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雨连绵,敲打着南湖四月的午夜。
此时南湖州很幽闭的一个院落里,一株高大的梧桐竟然已经开始凋零,黄叶层层叠叠,随着雨水飘落下来,落了满地。
一座很小的屋子里,一个面容慈祥的老太太,手中摸着一盘念珠,随着声线起伏不断摸数,竟然有一百零八颗缅茄,颗颗饱满,体态极佳。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两本佛经,看名字,竟是《华严经》和《八十八佛忏悔文》。
老太太神情庄重,礼佛之间,隐隐只有檀香弥散。
老人的旁边还放着一个蒲团,上面端坐着一个中年人,正闭目聆听老人的咏颂。神情间也多庄重,眉宇间隐着一股威严。
约莫一个小时后,中年人听得老人的声音停息,缓缓睁开双眼,虽是午夜,眼神里却神采奕奕,丝毫不显得疲倦。
老人伸手将念珠和经书放好,在中年人的搀扶下缓缓站立。
“方硕啊,我近日总有些感应,觉得有些事情要发生,你和东儿都要注意些才好。我很久没见他了,你改天叫他回来陪我用饭。”
中年人洛方硕闻言宽慰道:“母亲多虑了,有母亲日日诵读《八十八佛忏悔文》,想必洛家以前犯下的血债也已救赎得差不多了。东儿虽然顽劣,但不出南湖,就无不可。”
老太太也不看他,伸手扶住门框,看着雨夜里落了一地的梧桐叶道:“我十五岁嫁到洛家,曾亲眼见证了洛家的兴盛和不可一世。你爷爷经天纬地,文武之才,当年曾辅佐白帝南征北战,立下不世军功,换回了我洛家百年兴盛。先白帝为体恤你祖父对华夏帝国做出的累累战功,念在洛家三代单传的份上,曾特意降下过免死金令。但凡洛家后人,只要不是犯了忤逆叛乱的大罪,白家人总会为洛家留一条生路。但帝国纷争,何其残酷。便是帝君真的免死,很多人还是难免自寻死路。几十年前,冷家也曾是显赫一时,冷无欲自忖功高矍铄,纵容其子四处为祸。冷家老三被授意欺辱势微的轩辕家孤母,结果一夜之间,整个冷家灰飞烟灭。帝君仁慈,从轩辕家的死士手里救下了冷家唯一的孤脉冷国,但时至今日,冷家依旧只是不冷不热,和勋贵一族越来越远。听说冷家的那个丫头也到了南湖,你一定要告诫东儿离他远些。冷家的人都太冷血,当年才会经历如此的大难。再说,能欺辱孤寡的人,德行也好不到哪里去。”
洛方硕闻听心里默记,点头道:“我明早就让人叫他回来,最近一段时间就让他待在家里好了。”
老人伸腿往院子里走去,洛方硕赶忙撑伞跟上。
“我和你说这些,就是想告诉你,洛家虽然不怕事,但洛家也不犯事。老祖宗留下的遗愿,就是希望洛家每一代都能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方硕你有谋略,为人机警心里也有想法,所以老身在你的仕途上多是放任,看你能走到哪一步。东儿却不同,他打小受你我的溺爱,这些年闯下的祸事已是不少。好在这些祸事虽然多,但并没有惹到真正的权贵。现在他已经足够大了,如果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洛家也会遭逢冷家的后途。洛家人丁稀少,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到时候会连冷家都齿冷。”
洛方硕打了个冷战,老太太的话说得合情合理,让他不由觉出一丝危险来。
“好了,夜也深了,你回去休息吧。明日让东儿过来,我要看看我给他的缅茄他有没有老实带在身上。”
洛方硕应了一声,很快就有佣人过来将老太太搀扶回房间。看到老人房里的灯又灭掉,洛方硕才转身离去。
漆黑雨夜,让人的心境无比安静。洛方硕拒绝了身后秘书打来的雨伞,一个人踩着落了满地的梧桐缓缓走出去。
老太太的一席话让他心里惴惴不安,华夏帝国建国也就短短百年时间,这段短短的时间里,帝国却经历着飞速的发展。早年间勋贵之间的恩怨早已转移到家族企业的争斗里去了,但也有一些人撕破脸皮之后还上演着古人之间的热血争斗。冷家只是这其中比较惨烈的一个罢了。豪门大户豢养死士,在这个科技如此发达的世界里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他却确确实实就是存在的。不说别人,就是洛家,也有将近百人的死士。虽然这些人随着时代的变迁正在逐渐减少,甚至洛方硕相信总会有一天死士这个物种总会消失在历史大潮里,但今时今日,洛方硕却不敢轻易就将这些抹掉。
寒夜来袭,洛方硕抬头看了一眼路灯,落叶在光影里纷纷而落,显得有些萧条,他突然间发现,自己走得似乎有些远了。
洛方硕不知道的是,他重金聘请的两个死士此刻被一个皂角丫头逼到了墙角里,他娇宠纵容的儿子洛东此时也正面对面看着于晴,眼里多出许多异样的神采。
“于小姐,你打算拿我怎么样?”洛东终归还是点燃了手中的烟,有些无赖地看着于晴漂亮的脸说道。生平二十年,第一次被人逼到这种境地,洛东反而觉得发现了另一个自己,有些成熟了。
于晴冷冷看着他的双眼,竟让他有些羞赧地避开了。
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洛东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嘲讽。
一只半和董随安已经被人送去医院了,董随安身中剧毒,同时还断掉一只胳膊,失血太多,这让于晴心里恨到了极点。半只也被匕首刺穿了臂骨,虽然血止住了,但是对于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来说,身心受到的打击不可谓不大。
于晴又环视一下房间,那些和一只半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此时仍然在醉生梦死间徘徊。一些女孩涂着浓浓的口红,嘴里喷涂着淡淡的烟雾,眼神迷离,手里却舍不得丢弃喝到一半的酒瓶,任凭衣衫不整,依旧充满了陶醉。
这是一间满是罪恶的屋子,这里聚集的人浑身上下都沾满了罪恶。于晴厌恶地看一眼洛东,淡淡道:“洛东,洛方硕的儿子,南湖州头一号的衙内,以你自己做过的事情,你觉得,你该受到怎么样的惩罚?”
洛东吸一口烟,有些不敢看于晴的眼睛。
“呵呵,于小姐,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也是第一个敢这样问我的女人。以前这样问过我的人,你知道他们的下场吗?”
于晴不理会他,而是转身绕到那群喝得醉醺醺的女人中间,一个一个将她们的衣服穿好,然后拿掉她们手里的烟和酒,将她们缓缓扶好。
一个沉醉如泥的女人死死握住手里的酒瓶,看一眼于晴张嘴就骂。于晴也不客气,伸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看着她的眼睛道:“如果买醉能让你活得像人,那么死去或许才是你真的解药。”
“呵呵,你说得对,老娘早就觉得行尸走肉了,可那有什么办法,你告诉我,那有什么办法?你以为我喜欢这样吗?”女人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虽然浓妆艳抹,但总能看出一些轮廓,是个漂亮的脸蛋。
于晴看出这也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不忍心再打她,扭头看一眼身后,刘海冲过来,一把就将酒瓶夺了过去。
还要挣扎的女人还没等张嘴,就被刘海一把推到在地上。
睁眼看一下灯光下的于晴,女人反而镇静了下来。
“呵呵,都他*妈一个德性,怎么样,你也喜欢女人吗?”
于晴突然发现,这个女人不但有故事,而且故事还很多,甚至和冷艳秋也认识。
没心思搭理她,只是有些惋惜地道:“我们女人,总要学会对自己好一点。做人,更要做得有尊严。堕落是人的天性,放纵就会随波逐流,没了生存的意义。但那样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一具充满了空泛的身躯,没有思想和灵魂,那样的人,怎么能算人?”
说完于晴转身又去整理其他人的衣衫。
女人突然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看着于晴认真地一个个帮那些女孩整理,茫然道:“要怎么样才能算人?”
于晴没有看她,只是在整理完所有人的衣服后,一步步走向洛东,嘴里淡淡说道:“知道自己做什么的,才能算人。”
洛东笑着道:“不错,虽然我不知道我到底惹了什么神圣,冲你这些话,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我,说吧,你打算怎么对付我?如果你动了我,你信不信明天就出不了南湖?”
于晴确实有些犹豫了。
洛方硕他自然是听说过的,如果单单是自己,那么动了也就动了。一气之下,将洛东弄残都不是问题。但是洛方硕作为帝国很有声望的重臣,于晴很担心自己给于老虎惹来麻烦。
洛东似乎是看到了于晴眼里的犹豫,笑着斜靠在墙上道:“怎么,犹豫了?看来你心里也不一定能吃定我。至少在南湖,你不敢放手对付我。那么我们要不要坐下来好好聊聊?”
他的话显然给他的一帮朋友提气不少,几个刚才还吓得尿流的纨绔竟然有些欣喜地就要站起来。
只是没等他们站起来,就被蒙虎一脚踢翻在地。
洛东笑着往沙发边走去,却被君无忌一把挡在前面。
“君无忌,你真的要和我翻脸吗?”洛东有些玩味道。
君无忌看着他的眼神,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怜悯。
曾几何时,自己也是像他这样的纨绔。与他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君家没有执掌一方的大员,所以才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曾几何时,自己也曾喜欢他这样随性放纵的生活,只是现在看来,这多少让他觉得有些不堪。
“你觉得你还有和我翻脸的资本吗?”君无忌一副可笑的表情看着洛东道:“你现在的小命,都在于姐的手里,她要你死,你就没有活下去的机会,你真当洛方硕可以救你吗?”
洛东看着君无忌一本正经的脸色,身体又一次靠在墙上。
君无忌没有开玩笑,这个女人虽然有所顾虑,但绝对有能力要了自己的小命。
“于小姐,你到底是谁?”洛东的语气有些生冷。
于晴没有回答他,但是君无忌却冷笑道:“她是于放虎的女儿。”
没人注意到此时于晴看君无忌的眼神多了许多不同,人们只知道,于放虎的女儿这个身份,在这一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洛东的身体终于靠在了墙上,下身有些使不上力气,心里变得慌乱起来。
是啊,于放虎的女儿,于放虎手里干掉的勋贵还少吗?
洛东有些惨淡道:“说吧,怎么样才肯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