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精继续着她的爱情游戏,每天在排练和不排练的时候秀着她与张正“不一般的关系”,一起上课,一起去排练,一起结束排练,一起在校园里并排行走说笑。在那个男女生不说话的年代里,在男生想和女生搭讪得假装摔倒的季节,这一对俊男美女在校园里显得很突兀,到处招来羡慕、嫉妒、好奇甚至痛恨的目光。
而小云,是一道被他们遮掩住的一道微不足道的光,微弱,却顽强的闪耀着。努力想引起张正的注意和关心,还有......爱。
她越是这样,就越勾起狐狸精打击她的兴趣。小雅懒得看她们的表演,可是怎么劝小云也劝不住,也就只好一声叹息随她去了。
这天,小雅放学回家,发现妈妈疼得满头大汗,她吓坏了,跑到大院的门诊部叫了一位熟悉的医生来。医生叫来了救护车,把妈妈和小雅送进医院。
原来,妈妈是急性胆囊炎和胆结石,第二天就做了手术。
猴哥已经被送去上山下乡了。爸爸还在牛棚子。
小雅一个人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心急如焚,她害怕,害怕妈妈下不来手术台。医生让她在手术单上签字时冷冰冰地说了一大串关于手术风险、关于并发症、关于妈妈体质太差可能撑不住,也可能麻醉醒不来。小雅吓得脸煞白,她看着妈妈疼得青筋扭曲的脸,问妈妈:“要不要签啊?要不要签?”
妈妈说:“签!”
小雅问医生:“我妈妈不开刀会不会死?”
“也许这一次不会,但会经常这样疼,假如有一天胆管破裂......”
“那我妈妈开刀撑不住的概率有多大?”小雅哆嗦着嘴唇问医生,双手紧攥的拳头上骨节发出半透明的白。
“百分之五十吧。”医生看一眼骨瘦如柴的妈妈。
“我撑得住!”妈妈双手紧攥住被角咬着牙说:“我一定得撑住!”
“有百分之五十的希望,那我签!”小雅抓过病历板和医生手里的钢笔,唰唰唰就在病人家属栏签了自己的名字,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为妈妈赌一把。宁可冒这百分之五十的险,也比让她这样天天疼死强。”
现在,她独自面对冷冰冰的白墙、盯着手术室三个血红的大字、盯着门顶上那盏血红的灯。
终于,那灯灭了。一个护士出来喊:“谁是五床的家属?”
随后,妈妈被推出来了!她被活着推出来了!
小雅扑上去看着插满管子的妈妈大喊:“妈妈!妈妈!”
护士温和地说:“麻醉还没醒,没这么快,去病房守着吧。”
一个月,小雅白天回家做点吃的给妈妈带来,然后就守着她。晚上,就趴在妈妈床边迷糊着。要看着妈妈的点滴、氧气、还有一个抽胆汁的泵、导尿管和尿袋、偶尔还有吸痰器。
妈妈终于一天天好起来了,身上的管子越来越少,从只能喝汤汤水水到有一天说:“小雅,我真想吃荠菜馄饨啊。”
小雅激动得说:“妈,我回去给你做。”新疆没有荠菜,她用在院子里挖的蒲公英代替了荠菜,剁了猪肉,妈妈不吃葱,她放了盐和味精,又加了点胡椒粉,这是她家有的几种调料。她和面,擀皮,切成梯形,包了二十只大馄饨。小心翼翼煮好,放了紫菜虾皮汤,盛在一只大保温饭盒里用书包包好夹在自行车后架上。好几公里路,她骑上飞奔,大门口没下车,哨兵在后面大喊大叫。十字路口有个花园转盘,她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一辆比她更快的汽车逼得她不得不绕着花园转了一圈,才没被那辆车撞到。她十分钟就到了医院,当妈妈端着还烫嘴的馄饨慢慢嗅着扑鼻喷香时,她笑了。比自己吃了都香。
一个月,小雅在医院里陪着妈妈,全然不知道小云在学校怎么样了。等她再回到班里时才发现,一切都不一样了。
小云已经和潘安同桌了,而且两人很亲密。
狐狸精和张正同桌,与小云和潘安比着亲密。
小雅换了个同桌,一个不爱说话的农村女生。
很快期末考试了。毡子头、小雅、老实头是前三名。小云和潘安并列第十名。张正和狐狸精并列十一名。
小雅很奇怪小云和潘安怎么会成了同桌兼情侣,她问她,小云说:“既然张正不喜欢我,那我和谁好还不都一样?”
小雅奇怪地看着她,她用大拇指朝后指着身后的潘安道:“难道他不帅吗?我就是要张正看看,这班里还有比他更吸引我的帅哥。”她说话的声音很大,很清脆,潘安手搭在她肩膀上,嘴里叼着烟说:“班里的帅哥不止一个,美人当然也不止一个。”
小雅看着完全变样的小云说不出话来。小云看着潘安温柔地微笑着,那笑容很幸福。
小雅只好继续她自己的学习生活,好在还有小说陪她,新同桌人很老实,也不错。她现在只能远远看着在教室那头坐着的小云,看她帮着潘安学习,看着潘安在她的感化下变得安静好学,原来他也是个很聪明的家伙。
张老师只要这小紫不闹就已经很高兴,现在居然学习也突飞猛进,乐得嘴都合不拢。潘安也真会讨人喜欢,俄语的口语更是好得不得了。于是,张老师对他们这种明目张胆的早恋也就民不告官不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雅觉得小云这样也挺好,总比以前像个花痴一样单恋张正要强得多。
放假了,小雅又窝回家里。偶尔去找小云玩儿,不是不在家教室潘安他们一伙都在,渐渐小雅也就不去了。小云,就像一朵花儿,提前绽放,开得明艳动人,把小雅衬得灰扑扑的。渐渐小雅就很少去找她玩儿了,一是受不了潘安那伙人,二是也不愿意做个陪衬人呆在小云旁边。少女,都是爱美、有自尊的。
至于狐狸精,那更是招摇的不得了。
据说有一天,狐狸精的爸爸看见她和张正一起在大院的苹果树林里约会,黑着脸就把她吼回家,张正灰溜溜一溜小跑逃了。
狐狸精被父母关了三天,第四天她在二哥帮助下溜了出来,找到张正撸起袖子给他看上面的紫痕说:“这是为你挨的!我不怕!”她挽着张正的胳膊示威式的在大院里转了一大圈,看见人就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的叫,还很骄傲地跟人介绍说:“他是我同学!”
从那以后,她和张正的事儿就算是天下皆知了,满院子的大人们无一不摇头扼腕替她可惜。她父母看见就铁青着脸,可是挡不住小女儿自己愿意。她自己更是说得当当响:“我们不过是一起学习一起练跳舞,又没做啥见不得人的事儿。难道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玩儿也有错吗?!”
但另一件事儿小雅就不明白了,狐狸精家不缺钱,可是有一天她硬是看见她在俱乐部前卖瓜子的小贩那里玩魔术。
狐狸精穿着洗得发白但修改得很合体的旧军装(这是那时的时尚),她穿得精神长得漂亮,气质也是一看就“二班”的。卖瓜子的老太太一看她和一伙人走过去就赶紧满脸堆笑打招呼,一个劲儿招呼他们买她的瓜子儿。小雅远远看着,也不知道那瓜子到底咋样,只见狐狸精笑嘻嘻地抓起一把瓜子高高扬起,嘴里说:“我看看这瓜子饱不饱。”
老太太一叠声说:“饱满地很嘞,自家种的好,又大又饱满。”说话间狐狸精已经伸手在瓜子堆里抄了慢慢一大把把手缓缓高高抬到头顶,她眯着眼看那瓜子纷纷扬扬往下落,几个男生在跟老太太问东问西的你撮几颗吃吃,他抓一把尝尝,老太太没顾上注意狐狸精的举动,小雅却仔细看了,狐狸精扬起的瓜子有一大半都落到了袖筒里,她手在下来时并不完全放下,而是横在胸前。
看了半天,吵吵了半天,张正问狐狸精说:“怎么样?我称半公斤。”狐狸精嘴一撇说:“你家瓜子炒得不香,走了!”悄悄拽拽张正一挤眼,一伙人一窝蜂散去,老太太无奈地摇头。
狐狸精走出去几步笑着对张正说:“想吃瓜子不?”
张正说:“想吃啊,你又说她家的不香。其实挺不错的。我回去买?”
狐狸精咯咯一笑在他耳边说:“伸手,”张正不解地伸出手来,她把白嫩的小手连握着的袖筒放在他的大手里四指一松,哗地一大把瓜子儿就落在张正手里。她看着张正诧异得眼睛都瞪圆了笑得愈发花枝乱颤的,一群人都嘻嘻哈哈乐得半疯,簇拥着狐狸精蜂拥而去。
张正的话说:“不为那一把瓜子儿,难得你怎么会玩魔术?”
这不过是一群半大孩子,这不过是他们眼里一场不经意的小游戏。
暑假过去,再开学张正已经不在了。原来,他考走了,但是狐狸精还是落选了。不是她跳得不好,而是人家直接在文工团里挑了一个人走了。
据说狐狸精和父亲又哭又闹的折腾了三天,也没能和张正一起走。小雅和妈妈说起,妈妈笑说:“你们才多大?十五岁!就早恋,还想一起远走高飞?你当胡部长傻啊?!”
小雅这才明白,原来一切尽在她父母掌握中!
张正走了,狐狸精受到很大打击,她满心以为绝对可以一起考到总政歌舞团,整整一个学期一个假期她为这事儿做足了准备也撂下了满天大话搞得沸沸扬扬。现在,没想到梦想破灭一个倒栽葱从天而降摔了个嘴啃泥。男朋友走了,她还在;招考的人走了,她还在。哭了三天,还得打起精神活着,只是心里压了一肚子无名火。
开始,她还隔三差五给张正写信,泪滴彩笺,鸿雁传情。张正也有信必回,信誓旦旦。她相信他,她更加勤奋的练习歌舞,发誓一定要考到北京去:“北京又不是只有一家总政!”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张正的回信渐渐稀少,狐狸精的笑脸也日渐稀少,尖尖的瓜子脸愈发尖了,大大的眼睛也越发大得黑洞洞的。看得小雅和女同学们都开始同情她了。如果不是之后的突变,也许小雅就和她冰释前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