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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学笑·梦魇 (2)

张叔见大家这么有劲,往公司仓库跑得更勤了。现在是轮流带着李志和嘎子,在仓库里东倒腾西倒腾,总能翻出些连保管都想不到的东西来。当这消息传到公司老总老狐狸胡经理耳朵里后,他把业务科秦科长叫去问了问情况,笑道:“不错,真不错。以后把那些卖不掉的货都交给他们,他们那儿就做个专门的处理品商店,省得那些便宜货影响大商场的销售。”

秦科长把立马让通讯员把张叔传了去,他一进门,秦科长就大大拉拉扯着派儿地说:“老张啊,坐,随便坐。这个呢,胡经理说了,以后呢,这公司里所有的处理商品就都归你包圆儿了。”

张叔一喜,刚沾着椅子边儿的屁股一下又抬起来,点头哈腰地说:“真的啊,多些秦科长在领导跟前美言了。”

秦科长很大度地摆摆手说:“坐坐,客气什么,美言是自然的。胡经理听我说你那帮知青干得不错,很高兴呢。下个月开始,你们的报表合并到公司财务科,算报账制单位,半独立核算。”

“真的啊?谢谢,谢谢!”张叔大喜过望,连连拱手。

“嘿嘿,这下你这个经理也算是名副其实了。”

“那是,多谢秦科长了。以后有啥事用得着我和我那帮知青的,尽管说!”

“呵呵,我还要多谢你照顾我那侄女儿呢。”秦科长和张叔会心一笑。张叔知道自己重用小高又押对了。受了十年窝囊气了,现在终于有翻盘的机会了。

眼看着三季度末了,张叔给小雅他们布置了“新作业”——本月底做购销存统计表。他笑眯眯地说:“好好做,这可是要汇总到公司业务科去的。”小雅这才知道,小破店原来根本就不入公司账目,或者说压根就不算一个经营单位,只是个“新兵训练营”或者安置地罢了。

张叔洋洋得意地把秦科长的“指示”传达了一遍,大家欢呼着一哄而散,点货的点货,这里日报表的这里日报表,小小的店里一片喜气洋洋。

转瞬间小雅已经拿好了主意,她眼前闪现的是张叔的账簿——楷书汉字,斜印刷体阿拉伯数字。她就这样做了,一个月一沓报表,一个月一沓报表,每一张都是楷书汉字,印刷体阿拉伯数字。她知道老妈是指望不上的,高考那么大的事情老妈尚且不管,她只能靠自己。而她能让公司的人知道、发现自己存在的唯有这每月一沓报表。每个月的报表报上去,都如石沉大海。她对自己说:想想啊,一个公司那么多报表,有谁会注意一个小小的知青商店的报表呢?坚持!我一定要坚持到别人发现我。

日历一页页翻过去,转眼已经是新年,大红灯笼在大街上那些机关企业和大商场的门前点亮,上面金色大字是元旦快乐。小雅他们的小商店越来越红火了,小小的门脸没地儿挂灯笼,就在门楣上挂了一串花花绿绿的拉花,玻璃窗擦得锃亮,店里的货柜货架地面都干干净净,虽然光线不好有点暗,大体也算看得过去。店堂中央的地方烧了个铁皮油桶的大炉子,烟囱烧得隐隐暗红。大家把整理好各自的货物、柜台,嘻嘻哈哈瞎聊着。窗外,天色大上午的就开始暗了下来,原来是黑云低垂,不一会儿就雪花飞扬,一大团一大团的,活像春天的柳絮,就那么轻轻软软慵懒地低速飘舞。小雅心想:一样的雪天,为什么在乌鲁木齐就这么温柔,在达坂城的旷野里就那么肆虐疯狂。就在这时,棉门帘一掀,挤进两个包裹得棉墩墩的女子,小雅一看那头巾的包法就知道是达坂城的女人。她关注地看着她俩,有一丝期待也有一丝害怕。前面那女子一进门就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咋呼:“这里好暖和。有炉子!姐,快来烤火!”她这一出声小雅一下就惊了,脸腾地红到了脖子根儿:真是怕啥有啥!是彩凤······

这时彩凤也抬头朝柜台看来,一眼就扫到了楞在那里的莫小雅老师。她惊呼道:“莫老师!”后进来的女孩说:“不可能!”顺着彩凤的目光看过去,揉了揉眼睛不相信地喃喃道:“小雅姐?”莫小雅尴尬地招呼道:“彩凤和二丫啊,进城来玩儿?”

彩凤也尴尬地说:“小雅姐,今年你又没考上吗?”话一出口赶紧改口说:“我们毕业了,进城来玩,买点东西过年。我们就走,就走。”她语无伦次,小雅愈发尴尬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彩凤和二丫跌跌撞撞退了出去,小雅在柜台里抓了几块花手帕追出去,嘎子说:“咱队的啊?跑啥呢?”

“我学生!我想送她们点东西”

嘎子说:“拿上这个!”他随手在自己身后货架上抓了两扎彩色皮筋探出身子递给已经跑出柜台的小雅。

小雅追出门去,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已经没了彩凤和二丫身影,她手里抓着几条花手帕和两扎彩色皮筋怅然站在街头,朝两边看,街头稀稀拉拉的人瑟缩着在雪中快步赶路。她奇怪彩凤她们怎么会跑那么快,会跑哪儿去呢?

彩凤在对面小饭馆里,隔着玻璃窗看着小雅站在门口东张西望。二丫说:“你跑啥啊?莫老师又不吃人!你看她手里拿的花手帕,她一定是要送我们的。”

彩凤叹了口气,用不是小女孩儿的口吻说:“她那么想上大学,现在却呆在这个小商店里,她一定很伤心。”

是的,在彩凤出现的刹那,莫小雅又想起了她那些书,留给彩凤的那些。考大学的念头像钉子一样被无形之手楔入脑中发出一声尖利啸鸣,虚无的亮光从眼底扩散照亮世界,心里刺痛。羞愧、痛苦、茫然、无奈、失落,百感交集。但这都之是瞬间,“我不该怪这孩子打破我庸庸碌碌无所作为的幸福生活,或者只是平静生活?”在下一秒她已经手抓花手帕跑了出去。

这一夜她失眠了,一个声音在她脑海里回旋:“我的大学梦呢?难道这间小店将埋葬我的一生?!”

这一夜她做了噩梦:黑暗,紫蓝色的火弧闪亮在天际,诡异的玫瑰紫燃烧着每一寸空气,仿佛,又回到公社那一夜,黑压压的知青们阴郁着脸站立在命运叵测的苍穹下。马玉兰凄厉地尖叫着飘过;李二娃瞪着血红的双眼嘶吼:我要干死你!母校里那个被砸死的女人脑浆飞溅;教室里小山一样的书堆,漆黑的走廊,空荡荡鬼魅的足音回响;那足音是自己的,我在飞,无数飘忽的暗影追逐,我要飞上楼顶;楼顶上一面撕裂的红旗,看不清是某某战斗队,一个女生决绝悲壮的声音:“亲爱的战友们,永别了!”带着哨音的子弹飞过耳边;我拼命用脚尖蹬着屋檐的水泥墙头,飞向另一个屋顶。地面,全是疯狂追逐打杀的人。人人都是施暴者,人人都是受害者。

她很冷静,即使在梦里,她对自己说:“哦,我魇住了。只要动一动,哪怕只动动小手指,我就会醒来。让我动,我要醒,醒来。”可惜,连头发丝都动不了,朝地面坠下,一直坠到地下室,那里有一垛垛枕木,码的好整齐。坠过那旁边,垛着的不是枕木,是赤裸的尸体。走廊延伸成无底黑洞蜿蜒、优美的弧形,像白蛇在金山寺里钻出的洞,只有碗口粗,把我吸进去,好窄,窒息······我只是梦魇了,让我醒来,我要去读大学,大学!

起床号吹响了······

在莫小雅的大学梦里,唤醒了······

唤醒了积聚的梦魇······

莫小雅在床上坐了片刻,汗湿的内衣贴在身上凉飕飕的,她使劲儿摇了摇头,要把一切自嘲道:“噩梦醒来是早晨?名言啊!”老爸在客厅里听收音机,也是为了催大家起床吧,新闻里那个女人朝气蓬勃地说:“经济工作,是一切工作的生命线。”她伸了一个懒腰对自己说:“一切都过去了,我要重新开始。小鹰号,扬帆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