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6年,丘吉尔(Winston Churchill)宣称东欧各地已垂下“铁幕”。1947年冬天,冷战如火如荼地展开。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美国的坚定盟友苏联,业已变成危险的存在,成为一个罕为世人理解的敌人。斯坦贝克在本书中开宗明义就说:“报纸上,有关俄罗斯的消息每天不下数千言”,但他也接着说道,“有些事一直没人写,而我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些事”。他和同行的摄影家卡帕的探索,行将发现“伟大的另一面”、“俄罗斯民众的私生活”。1948年所出版的俄罗斯人生活记录《俄罗斯纪行》,只是“如实记录、写下所见所闻,不加评论,不对我们不充分了解的事妄下结论”,堪称是斯坦贝克和卡帕最质朴的作品。
从很多方面来看,写市井小民如乡野村夫、俄克拉何马移民、二战军人、墨西哥农民,正是斯坦贝克二十年间表现相当出色的一环。《俄罗斯纪行》诚然没有《愤怒的葡萄》(The Grapes of Wrath)史诗般的情怀,但仍具有该书的同情和人道特质。的确,《俄罗斯纪行》的过人之处即是,这本书跟当时出版的俄罗斯纪事大不相同,注入和充溢斯坦贝克最独特的作风:对劳动群众表达同情和理解;以记者手眼捕捉翔实细节;“非目的论”地只记录眼见事实;最后赋予讽喻幽默,则是当代许多到过苏联批准地点的沉甸甸游记所没有的。斯坦贝克和卡帕这本书只是他们自称的“不是俄罗斯故事,而是一则单纯的俄罗斯纪事”,称不上是最博学多闻或包罗最广的战后俄罗斯专书。
其实,卡帕和斯坦贝克合作纯属机缘巧合。两人在1943年初会于伦敦,1947年3月在纽约重续前缘,准备尽快前往俄罗斯,不意5月14日这一天斯坦贝克狠狠地从住家窗口跌下,摔伤膝盖,花了好几星期休养(不过,膝伤仍为俄罗斯之行带来许多麻烦)。卡帕和斯坦贝克独立不羁,两人其实都不是对合作探险特别在意。早在1936年时,作家约翰·奥哈拉过访太平洋丛林市(Pacific Grove),急于一晤斯坦贝克,并与他合作将新近出版的《相持》(In Dubious Battle)改编搬上舞台,当时斯坦贝克就曾表示:“我很喜欢他和他的态度……我认为我们可以相处甚欢……我不相信合作。”话虽如此,合作却是水到渠成,斯坦贝克发起或投入的联合计划不一而足,有些卓然有成,如1940年和海洋生物学家爱德华·李克茨(Edward Ricketts)前往柯提兹海〔(1941年出版《柯提兹海》(Sea of Cortez)〕,有些则是无疾而终,如与奥哈拉之间的合作即是。斯坦贝克尤其心仪视觉艺术家、电影制片和摄影家。著名战地摄影记者卡帕和他携手,堪称他与别的媒体艺术家合作最称心愉快的一次。
把人类的苦难与生机凝结成一帧帧著名战争照片的卡帕,1913年出生于匈牙利布达佩斯,有着斯坦贝克般的悲天悯人和求知欲,也具有斯坦贝克的蓬勃生气、宽容和人道精神特质。诚如立传者李察·惠伦(Richard Whelan)所指出的,卡帕形成于叛逆少年时的政治哲学与斯坦贝克相若:“民主、平等、和平、半集体主义、亲劳工、反权威和反法西斯,极为重视人性尊严和个人权利”。卡帕在1931年被迫离开布达佩斯之后,半生流亡,浪迹天涯,见证大小战祸,偶尔为《时代》、《生活》和《财富》杂志拍照,始终是在非常之中偏重于平凡事。惠伦说,卡帕拍人物不拍事件,相机对准的是“事件的边缘……探讨极端压迫下的人”。
这两位名家1947年四十天苏联之行,与斯坦贝克1940年和李克茨的柯提兹海之行一样,都是一次求知探险。与前一次李克茨和斯坦贝克之旅一样,卡帕跟斯坦贝克此行也是“要一见我们两眼所能适应的一切,深思玩味,从见闻思考中建立典型模仿的被观察实体结构”。如果说《柯提兹海》融“传统科学”与经验法于一炉,本游记所选择的叙述法则是单一镜头:“我们会尽量如实记录,写下所见所闻,不加评论,不对我们不充分了解的事妄下结论。”这是一本纪行和摄影小品。他们为本书所选的结构,亦即《俄罗斯纪行》的主要隐喻,就是把苏联当成一幅裱框的画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