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间小破房,好大个破院子,小雅他们十二个人光是垃圾就整整打扫了三天,又用石灰水把里里外外的墙刷了两遍;嘎子和另外个男生修好了窗户玻璃、把所有的门窗拴扣都钉好;张叔带着李志和几个男生从公司库房里拉来了几节玻璃柜台、桌椅板凳和一些木板子,把柜台摆在前面,木板靠墙钉成货架,里间当了办公室和库房,小雅带着女生们又开始擦擦洗洗。终于在一周后把这地儿整得有点象商店了。美中不足的是连个招牌都没有,一块小黑板上写着:纺织品公司知青商店,开门挂出去,关门收回来。很憋屈啊。
二十来平米的小店卖不了啥大东西,光是小雅他们十个人往柜台后面一站,就像插葱一样挤得密密麻麻。张叔何叔很老道地把他们一分为二就变成了两班:上午九点半到中午三点半是一班,中午两点半到下午七点半一班。张经理和何会计给他们开了开张大会分配了班次和任务:每人一节柜台,卖好、管好自己的货。中午一小时是交接班时间,每个人都数清自己的货,交给对班的人。
一开始卖的无非是些手帕袜子松紧带等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小雅回家,饭桌上跟老妈发牢骚:“就卖那些针头线脑儿手帕袜子能创业?啥时才能赚出开百货商场的钱啊!”
老妈笑说:“有志气!还想赚出开百货商场的钱?公司是没地儿安置你们,无非是让老张老何带着你们玩儿,顺带学徒,哪儿指望你们赚钱了。不惹事、顺顺当当学会做生意就好。”
小雅很有点不服气,可是也懒得再和老妈争。猴哥的理论是:“管他叫你们卖啥,发工资就行。”
莫小雅同学这才发现,光一个手帕就有那么多种。男士的、女士的,提花的、印花的、素色的,大的、小的。品种不一样、产地不一样、价格不一样,头一天千小心万小心,卖错了三条,晚上和收款的何叔对账——少了两毛一分钱。没说的,自己掏兜补上······
晚饭,饭桌汇报会上老爸安慰她说:“还好,才买错三条,两毛一你赔得起。”
莫小雅一脸惭愧地瞄一眼老妈说:“我一共才卖了八条·······”猴哥噗地把一口糊糊喷了出来,连嘴都顾不上擦说:“差不多百分之三十的差错率啊!我俩换工作得了,你去抡铁锨,我去卖手帕,保险把差错率控制在百分之五以内。”
老妈默不作声把碗里糊糊一口一口喝完,把筷子一放,拿手帕把嘴擦干净了才缓缓说:“干工作,要认真。毛主席说:‘怕就怕认真二字’。啥事儿你认真去干,就不会出差错,至少不会错那么多。你要好好检讨一下工作态度。”
小雅头都大了:“妈,你能不能别上纲上线啊?不就两毛一分钱吗?”
“不是钱多少的问题,也不是我上纲上线。工作不认真就什么都干不好,认真是最基本的工作态度。谁能放心把重要工作交给一个粗心大意啦啦呼呼的人呢?”
老妈的话应验了,小雅真服了她那张乌鸦嘴。一周后,张叔、何叔笑眯眯地又召集他们开会,张叔认真宣布:从不出错的小胖妞小高被挑去里间跟何叔学记账了,另一个从不出错的瘦高个儿长得极“困难”的小齐跟张叔学收款了。其它八个人里,出错最少的李志和露露各分管了两节柜台。
小雅傻眼了,她知道了啥叫输在起跑线上了。
她和嘎子大眼瞪小眼地对瞪了半天,欲哭无泪。转身,灰溜溜地回到各自柜台。小雅拿着块抹布在那节玻璃柜台上抹啊抹吗,满脑袋头发麻拉拉的炸了:“好多手帕啊,我从来没把这些手帕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放在心里。可是,现在这些漂亮的手帕把我放到了火力······”
嘎子满不在乎地吹着口哨,两根指头拈着身后货架上的一根松紧带越揪越长、越揪越长,松手,啪!弹回去的松紧带在小雅身后造成一阵骚乱。她冲着柜台里的几十盒手帕相了半天面看着那密密麻麻的小标签动起了脑子,很快开始调整那些盒子,她先把手帕分类:男帕、女帕;又按价格高低顺下来排。然后就对着那些小标签开始念念叨叨,在嘎子戏谑的注视下不过十来分钟,嘴一抿,眼睛朝天,又开始蠕动着嘴唇嘟囔。嘎子乐道:“干嘛呢?神神叨叨的。”她手朝他摆了一下,叫他别打扰,嘴里继续叨叨。一直叨叨到底,低头看一遍柜台里的标签,很满意地扭头问嘎子:“你刚才说啥?”
嘎子牙疼似的抽口冷气说:“问你在干嘛呢?中邪了?”
“哼,我把这些价格全背下来了。厉害吧?”小雅很得意。
“吹吧,”嘎子朝窗外昂头看着:“我看,我看,牛皮灯笼满天飞啊~”全店的人都笑了。小雅不服气地说:“不信我背给你们看!”几个人一下围了过来,小雅嚷嚷着:“看着啊,从第一排开始,我挨着背给你们听。提花织花男帕四毛一,提花男帕三毛八,素条男帕三毛二,素色男帕两毛六······”她滴里搭拉一口气背完男帕,喘一口气继续背,几十个品种背下来居然只有三个错的。
嘎子惊奇地说:“就刚才这么念叨了一会儿就背下来的?你神童啊?”
细心的小齐说:“小雅,错了三个。”她用手指点着:“这个,这个和这个。”
小雅低头看着,又在心里默记了一遍说:“再来!”唧唧呱呱又背了一遍,背完回头看看小齐:“这次都对了吧?”小齐笑着点点头。嘎子说:“你行啊你,真的背下来了!你这是挨着排背的,不算。顾客买东西也不会挨着排买吧?你从这儿开始,背五个跳两个!还能背出来我就服你。”他手指头随便在柜台上戳了一下,小雅看了一眼问:“横着数还是竖着数?”
“横着!”
“绣花女帕六毛八,织花女帕五毛六,提花女帕四毛二·······削价处理印花女帕一毛八!”小雅听着掌声响起来,得意洋洋地朝嘎子一仰脸说:“怎么样?服了吧?”
嘎子挠着头说:“真神了啊,说说,你有啥秘诀?”
“拜师是要请客的~”小雅得意的鼻孔都朝了天,大家起哄道:“请客请客,买冰棍去,大家都有份啊。”
张叔从里间走出来,不太高兴地说:“都吵吵什么呢?你们这样吵吵嚷嚷的,顾客还敢进来吗?”
“嘿,莫小雅神了,她这么会儿功夫把她那些手帕的价格都背下来了。”
张叔张经理探询地看着小雅,他寻思那点手帕不算多也有三四十个价格,就这么会儿背下来了?不信。
嘎子看着他那怀疑的眼神说:“真的,不信你试试。”
张经理走到柜台跟前,问:“清仓处理的男手帕有几种?”
“清仓的男手帕,有四种,最便宜的是水湿的印花手帕,一毛一条,没水渍的一毛六;提花的两毛,没水渍的两毛八。”
张经理又抽着问了几个小雅都答对了,他很满意地点点头说:“不错。你们大家都要像莫小雅学学,卖货没啥技术,但是有技巧,都靠多练习,靠自己琢磨。莫小雅不错,好好干。”
正说得热闹,有人朝门里探头探脑,张经理开口就一句:“请进来看,进来看,请请请。”于是大家都恭恭敬敬站回各自位置,瞪着进来的俩老太太,看她们要买啥。两老太太被她们看得浑身不自在,颠着脚儿转了一圈赶紧就出去了。
俩老太太前脚出去,张经理就哭笑不得的说上了:“你们不能这样瞪着顾客啊,来来来,出来一个。”他伸手就把莫小雅招出来了:“你,当这顾客。从外面进来。”
小雅偷笑着跑出去,又学着刚才那老太太的样儿弓腰缩背地挪进来,她挨着柜台一点点看着看着,浑身不自在了,那么多道目光跟舞台追光灯似的盯着,她感觉到那背上凉飕飕,越转越不自在。一直腰说:“嗨!有你们这样的吗?干嘛都盯着我啊?我又不是贼!”话一出口大家全都笑了。
张经理笑道:“知道啥滋味了吧?大家都轮流当当顾客,互相琢磨下该怎么接待顾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