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地下暗河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四周一片漆黑,我强撑着侧倚在石壁上,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从口中呕出些许液体,顿时嘴里一股血腥味。
“还有人活着吗?”黑暗中,我问了一句,接着,我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了火折子,点着了火,微弱的光线中几个人躺在突出那部分的石壁后面,碎石尘土几乎掩盖了他们的身体。
“醒醒!都醒醒!”
耳朵似乎被爆炸声震聋了,勉强听到自己微弱的声音,我伸手推了推我身后的几个人,他们才渐渐有了反应。
“连长?天黑了吗?”有人问,听声音是我的警卫班长何景鹏。
我摸出口袋里的怀表,看了一眼,前后不过一个小时,现在外面的天应该正是大亮。
“不是,应该鬼子炸了洞口,现在洞口被封住了。”我抚了抚胸口说。
“那我们怎么出去啊!”
我听得出说话的人是我的警卫班长何景鹏。
“先别紧张,都检查一下自己受伤了没有!”
一阵细碎的响声,好在没有人受伤,估计这还要归功于洞口两侧凸起的石壁,救了我们一命。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这洞口我们能挖开吗?”何景鹏问我。
“现在出去是不可能了,鬼子肯定把洞口封得严严实实的了,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往里走,如果运气好,说不定能找到别的出口。”说着,黑暗中我勉强着起身背起了枪,整理了下衣服和弹药袋。
“这火折子的光太暗了,大家都把绑腿拆下来,送到我这,绑成火把,我们往里走。”
接着,又是一阵细碎的声音,几只手把一条条细长地布条塞到了我的手里,我把布条缠在步枪的枪管上,一只手又拿起挂在身上的水壶,用牙咬住了壶盖,用力地拧开了它,顿时,一股烧酒味弥漫开来,想想,这还是周连副的存货,突围的前一天他把他交给了我,说打完了仗如果我们还活着,就拿这一壶酒来庆功,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我把壶里的酒洒了一点在火把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柴,划着了一根点燃了手里的火把,顿时,一小缕淡蓝色的火苗摇曳着将黑暗的洞照亮,我们几个人站着,巨大的黑影投射在石壁上。
“燃料不多,坚持不了多久,如果把身上的衣服都烧完能走出去,还算我们运气好。”说着,我打量了几个人一眼,一个个灰头土脸,好在都没有受伤。
往前走了几步,我们才发现,这洞里是有溪水往外流的,因为洞口堵住了,往里面一点的水已经没过了脚踝,我拿着火把带着几个人,朝洞里走,水流两侧的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十分湿滑,索性我们直接趟水走。
溪水很凉,应该是刚刚从地下流出来的泉水,才走几步,双脚仿佛就失去了知觉,我把火把尽量放低,一是观察脚下的地形,二是怕如果往里面没了空气。
小时候听老人说过,进一个山洞,一定要带只狗或者鸡之类的活物一起进去,倘若走到一半,这活物倒在地下口吐白沫抽出而死,那这洞是万万不能进去的。这火把是一个道理,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这火把可绝不能灭。
大约走了几个时辰,我也不记得拐了多少个弯,面前的路突然没了!正对着我们的,竟然是一堵巨大的石壁,冰冷刺骨的泉水从石壁的下方汩汩地冒出来,我的心顿时凉了。
我挥手示意大家停下。
“怎么了?”后面的几个人问。
“没路了。”
我说的很直接,他们并没有太大反映,相反都很冷静,似乎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很年轻,却都是身经百战,他们对死亡早已经麻木了,他们无数次的幻想,每经历的一次战争,都可能是自己的最后一次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最后身中数枪倒在弟兄们的尸体上,到另一个世界与家人团聚,所以,当他们面临死亡时,很冷静,很淡然。
他们几个把身上的枪卸了下来,横放在两边长满青苔的岩石上,坐在枪托上,把浸透了冰冷的泉水的鞋子脱了下来。
每个人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背靠着石壁,仿佛在闭目养神,又好像是静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我把手里的枪尽量举高一些,尽量照亮这洞里的每一个角落,面前,是一堵约莫一丈来高的石壁,整个石壁湿漉漉的,已经看不到有青苔了,我用手拍了拍,并没有空洞的声音,应该是很厚的石墙。
我失落地放下手里的枪,猛地摇晃了几下,火便熄灭了,顿时,洞里陷入一片黑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个人都不出声,气氛很压抑。
“都别闷着了,都说说自己是哪里人啊?好歹死了大伙也互相认识认识啊?”我苦笑着说到。
“就是呗,来来,大伙都说说。”说话的是二排长关常青,老关和我是老乡,都是黑龙江人,有着东北人独有的血性,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绝不含糊,而且枪法极准,哪怕是一把堂线磨平了的汉阳造,只要他开上三枪,就能找到这枪的弹道,因此他也成了团部有名的“关三枪”。不过也因为这东北人的爆脾气,他经常不服从命令,记得我刚当兵的时候,他就已经是班长了,如今我做了连长,他竟然还是个排长!我曾经不止一次的跟他说过这事,他却毫不在乎,每次都说:“能上战场杀鬼子就行!管他连长排长!”
我很佩服他,所以直到现在,我都很敬重他。
“要不我先说!我叫关常青,黑龙江人,1910年出生的,19岁当兵,今年都三十多岁了,还没讨老婆呢!哈哈……”说完他笑了,其余的人也都跟着笑了。
“要说东北可冷啊!那冷得都能冻死人啊!我记得那时候我们一到冬天,就和几个村里的小伙子带上狼狗和猎枪去山上打猎,都是山鸡兔子什么的,要去打猎的话,提前几天就要把十几条狼狗饿上几天,到时候只要看见野兔野鸡,把狗链子一松,那狗就像箭一样窜出去,几步就能把兔子抓住。有时候运气好了能打到狐狸,狼也是有的,不过那就要动枪了现在想想,我这手枪法,还是那时候练出来的呢……”
关常青满脸回味似的讲着,所有人都不做声,虽然是在黑暗中,可我感觉的到,大家都听得入了迷,偶尔讲到有趣的地方会有人笑一下,我的思绪也跟随他的讲述回到了我的家乡,东北,那个漫山遍野冰天雪地的荒野,仿佛我正端着猎枪骑着马,在白雪皑皑的丛林中追逐着猛兽,还有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孩子……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流浪!整日价在关内!
流浪!
哪年哪月,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哪年哪月,才能够收回我那无尽的宝藏?
爹娘啊,爹娘啊!什么时候才能欢聚在一堂?”
不知不觉中,我竟唱了出来这首《松花江上》这时我发现关常青也同我一起唱了出来。
“何景鹏,我没记错的话,你是重庆人吧。”
我偷偷地抹了眼角的眼泪,假做平静地问到。我知道此时关常青一定也在哭。
“是,我是重庆出生的,可我是个孤儿,从小没爹没妈,没人照顾我,饥一顿饱一顿的,有一次一伙当兵的从山城经过,我就跟他们走了,经历的不少,都是打仗,真的没啥说的了。”
何景鹏是我的警卫班长,算算跟我有四年多了,今年二十二岁,虽然长的瘦小,但是很机灵。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的时间里,剩下的几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讲了自己家乡的故事,想不到,我们因为战争遇到一起的这几个人,竟然来自天南海北,全国各地,除了我和关常青是黑龙江人之外,战士王克是湖南人,邵景是四川人,朱一光是河南人,李孝武和周正涛是山东人,还有许杰恩是辽宁人。
幸好这短短的几个小时里,我们每个人都做了自我介绍,否则,以后想送他们回家便更难了,具体的原因,后文中我会慢慢道来。
我们一共九个人,每个人或长或短地讲述了一个故事,时间过得很慢。
“哎,文连,你把火点着吧,这黑灯瞎火的,太压抑了,都要死的人了,别那么吝啬。”黑暗里,关常青跟我说。
我笑了,从口袋里摸出了火折子,点燃了枪管上仅存的一点布条,一股幽幽的火光照亮了山东。
有了光亮,每个人的面色渐渐好看了一点,我们有一搭无一搭地聊着闲天,每个人都盯着那一豆火光,仿佛我们的生命就如同这火光一样,在苟延残喘。
昏暗的火光下,我看到关常青摸了摸身上的干粮袋,早已经空了,只从里面摸出了两排步枪子弹来。
“真他妈饿啊!”关常青一边抱怨,一边把干粮袋放在火把上点着了,扔到了石壁下边的岩石上,顿时,整个石壁被照亮了。
这抱怨似乎触动了我们每一个人的神经,其实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们每个人都水米未进,只是没有人敢提到那个字眼,如今被关常青这么一说,顿时觉得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我摸了摸身上得干粮袋,里面还有两块干粮,我拿出来,分给了大伙。
“只有这么多,分一下吧。”我说着,把干粮递到他们手里。
这时,我突然发现,许杰恩正盯着角落里正在燃烧着的干粮袋发呆,眼睛不停地打量着石壁的下边。
“许杰恩,你在看什么?”我问道。
他没出声,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接着,他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扔到了石壁的下方。“咚”得一声,石头便沉了下去。继而,他的脸上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我们都愣愣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发现什么了?”我问。
他掸了掸手说:“我想,我们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