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露茜回到英国之后,曾无意中与爱德蒙谈到这些奇妙的景观,讨论了一番后,他们给出了如下的解释:海里有许多像大乌贼啊、大海蛇啊、海怪啊之类的危险怪物,这些怪物常常喜欢住在那些又黑又冷的地方。而在海里,越深的地方,也就越黑越冷,山谷无疑就成了它们的首选。在海人看来,山谷是凶险的荒野,高山才是温暖宁静、适合居住的地方。当然,这与我们对高山和山谷的看法恰好相反。在海底世界里,那些鲁莽的猎人或者勇敢的骑士,常常会跑到山谷里探险猎奇,等回到高山上的家中,便可以安心休息,到亲朋好友家串个门,开会议事,以及唱歌跳舞,娱乐玩耍。
船从海底城市的上方驶过,海底正在渐渐地升高。现在看来,船与海底的垂直距离不过几百英尺。那条路不知在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此时,船的下方出现了一片空旷的土地,一簇簇姹紫嫣红的草木让那空地看起来美丽得像个花园。接着,露茜几乎要高声尖叫起来了,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那是人!
人数大概在十五到二十之间,他们全都骑在海马上——那种海马身材高大,可比博物馆里的小海马要大得多。露茜看到有些人的脑门上闪着金光,肩上飘动着翠绿色的飘带和橙红色的织物,她认为那些海人一定是些王公贵族。
就在她看得起兴时,眼前突然出现了一群肥肥的小鱼,它们向水面游来,挡住了露茜望向海底的视线,她不禁抱怨道:“哎呀,真是一些讨厌的家伙!”她刚想换个角度继续看,却被一幕更有趣的事情吸引住了:只见水底突然跳起一只小鱼,猛地扑向一条肥鱼,把它咬住了衔在嘴里,然后又迅速游回了水下。露茜从没见过这么凶狠的小鱼。那些骑着海马的海人,抬着头有说有笑地看着这一幕。那条刚刚捉了一只猎物的小鱼还没回到海人的身边,他们的身边就又跳起了另一条相同的鱼。露茜基本上可以确定下来放鱼的就是站在中间的那个骑着海马的大个子;那些猎鱼似乎是被抓在手里或架在手腕上的。
“真是太奇怪了,”露茜说,“这难道是一支狩猎队吗?照我看,应该叫做放鹰打猎队。没错,肯定是这样。他们骑着海马,手腕上架着凶猛的猎鱼,就像很久以前,我们还在凯尔帕拉维尔当国王和女王的时候,也经常骑着马出来狩猎,手腕上也架着凶猛的猎鹰。等他们发现猎物的时候,就立刻放出猎鱼飞向——不对不对,猎鱼应该是游——向猎物的。怎么……”
海底的景象突然变得混乱。这是因为海人发现了黎明踏浪号,他们显然不知道头顶上这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到底是什么,竟然挡在了它们和太阳之间。很快,他们便接近水面了,如果他们从水里探出头来,露茜肯定会跟他们聊上几句。这群头戴王冠的海人中有男有女,大部分人的脖子上都戴着珍珠项链。他们长着一头深紫红色的头发,身上没穿什么衣服,全都是陈年象牙的颜色。露茜一眼就看出哪一位是国王,事实上没人会认错他,他的手中挥舞着一枝长矛,用一种高傲而凶狠的眼神凝视着露茜的脸。他手下的骑士无不是同样的动作,同样的表情。其他几位女子则一副惊讶的神色。难怪他们会做出这种举动——身处世界之外的海洋里,他们根本不可能见过船,就更别提人了。
“在看什么啊,露茜?看得那么出神!”她身旁响起了一个声音。
这个声音把露茜吓了一跳,她转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整个手臂都被身子压麻了。说话的是德里宁和爱德蒙,他们正站在她身边。
“瞧。”她说。
他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可德里宁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顿时慌张了起来,声音极小地说道:
“两位陛下,赶快转过头去,背对着大海。最好别说话。”
“啊,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露茜按照他的指示做了,但却一头雾水。
“眼前这一切可看不得啊,”德里宁说,“尤其是水手!我们要是看到了,就可能会爱上海女以及它们所生活的那个海底世界,然后奋不顾身地跳下水去。以前,我听人说过,这种事一般会发生在陌生的海域里。不管怎么说,我们要是看见了这些,肯定会倒霉的。”
“可是我们认识他们。那时候,我哥哥彼得刚当上至尊王,我们在凯尔帕拉维尔城堡举行宴会,”露茜说,“那群海人便来到水面上,为我们唱歌庆祝。”
“他们肯定不是同一种海人,露茜,”爱德蒙说,“你说的那些海人既可以在水下生活,也可以来到水面上。可眼前的这些,看起来不像能在露天里生活的样子。看看他们那凶狠的模样,倘若他们真能到水面上来,准会毫不犹豫地来攻击我们。”
“不管怎么说——”德里宁刚要开口说话,耳边传来了两个声响。他先是听到了扑通一声,紧接着便听到观测台上传来一声吼叫,“有人掉进水里了!”这下,所有人都忙起来了。爬上去落篷的,跑下去划桨的,十几个水手匆忙地去救人;赖因斯正在船尾楼值班,听到有人落水的消息,便立即掉转船头,开回那个人落水的地方。这时,他们才搞清楚到底是谁掉进了水里,根本不是人,而是雷佩契普。
“这只可恶的老鼠!”德里宁说,“比这一整船的人都麻烦。有它在,就没什么好事!我现在真想给它戴上手铐脚镣——用绳子狠狠地把它绑住,恨不得把它放在船的龙骨底下拖——或者应该把它丢到某座荒岛上去——剃掉它所有的胡子。这个小混蛋家伙,你到底在哪儿呢?”
德里宁之所以说了这么多的气话,并不是因为讨厌雷佩契普。恰恰相反,他不仅喜欢它,而且十分在乎它,担心它会出事,因此,他才发了这么大的脾气——试想一下,当你心不在焉地跑在路上,迎面恰好驶来一辆汽车,如果这一幕被你的母亲看到了,她肯定会十分生气地教训你一顿,但若是换成陌生人,他们可不会这样。在得知掉进水里的是雷佩契普后,那几个水手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知道它是个游泳好手;可其余的三个人却十分担心,他们都看到了那些海人手中充满杀气的长矛。
黎明踏浪号绕回去之后,大家看到水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那正是雷佩契普。它一副兴高采烈的样子,嘴里灌满了水,却还在吱吱喳喳地说着什么,大家一句都没听清。
“我们得赶快让它闭上嘴,不然可什么秘密都保不住了。”德里宁一边叫着,一边奔向舷侧想要阻止它,他让水手们都回到各自的岗位,然后亲自把缆绳丢到海里。雷佩契普顺着缆绳爬到了船上——由于它浑身的皮毛全都被海水打湿了,身子变得十分沉重,所以行动起来有些迟缓。德里宁在它耳边小声说道:
“别说。什么都别说。”
雷佩契普踏上甲板后抖了抖身上的水,它根本不关心那些海人。
“甜啊!”它吱吱叫道,“甜啊,真甜!”
“你这是说什么呢?”德里宁似乎有些生气了,“看看你,弄了我一身水!”
“那海水真的太甜了,”老鼠说,“没错,不是咸的,甘甜而鲜美。”
大家很难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搞清楚它到底要说些什么。这时,只听雷佩契普唱起了那首歌:
海天相接水香甜,
雷佩契普心可安,
欲寻之地必能得,
极尽东方终将现。
这下,大家全都恍然大悟。
“拿个水桶过来,赖尼夫。”德里宁说。
德里宁接过水桶后,亲自从海里打上来一桶水。这桶水闪闪发光,看起来就像玻璃一样明亮。
“陛下,您先尝尝看吧。”德里宁说。凯斯宾捧着水桶,把它举到唇边,先是用舌尖沾了一点儿,之后喝了一大口。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眼睛看起来更加明亮了,不仅如此,他的整张脸都显得精神焕发。
“天哪,”他说,“真是太甜了。我从没喝过如此甘甜的水。现在尝了这水的味道,哪怕水里有毒,我也会心甘情愿地喝下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爱德蒙说道。
“在我喝下水的那一刻,感觉更像是在喝一种——光。”凯斯宾说。
“没错,”雷佩契普说,“就像是一种可以喝的光。我想我们离世界尽头已经很近了。”
接下来,大家都沉默了,唯有露茜,她跪在甲板上,恨不得把整张脸都探进水桶里。
“太香醇了,我第一次尝到这么香的东西呢。”她喘着粗气说,“而且,哎呀——喝完这个,我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们现在根本用不着吃任何食物了。”
之后,船上所有人都痛快地喝了一顿,喝完后全都站在一边不说话。他们觉得这水实在太不可思议了,那种甜美和神奇根本无法用语言表达;没过多久,他们感受到那水似乎还有其他的功能。刚刚在前面曾说过,他们从拉曼杜的岛再次回到海面上后,太阳变得很大,光线也变得很强,天空一片灿烂。可就在他们喝下海水后,即使面对强烈的光线,也并不感到刺眼,甚至还可以直视太阳了。船上的每一处角落,他们自己的脸上和身上,到处都变得十分明亮,就连那些缆绳看上去都闪烁着耀眼的光芒。第二天早晨,他们发现冉冉升起的旭日,竟要比平时大上五六倍,由于他们可以直视太阳,因此能清楚地看见那些大白鸟的羽毛。
整整一天,船上的人全都是沉默不语的。午餐时间到了,也没人张罗开饭。事实上大家喝了那么多的水,一点儿也不觉得饥饿。德里宁说:
“我真是不理解,海面上没有一丝风,船帆静静地挂在上面,船就像是行进在小池塘里,可却开得一帆风顺。”
“我也注意到这一点了,”凯斯宾说,“想必这一带的水流速度一定很大。”
“嗯,”爱德蒙说,“没错。我想我们的船或许正在向那个世界边缘靠近,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可能会有危险啊。”
“危险?”凯斯宾说,“难道你觉得这条船会从世界边缘流出去?”
“是啊,是啊,”雷佩契普用它那尖嗓子说道,“我一直都觉得世界可能是一张巨大的大圆桌,各大洋的水就从这圆桌边上不停地流下去。相信过不了多久,我们这条船就会到达边缘了,接着一个急速俯冲往下扎去——”
“那么,接下来我们会到哪里呢?”德里宁问道。
“阿斯兰的国土吧,我想是这样。”雷佩契普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直放光,“当然,也可能就那样一直冲下去,没个尽头。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既然已经看到世界尽头之外的景象,也就可以无憾了。”
“我觉得你说得不对,”尤斯塔斯说,“那种想法太荒唐了!世界根本不是一张圆桌,它确实是圆的——但却是个圆球。”
“那是我们的世界,”爱德蒙说,“这里可就未必了吧?”
“如此说来,”凯斯宾问,“你们三个都是从一个圆球一样的世界来到这儿的?可你们竟然从未告诉过我!多可恶的家伙啊!我以前就在童话里听说过那种圆圆的世界,并对那个世界心驰神往。虽然我无法相信会存在那样一个圆世界,但却对它充满了幻想和希望。要是能生活在那种世界里,该多么神奇啊!我真搞不懂,为什么你们就能自由地在两个世界里穿梭,而我们却不行?我多希望能有一个进入你们那个世界的机会!一想到自己生活在一个球上,那种感觉真是太刺激了!对了,想必你们那里有些地方的人们是颠倒着走路的吧?”
爱德蒙无奈地摇了摇头,“事情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说完,他又加了一句,“要是你真的生活在那样一个圆圆的世界里,你就会发现那儿的生活索然无趣。”
16﹒真正的世界尽头
船员中见过海人的不多,只有德里宁、爱德蒙、露茜以及雷佩契普。其实,它并不是失足掉进水里的,而是因为看到了挥舞着长矛的海王,它觉得那是在挑衅,在向他们宣战,于是便立刻潜入水中,准备与它好好较量一番。可却意外地发现了香甜的海水,一时间兴奋极了,便把海人的事抛到了一边。后来上了船,露茜和德里宁再三叮嘱它不要提起此事。
他们原本担心这个秘密会被更多的人知道,不料黎明踏浪号此时似乎驶进了另一片杳无人烟的陌生海域。只有露茜在最后又匆匆地看到了一眼,其他人却再也没看到海人。船航行在一片很浅的水里,海底的水草清晰可见。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时候,露茜看到水草上游过一大群正在吃食的鱼,但它们全都游向同一个方向。
“看起来就像羊群一样。”露茜暗自想道。
就在这时,鱼群里突然出现了一个小海女,看上去和露茜差不多年纪。海女的手里拿着一根像钩子一样的东西,她看起来十分安静,神情有些孤独。露茜认为她肯定是个牧羊姑娘——准确地说,应该叫做牧鱼姑娘——她正赶着那群鱼在草原上吃草。船离它们很近。露茜趴在舷墙上观望着,只见那个小海女在浅水里滑着滑着突然抬起头来望向水面,两个人顿时四目相对。可谁也没有说话,或者应该说,她们还来不及张口,船就已经走远了。露茜看着被远远落在后面的牧鱼姑娘,永远无法忘记那样的一张脸。那张脸上并没有显示出任何害怕或愤怒的表情。露茜很喜欢那个海女,并深知海女也一定很喜欢自己。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瞥,可她们竟就这样心照不宣地成了朋友。可惜的是,她们可能永远无法再见上一面了,无论是在这个世界里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如果她们有幸能够再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向对方伸出手去。
之后的一段日子里,海面上依旧风平浪静,甚至无法在船头处看到一点儿泡沫,黎明踏浪号在平静的海面上顺利地驶向东方。海面上、天空中的光线无时无刻不变得更加强烈耀眼,但他们却丝毫没觉得不舒服。船上的人全都不吃不睡,根本感觉不到饿或困。他们从海里打上来满满一桶水,围坐在甲板上,安静地品尝着这比美酒更香醇的琼浆玉液,谁都不说话,举起杯子便一饮而尽。船上有一两个年过花甲的老水手,在黎明踏浪号刚起航的时候便已经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可现在再看上去,却年轻了不少。整条船上洋溢着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大家都无比兴奋,但还是没人想说话。大船又向东方行驶了一段路程,他们每天说的话越来越少,后来简直像在说悄悄话了。最后那一片大海的宁静,已经深深地感染了每个人的内心。
“爵爷,”这天,凯斯宾指着前方的某一处向德里宁问道,“那是什么?”
“陛下,”德里宁说,“我只看到了白茫茫的一片。从北到南,极目望去,全都是白茫茫的。”
“我看到的也是这番景象,”凯斯宾说,“但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陛下,那看上去像冰。不过,按常理来说,又不可能是冰。”德里宁说,“因为只有在纬度较高的地方才会有冰。尽管如此,我觉得还是应该派人去划桨,这水流的速度太快了,万一我们的船一头撞进去,后果就不堪设想了。”