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我们在铁路旁挥汗如雨。在这里已经干了快半个月了,活很累,要改造一段铁路,偏离原来的路基三百米重建,这段需要重建的铁路长约十公里。由于这里远离城镇,而且因为种种原因,一些制备无法进来,所以有些活就要全靠人力完成。那些日子,我们流的汗能打湿那片土地。
那是1996年的夏天,我在吉林的一段打工经历。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苦累的感觉都已淡漠,却有一个人深深地记在心中。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他叫李凡,和我搭伙的,就是抬枕木什么的都是我俩在一起。这个脸上还有些稚气的小伙子,却已经出来打工三年多了,闲暇时我问过他为什么那么小就出来,怎么不去念书,他说,穷。就这一个字,便是全部的原因了。
那时最累的活就是抬枕木,两人一组,一根水泥枕木有250公斤以上。我和李凡一组,我们两个都挺有劲儿,抬起来走得飞快。可是有一天却出了事。在施工现场附近有一个小村子,村里的家禽牲畜什么的就时常跑到工地上来。那一天我和李凡抬着枕木正奔走如飞,我们一前一后,有一根木杠抬着枕木,步调配合得极默契。这时走在前面的李凡就猛地停住脚步,由于他停得太突然,我向前又冲了一步才停下来。这时,枕木的前端便从绳套中滑出,重重地砸在李凡的脚上。
李凡的脚血肉模糊,我问他怎么就忽然停住了,他说有一群小鸡在脚前面,他怕踩到它们。我抱怨说,你不知那样自己会受伤吗?他却说他眼里那时只有那些小鸡,真是傻得可以。我们把他送到最近的镇上去治疗,他的脚弓被砸断了。回到工地上后,和别人搭伙,干活时却再也找不到当初那种默契的感觉。后来又过个近一个月,李凡竟拄着一根拐杖来到工地上。他是来向我们告别的,他要回老家去了,等伤全好了再出来。
坐在铁路旁的一个高冈上,他望远方,铁路向北伸延着。良久,他说:“这铁路的尽头就是我家。一直向北,铁路到头了,有个叫乌伊岭的地方,我家就在那里。”我向北方望去,远处迷蒙一片。他又说:“你一定笑我傻,为了几只小鸡把自己的脚砸坏了。我在修铁路的时候,每天都会想起铁轨那一头的家,想起我妈。我家原来的房子很破旧,歪斜得不成样子,外面的墙用木头支着,才不倒。可是有一天却倒了,当时我妈正在房子里,她本可以快速地跑出来,可她却想起了炕头上孵蛋的母鸡,便过去把母鸡连同孵蛋的筐都抱起来。刚跑到门口,房子就全倒了,我妈的一条腿被砸在下面。我知道我妈会那么做,因为那只母鸡和那些快出壳的小鸡,是我们全家的希望。”
我一时无语,忽然就明白了李凡为什么一见那些小鸡就忽然停住脚步,他那时一定想起了妈妈,想起了家中的灾难。他走时笑着对我说:“等我好了再出来打工,希望咱们还能碰到一块儿!”
十几年过去,我们却再也没见过面,可是每次坐火车时,都会想起他,想起他在铁路最北端的家。那时他常说他离家再远也觉得很近,因为有一条铁路连着。而现在忽然明白,他觉得离家很近,其实是因为他的心从没有离开过。也正因为如此,天下的游子遥望故乡的方向,就像看到了最温暖的那扇窗,最慈爱的那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