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平石经》刻于汉灵帝刘宏熹平四年(公元175年)。汉代时,只有简册,没有书籍,传授经书典籍,口口相授,相互传抄,章句间多有歧义,谬误不少,严重贻误后学。典籍中谬误日增,迫使一些学者把校正典籍文字提上了议事日程。东汉末年,社会上出现了正定典籍文字、石刻于太学的强烈呼声。这一使命,很快落到了东汉著名文学家、书法家蔡邕肩上。他组织力量,先后校订、书写了《周易》、《鲁诗》、《尚书》、《仪礼》、《春秋》、《公羊传》、《论语》等,刻工花了9年时间,石刻碑46块,立于洛阳太学门外,供学子们传抄校对。据说石碑立于太学后,每日观瞻者、摹写者络绎不绝,“车乘日千余辆,填塞街陌”。遗憾的是,石经刻立不久,遇上董卓之乱,后又遭到晋永嘉之难,碑石大都残毁、散失。原碑3万多字,宋代时,有人曾对残存的碑文整理,仅得到1700余字。20世纪30年代初,于右任在洛阳一古董商人处发现一块三角形东汉残碑。看到这块残碑,他想起失踪很久的《熹平石经》,觉得它像是《熹平石经》中的一块残碑。他用4000银元买下了这块残碑。1933年,于右任托老部下杨虎城将军将残碑运到南京,后又运往上海于宅。他将残碑制成拓片,经一些著名学者考证,确认石刻为东汉著名书法家蔡邕所书,是《熹平石经》的一部分。这块《熹平石经》残石,两面共存491字,刻有《周易》中的《家人》、《归姝》、《文言》、《说卦》等篇,均为宋人辑录《熹平石经》所没有的文字,是一件无价之宝。
于右任搜集古碑石刻,从来不惜代价。有的古董商摸透了于右任的心思,知道他想购买古碑,往往开价很高,他却很少还价。有时,身边工人员提出讨价还价时,他说:“这些碑石,上海的日本人和走私商都在收买。你如勒价过紧,他们就会卖给那些人。”还说:“你们不要为了爱惜钱而见小失大。要是对这些人摆出一副有权势的架子,也只能作一次买卖,以后他们就吓得不再来了。”
于右任到处搜集古碑石刻,同时也搜寻金石拓片。1932年夏,他集合友人,在南京市郊汤山黄栗墅村发起成立“中华草书社”。为了系统搜集整理历代草书资料,他在报纸刊登广告,面向全国征集历代名家墨迹和汉代以来的简策砖石碑铭拓片,还派员赴北平故宫博物院,寻找有关草书的历史资料。这一举措,在社会上引起很大反响。
于右任也经常与金石学家、古碑爱好者交换藏石及其拓片。其中被人们传为佳话的,是他和古碑收藏家张钫交换藏石拓片的趣事。
张钫,字伯英,号友石老人。清末毕业于保定陆军速成学堂。早年参加同盟会,是辛亥革命时陕西新军起义的发起人之一。民国初年,任陕西陆军第二师师长。1918年到1922年,于右任任陕西靖国军总司令,张钫任副总司令。张钫一生中收藏古碑墓志无数,现保存在他故里的就有1413件,其中唐代墓志1185件。他在家乡老宅建有“千唐志斋”,专门收藏唐代墓志。于右任和张钫,一个是靖国军总司令,一个是靖国军副总司令;一个酷爱魏碑,一个喜欢唐碑。于是二人商定,搜集到魏碑墓志,归于右任;搜集到唐碑墓志,归张钫。当然,在按各自兴趣分藏古碑墓志的同时,两人之间,免不了经常交换金石拓片。
四
于右任一生中搜集古碑墓志及其拓片多少,连他本人也说不清楚。据于右任的外甥周伯敏统计,从民国初年开始,于右任经过20年的搜集,耗资10余万银元,陆续收购到北魏及各朝墓志三百余方。又一说,于右任“自民国初年到1940年,共搜集汉至宋代石刻、墓志四百余方。”
这里仅仅说的是石刻墓志。于右任的习惯是,搜集到的石刻墓志,只要条件允许,都要制作拓片。这是因为,一方面,拓片易于携带,可以随时阅览;另一方面,万一原碑墓志损坏丢失,有拓片在,也算保存了珍贵的石刻墓志资料。假如从民国初年到1940年,于右任搜集到石刻墓志400余方,那么,他搜集的各类拓片,应该数倍于此。
于右任搜集石刻墓志及其拓片的时候,是中国历史上灾难深重的时期。当时的中国,外敌入侵,内乱不断,国无宁日。于右任作为国民党要员,军政事务繁忙,对自己收藏的石刻墓志及其拓片,难得闲时整理。不过,也有例外。于右任酷爱魏碑,唯独对其收藏的北朝墓志进行了整理,并将其全部文字辑录成册。其目录,先后于1930年、1942年分两次在杂志上公开发表。这些北朝墓志中,有七对夫妻的墓志。同时搜集到一个朝代七对夫妻的墓志,是非常难得的,也极为罕见的。为此,他将自己的斋号“独树斋”更名为“鸳鸯七志斋”,将自己收藏的古碑墓志,称为“鸳鸯七志斋藏石”。
于右任收藏的北朝墓志,绝大部分出土于洛阳邙山,计有200多方。
起初,他想将这些墓志直接运往陕西三原老家保存,可是,当时铁路尚未到达西安,要用其他交通工具将其运到陕西三原,谈何容易!无奈之际,他用火车将墓志运到北平,保存在西直门内菊儿胡同一座旧王府的后院内。1935年,日本侵占华北的战争爆发在即,平津受到日军直接威胁。于右任担心自己收藏的墓志落入日军之手,请杨虎城将军想办法,要他将墓志安全运回西安妥善保存。是年冬,杨虎城派马文彦赴北平,将墓志用火车运回西安。1936年,于右任又将自己从南京、洛阳收集的另一批石刻墓志运回西安。两批石刻墓志,共计387块。1936年至1937年,在邵力子、黄文弼等人主持下,对西安碑林进行了全面整修。1938年3月,于右任将自己存放于西安的石刻墓志,全部捐赠给西安碑林安置。
于右任收藏的石刻墓志历经战乱,大部分得以妥善保存,其收藏的金石拓片,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也许是金石拓片便于携带、易于保存的缘故,于右任收藏的金石拓片存放比较分散。1947年,于右任在西安市南大街书院门购置了一处房子,即书院门20号,将家室由外地迁到这里,与弟弟于孝先同住。1949年于右任赴台后,其结发妻子高仲林和长女于芝秀一直住这里,直至1971年母女俩先后病逝。于右任早年和后来收藏的大部分金石拓片保存于西安老宅,由高仲林、于芝秀保管;还有一部分拓片,存放于右任的老友故旧处;另一部分拓片,则放在于右任身边,即于右任在南京的寓所于公馆。
按常规理解,存放于南京于公馆的拓片应该最安全,因为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前,于右任生活在南京,住在于公馆。可是,偏偏存放此处的拓片损失殆尽。1937年初冬,日军攻打南京,于右任同其他南京政府要员一样仓促撤离,将多年搜集的拓片,包括1932年在报纸刊登广告,从全国各地征集到的历代名家墨迹和简策砖石碑铭拓片,以及从故宫博物院搜集到的关草书资料,全部留在了于公馆。日军攻陷南京后,大肆烧杀淫掠,于公馆自然未能幸免,被日军洗劫一空,于右任存放于此的拓片荡然无存。
这次毁于战火的拓片究竟有多少,于右任自己也说不清楚。所幸运的是,存放于其他各处特别是西安老宅的拓片,保存了下来,这就是现藏于西北民族大学图书馆的拓片。
这批金石拓片能够保存于西北民族大学图书馆,要归功于于右任的女婿屈武。
1938年,屈武从苏联回国参加抗日战争。作为中国民主革命同盟负责人之一,屈武回国后先后出任国民党军事委员会顾问处处长、立法委员、少将参议、中苏文化协会秘书长、陕西省政府委员兼建设厅厅长等职。
1945年10月,屈武作为国民党中央赴新疆和谈代表团成员,随同团长张治中前往新疆,后任新疆省政府委员兼迪化市(现乌鲁木齐市)市长。
1949年,屈武作为国民党和谈代表团顾问,随团赴北京谈判。是年4月,和谈失败,屈武受周恩来派遣,悄悄来到上海,试图帮助于右任等爱国人士北上,共建新中国。后来迪化的形势发生变化,屈武作为迪化市市长,只好急赴新疆。新中国成立后,屈武任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迪化市市长。
1949年8月,兰州解放。1950年初,西北军政委员会成立,屈武任委员。1950年2月6日,西北军政委员会第一次会议在西安召开。为了给西北民族地区培养必须的政权建设和经济建设人才,会议决定在兰州筹备成立西北民族学院(后更名为西北民族大学)。具体筹备工作,由时任中共西北局常委兼统战部长、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兼民族事务委员会主任的汪锋负责。汪锋是陕西蓝田人,屈武是陕西渭南人,二人同为陕西老乡,又同是西北军政委员会委员,屈武还任新疆迪化市市长,因此,他俩对即将成立的西北民族学院,感情非同一般。
办大学需要图书资料。汪锋和屈武借西安开会之便,动员陕西的社会贤达向西北民族学院捐赠图书。1950年8月,西北民族学院正式成立。
1951年2月,汪锋正式出任西北民族学院院长,成为西北民族学院的首任院长。与此同时,陕西各界捐赠西北民族学院的图书陆续运到,其中包括屈武代表岳父于右任、岳母高仲林捐赠的收藏于西安老宅的金石拓片。
于右任收藏的这批金石拓片,有共计1960种,其中周代8种(金文拓片)、先秦3种、汉代35种、三国两晋南北朝453种、隋代66种、唐代1006种、五代十国20种、宋代11种、金代4种、元代60种、明代99种、清代41种、民国55种,暂时难以确定年代的有99种。这些拓片中,大多数是一种一幅,也有的一种数幅,甚至十多幅,有一部分副本量较大,个别拓片副本多达20多幅。这些拓片中,历代墓志铭最多,计1228种,其次是碑刻,有390种,还有一部分历代造像拓片和法帖。拓片中,还有少量于右任的手稿和关中名流的稿本和手札。拓片折叠后,用宣纸包为小包,分装两大樟木箱,连同其他图书,由大卡车运到西北民族学院。
于右任收藏的金石拓片,从此在西北民族学院安家落户,成为西北民族学院图书馆的镇馆之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