任济南太守。那济南有一瞷氏家族,有宗人四百余家,做恶多端,无人能治,历任太守,不是被他们赶走,便是与他们串通一气,祸害地方。郅都上任不到三天,捕瞷氏宗族首恶者五十三人,斩首示众,余皆股栗,济南大治,万民称颂,仅万民伞就收了三十个。
栗妃一计不成,二计又生,是时匈奴做乱,屡犯汉境,杀人越货,朝廷派去三任太守,两任死于任所,侥幸未死的这一位,也吓得神经失常,弄得没人敢去雁门做官。于是,栗妃鼓动景帝,将郅都派往雁门,出任太守。郅都竟不为意,欣然北行。匈奴素闻郅都大名,未等郅都来到任所,便领兵归去。为反攻雁门,匈奴雕郅都像一尊,令骑兵射之,无一能中,害怕他竟到这种地步,窦太后听说了这件事,感叹不一,逼着景帝,将郅都召回京都,迁宫中尉。
听长公主这么一讲,王美人也高兴起来,摆酒庆贺。
果然不出长公主所料,郅都接到案子后,马上发牌让人去江陵传临江王刘荣,待刘荣到了京城,即刻投入大狱。刘荣没有人身自由,想给父皇写封信,以求解救,可牢狱中连写信的刀笔绡墨也没有,他请求狱监借给他,狱监请示郅都,郅都一口回绝。
刘荣的老师魏其侯窦婴,前去牢中看望刘荣,这是刘荣落难后第一个来看望他的人,也是惟一的一人,师生抱头痛哭一场。刘荣求窦婴想办法给他刀笔绡墨,好给父皇写信求情。窦婴满口答应,二次探监时给他带来了刀笔绡墨。刘荣如获至宝,一边流泪一边给父皇写书,写了五千多字,仅竹简就用去几百斤。他满以为父皇看到他的书,一定会顾念父子之情,赦他无罪。谁知郅都压着这封书,根本不让景帝看,赦免自是无从谈起。刘荣自书写好后,眼巴巴地盼望着父皇的赦书,盼了十几天,没见消息,反招至牢卒的羞辱、讥讽和谩骂,吃发了霉连猪都不吃的食物。他养尊处优惯了,如何受得了这些气,写下了一封绝命书,解下裤带,悬梁自尽了。景帝知他死了,连一点儿同情心也没有,冷冷地说:“像这样大逆不道的人,死一个少一个,随便找一个地方埋掉算了。”这地方选在了蓝田。
王美人听说刘荣死了,称贺之余,突然想到,刘荣虽说死了,她的母亲栗妃还在,不一定那一天,景帝发了慈悲,赦了栗妃,岂不成了自己的冤家对头,索性趁热打铁连栗妃也一并除掉。栗妃虽说入了冷宫,随身带了一个心腹宫女,名叫金瓶,端吃端喝,不离左右,害死她谈何容易!左思右想,决计在金瓶身上下手。乘栗妃昏睡时候,将金瓶召来,套了半天近乎,许她除掉栗妃之后,赐金百斤,还要放她出宫,择良而嫁。那金瓶看起来秀秀气气,文文弱弱,想不到竟是一位有情有义的姑娘,不为金帛所动,婉言谢绝了王美人,回到冷宫,仍是愤恨不已。栗妃见她面色有异,少不得刨根问底,金瓶如实说了。栗妃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个贱人,巴着我死,我偏不死。我虽说被打入冷宫,那是万岁一时气愤,且是我还有两个儿子,统封为王,哪有儿子贵为王爷,母亲沦为囚徒的道理!我要活下去,我要坚定地活下去。拿米粥来。”
她已三天没有进食了,竟一口气喝了两碗小米粥。她还要喝,金瓶怕把她撑坏,阻止了她。主仆二人,又聊了一阵闲话,不知不觉,已打三更,金瓶忙请栗妃安歇。栗妃被金瓶提醒,也觉得有些疲倦,于是解衣就寝,不一时便进入梦乡。梦见自己仍是未曾失宠的光景,她由金瓶伴着,去御花园采花,被树桠枝刮破了皮肤,景帝见了,心痛得了不得,把飞翔宫的宫女一连杀了三个。内中有个叫银瓶的,跪在她的脚下,哭泣哀告。她置之不理,仍是和景帝并肩坐着,共同饮酒。那银瓶明明死了,却又跑进宫来,大声报道:“启禀万岁,正宫娘娘驾到。”栗妃心中暗想,正宫早已被逐,我儿已立为太子,正宫娘娘非我莫属,我在此地,何得再有正宫前来。她想到此处,正要责问银瓶,与她并肩而坐的景帝,大踏步地迎了出去。不到一刻,又见景帝携了一位容光焕发,所谓的正宫娘娘一同进来。她忙仔细朝那人一看,并非别人,乃是自己的三生冤家王美人。气得她火冒三丈,正要上前与王美人厮打一番。那王美人摇身一变,变成了窦太后,景帝也不知去向。她正感诧异,门帘一动,卟的卟的,一连跳进十数个男女鬼怪,一齐向她索命,齐呼乱叫:。还我命来,还我命来!”她再仔细一看,那班鬼怪,都是她自己平日因为一点小过,打死的宫娥内监,吓出一身冷汗,急叫:“金瓶,金瓶!”金瓶闻声赶来,将她摇醒,犹自冷汗渗渗。金瓶小声问道:“娘娘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她点了点头,将梦给金瓶复述一遍。金瓶听了劝道:“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娘娘心绪不宁,故有此梦。”栗妃尽管点头称是,仍心有余悸,让金瓶和她同榻而眠。好不容易熬到天明,程妃来访,栗妃心中暗道,我与她素来不和,在我落难之时。竟然前来看我,这份情谊实在难得,亲到门口相迎。孰不知那程妃乃是受了王美人之托,前来催命来了。
程妃来到冷宫,闲话了一阵,将刘荣自杀之事婉转地告诉了栗妃。
栗妃听了这个噩耗,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跟着“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程妃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装模作样地抢救一会,悄不声息地赶到绮兰宫报信去了。
说来也怪,那栗妃明明死了,却又被御医救转过来,弄得王美人空喜欢了一场。奶奶的,我王娡儿若不能把你姓栗的送上西天,我就不叫王娡儿了。她召来李云,如此这般交待一番。李云频频点头,依计而行。
又过了大概是三天吧,傍晚时分,栗妃一个人站在阶前,眼睛盯着一株枯树,心里正在打算如何出这冷宫,重见天日,找王美人报仇雪恨。忽见那株树后,隐隐约约立着一位身穿宫装的人物,若说是金瓶,金瓶的个子哪有这么高大,若说是别的宫人:这冷宫之中,除了她主仆之外,再也没有第二个活人。止不住大声问道:“大树后边所站何人?”
话未落音,那穿着宫装的人物,倒着走了两步,扭过身子,正与栗妃打了一个照面。只见他面目狰狞,七孔之中,仿佛在流着鲜血,一条鲜红的舌头,伸出腔外,足有半尺多长,分明是一个吊死鬼,吓得她双足发软,砰的一声倒在阶下。金瓶闻声赶来,救起栗妃,她手指枯树,战战兢兢地说:“鬼,吊死鬼!”
金瓶循指望去,果见树下站着一个吊死鬼,妈呀一声,掉头而逃,逃进屋里,犹自颤抖不已。
许久,不见栗妃进来,无可奈何,只得一边抖着,一边走一步缩一步地来到门外,陡见她的主子,高挂在枯树之上,发散舌出。
金瓶大着胆子,将栗妃卸下,抢救了一会儿,也没抢救过来,慌忙奔出冷官,报知景帝。景帝听了,叹息一声,命内监将她拉到郊外,附葬在刘荣墓旁。
栗妃这一死,把王美人要做皇后,刘彻要做太子的两条道路彻底打通了。但等了半年有余,景帝那里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宫里风言风语,说是景帝要传位于梁王刘武,故而不打算立太子了。王美人多方打听,还真有这么一挡子事呢,不过,与传闻略有出入罢了。
窦太后生育了一女两男,女孩便是刘嫖,男孩一为景帝刘启,一为梁王刘武。谚曰:“大的亲,小的娇,不亲不娇二杠腰。”刘武是她最小的儿子,故而对他特别溺爱,不但对他的赏赐很多,而且还有心让他将来继承哥哥景帝的皇位。景帝对他这个小弟弟也很好,同辇进出,一起就餐。
早在景帝初元三年,也就是公元前154年,景帝还没有立刘荣为太子。有一次,刘武从封国回到京城拜见母亲窦太后和哥哥景帝。母子、兄弟相觅既高兴,又亲切,于是景帝大摆宴席,热情款待自己的兄弟。宴会上,大家都有些醉意而意兴更浓,亲情更亲,无话不谈。窦太后见他们兄弟之间这么融洽一心中特别高兴,就夸大儿子景帝:“皇儿对待弟弟真好啊!跟—个人似的。”
景帝酒意正酣,意兴正浓,又确实喜欢他的这个同胞弟弟,听母亲夸他,就飘飘然了。为了讨母亲的欢心,景帝脱口说:“将来儿百年之后,就把皇位传给弟弟。”
刘武也正是酒意浓浓时,听哥哥如此说,就不知深浅地道:“那我百岁之后就没有弟弟传位了。”窦太后是女流之辈,年龄又大了,没有喝酒,自然脑子很清醒,听了两个儿子的话,把话当真了。毕竟孙子属隔辈之亲,她巴不得自己的两个儿子都能成皇帝呢,于是就说:“皇儿既然打算传位于弟,那就写个字据给你弟弟吧。”
这时,正在宴桌旁陪酒的魏其侯窦婴怕景帝把酒后之言当真,就斟了杯酒过来说:“天下是高祖的天下,高祖制定父子相传之法,皇位只能传给皇子,怎么能传给梁王呢,这是坏高祖立的约法啊。皇上说错了话,请罚酒一杯。”景帝正为酒后感情用事而后悔,听了窦婴之言,正好借此遮掩,忙接过酒说:“祖宗之法是不能破的。”遂将酒一饮而尽。
一窦婴是窦太后的内侄,景帝的表兄,文帝时为吴王相,因病免,景帝初为詹事,说出的话很有分量。窦太后见景帝传位梁王的事被侄子窦婴破坏,十分生气,狠狠地瞪了窦婴一眼,便拂袖而去。窦婴知此事得罪了姑母窦太后,第二天就上书请求辞职,托病回家闲居。
梁王刘武虽然没有得到哥哥传位给他的保证,但对皇帝的位子却老想着。后来七王造反,也就是吴王刘濞发动的七国之乱,刘武坚定地站在朝廷一边,有力抵抗了吴、楚的进攻,立下大功,景帝赐给他天子的旗子。他恃功自傲,对皇帝的位子更加垂涎。他在梁国奢侈放纵,宫殿比皇帝的还豪华。又大养食客,其中公孙诡、羊胜、邹阳、枚乘、严忌、司马相如等都是当时的名人。
当景帝废了太子刘荣的消息传到梁国后,梁王刘武便认为是他谋取皇位的好时机,他的宾客羊胜和公孙诡也怂恿他谋取皇帝继承人的位置,并要他赴京去见太后,请她从中斡旋。刘武依计而行,面见太后。那时,刘荣已死,更无一丝儿牵挂,太后便满口应允下来,并在昭阳殿中设下酒宴,请景帝前来赴宴,刘武作陪。正喝到酒浓之时,窦太后停樽说道:“启儿,你不是亲口对娘说过,你百年之后,要把皇位传给弟弟。娘已经快七十岁的人了,土已涌住脖子,说不定哪一天两腿一蹬,就再也见不得你们了。趁娘还健在,把你传位与弟弟的事办一办。”
景帝心中尽管不悦,一来是个大孝之人,不忍拂了母亲之意;二来确实说过要传位于弟弟的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何况自己还是一个至高至尊的皇帝呢!
他勉强回道:“母亲的话,孩儿谨记在心。不过,像事关皇储这样的大事,还得找机会朝议一下。”
他说的也是实情,太后不好再逼。这可慌坏了王美人,如果朝议通过,漫说自己当不了皇后,就是当得了皇后,儿子不能继承帝位,当这皇后还有什么意义?
她想起了姚定国,秘密召进宫来,商议对策。姚定国哈哈一笑说道:“娘娘不必犯愁,大汉立国五十余年,子承父位已成定制,没有兄终弟及这一说,这事若是拿到朝议上来议,一定通不过。娘娘若是放心不下,可领着彻儿,分别拜访一下几位重臣。”
王美人确实放心不下,带着刘彻,自丞相周亚夫始,拜访了七八位老臣,内中有魏其侯窦婴,御史大夫袁盎,中尉郅都,宗正卫绾,弓高侯韩颓当,谏议大夫张羽,五官中郎将灌夫,议郎傅柏忠、郑当时,这九位大臣都是在平定吴楚七国之乱中立了大功,是景帝的宠臣,对王美人和皇子刘彻素有好感,除了窦婴之外,俱都拍着胸脯表示,皇储之事,皇上不拿到朝会上罢了,若是拿到朝会上来议,一定要据理力争,不能让梁王的阴谋得逞。
这一来王美人放了心,稳坐绮兰官里,笑看梁王争储的失败。
梁王在京都住了一个多月,不见景帝有所行动,少不得又去催他的母亲窦太后。窦太后借着景帝问安的机会,对他说道:“皇储的事,你为什么还不议呀?难道非要等我死了才议不成?”
景帝见母亲动了气,当即跪下磕头:“孩儿知罪,孩儿明日便召开御前会议,商议此事。”
大汉法律规定,诸侯王每次朝见天子,前后共有四次机会。初抵京城,可以入宫晋见,这是“小见”,小见后回王国在京的官邸休息;到了正月初一的清晨,诸侯王拿上皮革摆上璧玉,向天子祝贺正月,这是“法见”;三天之后,天予为诸侯王设下宴席,回赐他们金钱和财物;再过两天,又入宫“小见”,小见后要立马返回封国。留在京城的日子不得超过二十天。景帝原本说只要拖过了二十天,梁王就会自动返回封国,他若是一回封国,这皇储的事便可以搁置起来。谁知梁王竟如此大胆,敢与汉律对抗,在京城一住便是一个多月,且又鼓动太后,逼他立储,恨不得将梁王抓了起来,问他一个藐视汉律之罪!
不能啊,不能这样做。他好赖是自己同胞兄弟,娘的爱子,若是治他一个死罪,娘如何承受得了!
但要景帝答应百年后传位于弟,心又不甘。兄弟固然亲近,再近也是手足之情,千秋万岁后享受的祭祀只能来自儿子,来自孙子,来自子子孙孙,不可能来自弟弟,来自侄孙!
唉,谁叫自己好喝酒,谁叫自己把持不住自己,若是话落地后还能拣回来,亦或是买回来,他宁愿掏千金,也要把他说过的话收回来。
唉!
他想到了窦婴,连夜将窦婴召进宫来,询问对策。谁知窦婴有些惧怕太后,不想插手此事。他又征求了几位老臣意见,俱都反对兄终弟及,心下稍安。
御前会议开了两个时辰,太后一党的骨干人物司隶校尉许昌、光禄勋庄青翟,坚决拥护兄终弟及,连魏其侯窦婴、郎中令石奋也倒向了庄青翟一边。还有一个灌夫,本来已经答应过王美人,因其和窦婴关系密切,保持了中立。相国周亚夫,为人耿直敢言,在朝廷中很有威望,可谓一言九鼎,太后怕他坏事,故意把他召到昭阳殿中,问长问短,不让他参加御前会议。这样…来,太后党占了上风。
正当景帝几为绝望之时,御史大夫袁盎站了起来,大声说道:“陛下,臣以为您千秋万岁后不能传位于梁王。”
景帝精神为之一振,亢声问道:“为什么?”
“我们大汉王朝的制度是效法周代,周代的制度是不能立兄弟,应当立儿子。所以《春秋》据此来责难宋宣公。宋宣公死时,不传位儿子却传给兄弟。这些兄弟将死之时,想把君位归还给他哥哥的儿子,但是他自己的儿子却不肯答应,起而争之,认为应当接替其父之位,就杀掉了宣公的儿子,因此,弄得国家大乱,灾祸连绵。因此《春秋》说,‘君子尊崇居于正位的人。宋国的十世祸乱,均是宣公造成的。’”
话未落音,张羽第一个站出来响应,继之是傅伯忠、韩颓当、卫绾、郅都和郑当时。
百官中本来赞成传位于刘武的人并不多,只是惧于太后淫威,不敢开腔。一旦有人开了腔,纷纷站起来响应。一时间,反对传位于刘武的占了绝对优势。景帝心中大喜,一脸欣喜地说道:“诸位爱卿,既然大多数反对朕传位于弟,朕也不敢独断专行,与众卿为敌,更不敢坏了祖宗制度。朕郑重地宣布,朕千秋万岁后,传位于儿子!”
听了这话,大殿一片欢呼之声。景帝心中高兴,一高兴便想起了王美人。传旨一道:“启驾绮兰宫!”
此时的王美人,正躲在殿侧东厢门口偷听,闻之大吃一惊,乘上玉辇,鬼撵似的跑回绮兰宫,喘息未定,太监高声唱道:“皇上法驾到了!”忙整了整衣冠束带,一溜小跑,前去接驾。见了景帝正要下跪,被景帝拦腰抱起,举到头顶,就地转了三圈。“爱妃,咱们胜利了,咱们胜利了!”
王美人明明知道,他说这话,指的是什么意思,却假装糊涂:“陛下,什么咱们胜利了?”
景帝携住王美人玉手,一边走一边把朝议的情况,仔细地讲了一遍。他发现,听了他的话,王美人并没有表现得多么高兴,满面诧异地问道:“爱妃,你怎么了?”
王美人勉强笑了一笑说道:“众大臣都反对您传位于弟,固然是件好事。但太后和梁王,岂能善罢干休,特别是太后,有道是‘糊涂父母连阴天!’”
景帝摇头说道:“爱妃太不了解母后了,她虽说年纪大了,有些糊涂,并不执拗。当年,朕要废掉薄皇后,她拼命地反对,但当朕提出,薄皇后无嗣,不配做国母。她便不再反对。如今,她要朕传位于弟,这么多大臣反对,且是讲得有理有据,她老人家决不会一意孤行,朕担心的倒是武弟,他心胸狭隘,年轻气盛,满心希望要做皇帝,如今做不成了,不一定会干出什么傻事来!”
王美人一听,一边点头,脑子里却在飞快地思考着如何对付太后和刘武。听到末一句,突然来了灵感:刘武既然年轻气盛,我若诱他做出几件傻事来,让他性命难保,他还敢争皇储吗?还有那个瞎老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