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安民为天:三峡工程百万移民的历史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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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冲突中的人性(9)

市监察局、就业局、财政局、劳动保护局等相关部门的负责人早在副市长到来之前就端坐在会议室。

晚上召开紧急会,就是研究国务院三峡办副主任高金榜、宋原生带队到库区考察移民生计问题后,对后期扶持政策作出重大调整前所提出的意见和建议,并要求重庆市在16日拿出修改意见和建议,并向国务院三峡办报告。

移民搬迁后的生计问题、就业问题,是库区最为头痛的事,可以说不能拖、不能等、十万火急。因此,参加晚上紧急会议的各部委办局的负责人就显得有些惴惴不安。

偏偏这个时候,移民局这个唱主角的没到场,副市长对移民局办公室主任余棋林很是冒火地说:“快打电话催一催嘛,这么多的人等移民局,像什么话!”

会议通知太突然,徐江副局长接到通知时,正在200多公里之外的万州区部署安置农村移民工作。而欧会书副局长也在市委开会不能脱身,原通知晚上10点开会,一会儿又通知提前到晚上9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了,该来的还没来。副市长有些不耐烦了,他一挥手说:“马上派人把欧会书叫来!我知道,坐在前排的是区、县长,他是坐在后排的。何蕾,快快去把他叫过来。”

看到市长发火了,在座的人噤若寒蝉,市政府秘书何蕾伸了伸舌头,撒腿就往外跑。

时间就这样难挨地过去了10多分钟……“移民局的人到哪去了?”一脸愠怒的副市长,突然发现已到会议室的几个人也消失了,这一下更是火上浇油。

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原来,移民局参加会议的几个人,已不敢面对副市长的“脸色”,呆呆坐在会议室里不挨批才怪哩。他们全都蹲在门外,一个接着一个地给两位局长打电话。

要在平时,市政府开会迟到几分钟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情,得向全市公开通报批评。曾经,参加市政府会议迟到者,市长就叫媒体公开曝光。汪洋书记来到重庆工作,大抓会风,可以说在全市引发了一场“会议地震”。一次,市里召开全市性的一个会议,迟到、早退、稀拉、聊天、打瞌睡等恶劣的会风让人大跌眼镜。于是,没参加会议的单位和个人得写出检查,迟到的和没参加讨论的也得写出检查,连参加会议、在会场上打瞌睡的人也记录在案,自然也逃不了写检查,作出深刻反省。这一次,全市就有几十个单位被公开点名批评。

拿着人民的俸禄开会,怎能马虎懈怠?

副市长也知道,移民局就只有两个副局长离重庆近一点。临时通知晚上开会,从远在几百公里外的库区赶回来,迟到也是迫不得已的事。研究移民后期扶持问题,是库区安民、抚民之要,这一台戏,本来就该移民部门唱主角,“没有红萝卜还真不能成席”。

副市长发火不是没有道理,晚上开会先拿出个初步意见,明天晚上王鸿举市长还要主持研究一次,还要听取区、县政府等方面的意见,再做修改。

晚上10点,两个局长一前一后赶到会场,会议开始对三峡移民的后期扶持建议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讨论……市政府的会议一结束,两位局长又带着移民局的同事赶回发展扶持处办公室。欧会书副局长口述,向荣兵、董建平就打字,其紧张忙碌程度,有点像战争年代在战场上“口授电文”。徐江副局长抱来一大堆长江委的资料,他一边写一边按计算器计算。涉及到移民生存大计问题,几乎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一点不敢马虎大意。

当两位局长和同事们写完建议和汇报,已是凌晨3点半钟。

第二天,还是晚上,还是市政府那幢楼,会议室由二楼改在了7楼。市长王鸿举主持讨论了移民后期扶持问题。9个主要移民区、县的负责人谈了对移民进行后期扶持的建议和意见。再以市政府的名义向国务院写出正式报告。这几天的时间是以半天为单位计算的。几经修改的报告,大年三十上午要送到市长王鸿举手中,正月初八,过年上班的第一天,市委书记汪洋要主持召开会议“最后定夺”,然后再报给国务院审批。这几天,重庆正在开“两会”,事情多得叫人心忧。副市长发一发火是可以理解的。白天要面对“两会”代表,晚上要研究移民的扶持生计问题。

一连几个晚上开会,研究问题都是工作到凌晨两三点。这几天的讨论我都参加了。当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家时,望着宁静的星空,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什么时候三峡移民才不叫人如此揪心和操心?什么时候百万移民的生活才会安稳下来?什么时候移民部门的同事才不会如此操劳?

三峡实施百万大移民,移民工作者肩负两大职责,一方面必须忠诚地推行国家意志,另一方面必须做好安民、抚民工作,不得有丝毫的懈怠。

水库移民的复杂性、艰巨性和长期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项极富魅力、极富挑战性的工作。

在三峡库区,不少优秀干部、仁人志士或被“难题”诱惑、或被指派到移民战线工作,一干就是10年、20年。一个移民干部戏称,在三峡移民这个岗位干活儿,瘦狗也得熬出三斤油来。

在1997年大江截流前夕,市移民局把办公室移到了最前线。

那天,我清楚记得,当我拿着一叠材料,气喘吁吁地跑到移民局找局长,走遍三层楼,别说局长,就是处长和一般干部也不见半点影儿;推开打字室一看,打印机、复印机、电脑全都不翼而飞。正惊愕间,留守的吴德明处长告诉我说,全局的人都走了,办公用具拖了几车到最前沿去了。

在移民最紧张的时候,移民局办公楼静悄悄,这使我想起了一句极富哲理的谚语:台风的中心是平静的。

因为,一切都在移民第一线紧张地进行。

大江截流之前,国家派专家到库区验收,这是真刀真枪对移民工作的查验,来不得半点的马虎和虚假。重庆库区三个县要接受国务院三峡建委的验收,是真是假、是钢是铁,验收了才晓得。

市移民局长刘福银说,平时说三峡移民工作干得如何如何,也许没人与你论争,但国务院组织专家走村串户的验收,就是动真格儿,就像丑媳妇一样,你平时可以遮遮丑,但总有一天你得撩开面纱见见公婆。

在巫山、奉节、云阳三个一期水位涉及的县,刘福银佝偻着瘦弱的身躯,喘着粗气,艰难地挪动着步子,在江边、码头、移民家中挨门逐户地走访、查验。

他终于累趴了,可累趴了还得硬撑着,发高烧输液,就躺在担架上指挥。他嗓子变得嘶哑,说不出话来可还得说,实在说不出来他就写在纸上,或用手比画。

为治水,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其佳话流传千古而不衰。现在搞三峡移民,也是因为治理长江中下游的水患,库区的区、县长、移民干部多过家门而不入的事实在是不胜枚举,因为太多、太平常,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不是大禹,这些平凡的姓名也不会流传千古。往事只能如烟,一切都会过去,只有三峡百万大移民这一惊天地泣鬼神的壮举,才会永远镌刻在历史的丰碑上。

在移民进入135米水位的紧张阶段,移民局规定:处级干部一年必须有120天在移民第一线--区、县、乡镇、村工作。处长们下去发现了什么问题,做了什么事,解决了多少疑难,叫基层签字、出证据,处长们回到单位凭“据”报销。

叫基层签字,这主意出自于重庆市一位市长的“拿来主义”。一次,市长接待世界银行的官员,结束时,世界银行的官员们拿出一张单子叫他签字,说是回去后才能凭据报销旅差费。这办法是世界银行的头头脑脑们为避免麾下走形式主义、走过场的一种好办法。市长就把这办法“推荐”给了移民局。

据统计,市移民局的几位局长1998年、1999年在库区一线研究解决问题都在150天以上。局长带头,处长们谁也不敢懈怠。

移民局后勤中心分管车队的副主任何伯泉告诉我说,移民工作的艰辛,驾驶员最有发言权。一辆吉普车,在库区一年就跑了7万公里,你算一算,平均每天要跑多少公里?

重庆市移民局副巡视员刘渝春,原在移民区当副县长时,就分管移民工作,干事总是心细如发,后调到市移民局当办公室主任。1998年,他统计了一组数据:全年收到文件2751个;发出文件200多个;编发《简报》、《移民要情》100期;仅局办公室就收发传真3000多(份)件;复印各种文件资料30多万页。他算了一笔账,如果把这些纸张连起来,足足有84公里长。此外,移民局全年接待、陪同对口支援三峡库区的中央各部委、各省市人员及其他各类往来业务人员近3000人次(平均每天就接待8-9人)。

这个数据太惊人了。如果其他部门,准会认为炮制“文山会海”,全国罕见,理应受到严厉的制止和批评。公正地说,这些文件,我也细细研究过,也认真“炮制”过,只有极个别文件可以省略,而绝大多数文件、要情、调研材料是三峡移民干部的汗水、泪水和心血凝成的。就因为库区出现的新情况、新问题,实在是太多太多,作为代表政府机关主持移民工作的部门,对库区层出不穷的新情况必须做出“快速反应”。

刘福银说:移民工作如果慢半拍,就是历史罪人。

重庆市移民局有81人。有人开玩笑说,唐僧师徒携手去西天取经,一路上经历了“九九八十一难”的折磨,才见到了释迦牟尼,取到了真经;三峡移民搬迁要搞十几年,看来也要经过“八十一难”才能取到“真经”。刘福银局长是“师傅”,处长是“徒弟”,“徒弟”偷懒,“师傅”就会念紧箍咒。

“只要一干上移民局长这活儿,就像’猫抓糍粑--脱不了爪爪‘。”李善联今年50出头,在三峡库区的忠县干了近9年的移民局长,由于多年在基层摸爬滚打,谙熟三峡移民业务,且能言善辩,1998年调到市移民局当了信访处的头儿。他生性豁达,语言诙谐,由于与移民、农民有许多共同语言,处理移民群众上访也比较顺利。被库区的移民干部推举为“库区语言大师”。

他说:“当移民局长这些年来,我的感觉有四句话可以概括,就是:爬不完的坎坎坡坡,说不尽的酸辣苦涩,移民事业好事多磨,移民干部四面楚歌。”

在实际工作中,移民局长还得跑田坎,四处奔波,为水、电、气、路、土地求爹爹告奶奶,求左邻右舍高抬贵手,不要乱收费,多给方便。结果是常把周围的关系弄僵了。李善联苦笑说:“移民局长真是’屎肠子做裤腰带--臭了周围一圈啊‘。”

王海群是湖北秭归县移民局长,他说:“三峡工程是建设者的汗水,移民工作者的苦水,移民的泪水和烈士的血水共同铸就的一座无言的丰碑。”

移民工作实在太辛苦,从动员移民外迁到资格审查,从到外省市联系移民关系对接,到护送这些故乡人到“第二故乡”安家,每一步都有大量的艰辛细致工作要做。哪怕费尽心机让移民全家搬着家什到了江边,移民突然想起有些政策法规没弄清楚,就可以突然决定不搬了,要“说好了才上船”。

万州区副区长欧阳祖辉,高个子、大块头,满头青丝,给人一种虎虎生威的感觉。他当了移民局长后白头发就多了起来,当了副区长,还是分管移民工作。“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愁白头”。由于10多年来一直没日没夜地干移民的活儿,他的满头青丝很快消失殆尽,变成了一个早生华发、饱经沧桑的人!库区不少熟悉他的人都会背地里发出感叹:欧阳祖辉的头发,见证移民工作的艰辛苦涩。

从2000年开始,开县移民局党组书记陈能文就率队到外省市搞移民对接工作,为移民选取土地、选取宅基地建房。当时移民外迁还处于摸索、试点的紧张阶段,不能有半点延误,更出不得半点差错。如移民认为房子的选点高了或者低了,房子的朝向不对,有碍“风水”,只要移民一提出来,他就和接收地政府协商。任何一点小小的失误就可能使外迁移民工作受阻。把移民的房子、土地落实了,他又回到县里护送外迁移民。开县外迁移民多,已超过3万人。他一次次地把移民乡亲分别送往湖南、湖北、广东、四川以及重庆合川等地,行车里程超过40万公里。由于长时间坐车在省内外往返,他患上了极为严重的肛肠疾病,身上随时都揣有一大叠卫生纸,留下了终身的痛苦。

迁出地的干部是这样地艰辛工作,而迁入地的移民干部也同样为移民煞费苦心。

山东省胶南市三峡办主任王利森为了使忠县204名移民到胶南顺利安家落户,曾先后6次到三峡。虽说是到三峡,但他迄今也没有去三峡或小三峡风景区好好饱览一下驰名中外的中华奇观。他到三峡是在忠县联系移民对接工作。在忠县甘井镇,他深入移民家中,耐心介绍胶南的情况,苦口婆心劝说三峡人到山东去生活,直到将移民全部安全地迎到了新家。

江西省永修县三峡移民办干部熊思文,从1999年从事移民工作,6年来永修县300多户移民的家都留下了他的脚印。从生产生活、小孩教育、外出打工等,他为移民做过许多实事,移民们提起他无不交口称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